“你到底,为什么就这么执着的认定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
他不信是因为之前她说起的那些理由,他是知青,可他能留下,北京也好,江市也罢,总归是要和她一起的,她是信不过他吗?
沈瑶也知道,有些话不说清楚,贺时不会放手,其实她也怕,怕自己会沉沦,怕自己将来陷入难堪境地。
趁着现在,还能理智去思考,也能平静去接受,她回望他,道:“其实之前是不愿说的,因为觉得没那必要,也不想去撕自己伤疤,可是……”
她浅笑,把可是后面的话略过去了。
“我相信你昨天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或许也确实能做到。可是贺时,你家人忽然让你回去参军,是因为我吧?”
贺时瞳孔一缩,这是他唯一对她隐瞒的事,直觉不敢让她知道。
果然,知道以后她不愿再接受他。
他看着沈瑶,问:“是贺真她和你说过什么吗?”
沈瑶摇了摇头,说:“没有,她应该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了我心智有缺,委婉的跟我确认过一次,那时我隐隐猜出来了,没几天你说家里同意你入伍,马上要回城,我也就确定了。”
“换个位置这不难猜想,其实也能理解,但当被嫌弃的人是我自己时,这感觉并不好。”
她说得很平静,贺时却是心疼坏了,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委屈呢,他以为的对沈瑶的那些好,都不过是他自以为的,事实是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就已经把人伤得体无完肤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却是喉间发涩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句对不起有什么用呢。
沈瑶笑了笑,说:“所以,哪怕其它困难你都能克服,只这一点,我们就不可能。”
听她说出不可能,贺时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血液像是凝固了一样,热度从心脏处开始流失,一寸寸退离,九月的天,生生让他觉出了冷。
他用指甲掐了掐自己掌心,借着刺痛让自己从那种麻木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好像只是片刻,又似乎过了很久。
他艰涩开口:“沈瑶,让你难过我很抱歉,但是爱情和婚姻,我觉得能得到长辈的祝福固然是好,更应该遵循的是自己的心,毕竟这是我的爱情,也是我未来要相伴一生的人,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话,我觉得这就够了,我插队在这边,婚姻自主权完全在我自己,你别因为这个否定我,成吗?”
怕她拒绝,他又道:“其实,我爸妈他们能反对多久呢,我们真在一起,他们慢慢也就接受了。我知道我这样说有点自私了,可是沈瑶,我……已经不能放手了。”
“以后,我对你加倍的好,弥补你好不好?”
最后这一句,几近哀求。
沈瑶心情复杂,看着贺时这样她觉得心酸,只是他说得不对,婚姻从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甚至是两个家族的事。
旁的人倒还罢了,贺时的爸妈看不上她的话,真嫁给贺时,这婚姻从一开始就不对等,她不愿委屈自己。
到底还没到被感情蒙蔽了理智的地步,她摇了摇头:“这样的婚姻太卑微了,我不愿意。”
是的,不是不喜欢,是不愿意。
这话说出,连空气都似凝滞住了,沈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她也没有自己原先料想的那样平静,原来已经喜欢上了。
强扯了扯唇角对贺时勾出个笑来,“不是说很饿了吗,你要不要先吃面包。”
见他不说话,沈瑶有些尴尬,话说到这一步了她再留着也不合适,起身道:“很晚了,你等我会儿,我回宿舍把那些钱给你送过来。”
这是要马上和他断得清清楚楚吗?像被人从心口扎了一刀,生疼。
见她起身要走,他心脏猛的收缩,一瞬间觉得心慌,伸手拉住了她。
让她离开,他们恐怕就真的没有可能了,他仰头看着沈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去挽留。
她说换位思考能理解他爸妈的做法,但当被嫌弃的那个人是她自己时,那感觉并不好。
她说那样的婚姻太卑微了,她不愿意。
贺时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哪怕离得那么近,可中间横着一道天垫,跨不过去。
他不能说,你的委屈,为了我忍一忍好不好?
没办法这样去要求她,却也放不了手,不肯由她这样走。
半晌艰涩开口:“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别就这样放弃他。
沈瑶没办法答应,他们之间这种情况,她不觉得是贺时努力就能解决的。
她和贺真说过已经好了,贺家仍是反对,只有一种可能,她们顾虑她将来生下的孩子会不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这个是症结的话,这就是个无解的结,再纠缠下去,只会更难放手。
她摇了摇头,拂开他的手走了。
贺时看着她一步步走远,身影渐渐没入无边夜色中,这两天来心中有多甜多火热,这时候就有多痛多冰冷,周身的力气像被抽尽了一样,连握住她手的力量都不再有。
沈瑶回宿舍拿了那些钱票回到球场这边,方才他们坐着的长椅上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了贺时买的那袋面包被孤伶伶弃在那里。
她四下看看,只有憧憧树影和一片黑暗。
他走了吗?
她怔怔站了一会儿,在那张长椅上坐下,把他扔下的那袋面包拎到腿上放着,指尖无意识在那一叠没能还回去的钱票上摩挲。
贺时一次一次挽留她的情景轮番在脑中回放。
他说以后我加倍对你好,弥补你好不好?
他说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沈瑶心中酸涩,回想初见时他的模样,不那么讨人喜欢,却也有几分世家子的骄傲和飞扬。
所以,这份感情里贺时又何尝不卑微呢。
走得利落才好,长痛不如短痛。
她起身离开,贺时留下的那一袋面包被她留在原本的位置没有带走,明天早上或许会便宜了家属院的哪个孩子,这都不重要了,她没有勇气再去沾染和贺时有关的东西。
直到她离开许久,安静的夜里响起了啪的一声,不远处一株树后亮起一簇火苗,而后熄灭,暗夜中有烟头忽明忽灭,不知过了多久,那烟火终于不再亮起,贺时从黑暗中走出来,重又坐回那长椅上。
他心中空洞,终于后悔今晚来了市里。
如果没来的话,会不会他们还好好的,或者,不要问她喜不喜欢他,那他明天就还能来看她,问问她在厂里好不好?工作累不累……
明明这之前,她会低头羞涩的笑,知道他饿了会陪着他去买些吃的,听他骑了几个小时的车,会露出心疼的神色。
他闭了闭眼,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等拿出来才发现已经只剩了一个空当当的烟盒。
他重重一拳砸在长椅椅背上,椅背粗糙的石材上染上血色,贺时却像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一样,脑中只有一句自欺欺人。
问题一直存在,不是他回避了它就会消失。
他连再见她的勇气都没有,就怕她把那点钱票还了他,就当是把和他所有的联系都斩断了。
他看一眼长椅上那装着面包汽水的袋子,也花了将近一块钱买的东西,却因为是他的,她情愿便宜了不知道什么野猫野狗也没想过带回去。
还真是,避他如蛇蝎,不肯跟他沾上半点关系啊。
他失魂落魄站起身,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取到自行车,又是怎么到的市委大院的,借了门卫室的电话打给邢伟:“带点烟酒出来,陪我喝一杯。”
邢伟家里自然有这些的存货,他提了东西出来在门卫室外见到贺时的时候,他坐在他那辆自行车上,见他来了就问了声带烟酒没有,邢伟提了提手上的袋子说:“抄的我家老头子的东西,还带了花生米和牛肉干,可以吧。”
贺时勾了勾唇角让上车。
也没往哪里去,就在贺时租住的房子里,他也不说话,燃一支烟夹在手上,一杯一杯跟邢伟喝。
邢伟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天,他都笑着听着,看着再正常不过的样子,邢伟半点没发现他异样,直到那烟烫到他手指,他还没知觉似的找邢伟碰杯,邢伟一把拿过他手上的烟头摁灭,皱了眉头看他:“贺时,你怎么回事?”
第55章 报名
怎么回事?没怎么回事。
他低头看了看被烫红了的手指,大概心里太痛,手上那点痛找不到存在感。
他面上没什么情绪,淡淡地说:“晚上没吃饭,可能喝得快了点。”
这是邢伟这直肠子,换徐向东在这儿怎么也该看出问题来了,邢伟不知道,贺时这么说他就这么信了,把那肉干和花生往贺时跟前一推,说:“那多吃点东西,没吃饭你也不早说,我再带点能垫肚子的来啊。”
贺时勾了勾唇,说:“不是什么要紧事,正好不想吃。”
邢伟笑笑,也没当回事,他们这一群都是十二三岁就偷自家老头子的烟和酒出来学着抽烟喝酒的,谁还没醉过几回呢,也还都不到懂得要爱惜身体的年纪。
他扔个花生米进嘴里,跟贺时说:“半导体配件的事今天我朋友给问着了,你明天有时间没?我让他陪着咱们去一趟。”
贺时怔了怔,半导体啊,是啊,昨天他还心心念念要赚钱养媳妇儿来着,可她不愿意……
他仰头往嘴里倒一口酒,那味儿又辣又苦。
“去。”她不肯要他,他却放不了手。
他依旧没吃什么东西,一口口喝酒,直到把自己给喝趴下了,趴桌子上睡着还喊瑶瑶别走,邢伟从没见过贺时这样子,都没敢多听下去,怕贺时明天酒醒了找他后账。
他真是猪,贺时这喝一晚上闷酒了,他愣是什么都没瞧出来。
他这是和沈瑶之间出问题了吧?
装得跟没事人似的,他还信了。
还是醉了诚实点,他摇摇头,认命的把人扶进房间里安置好,这才关了门回家。
夜里喝得有点多,贺时第二天直睡到了十点多才醒,和邢伟走了一趟,把手上的钱花得七七八八,换了一小包的半导体配件回去,邢伟这一路欲言又止的想问问情况,看贺时只字不提,到底是没敢问。
沈家村那边的动作比贺时想象的要快一些,徐向东下午两点多就带了沈家庆过来,沈家庆拎了个布包,那里头是村里凑出来的引进2307棵油茶树苗的款子。
为了种植时间能赶到,沈家庆连口水都没留下喝,就让贺时带着他办正事去,贺时也没心思招待他,点了点头,带着两人一起往市z府找邢振声。
路上徐向东悄悄说:“有实力点的小队要一百多棵的也有,差点的就几十棵,这是二十六个生产小队留开一点应急用的钱以后能拿出来的所有钱了,年底整个村里两千多村民,怕是一毛钱分红都领不到。”
徐向东说着心里也觉得沉重,跟着贺时参与这几次村大队的会议后,他才真真切切对农村人的生活有了认识,从前那种玩世不恭来这里混日子的心态也渐渐变了。
贺时没说什么,何止一个沈家村是这样,在他们gj有上万甚至更多和沈家村一样的村子,甚至比之沈家村更不如的也有很多,他们没见到而已。
沈家庆跟着贺时进了市zf,看贺时和那位邢s长的熟稔,就知道贺时家里的背景有多硬了。
邢振声亲自招待的几人,听说沈家庆是沈家村生产队大队长时,更是和他聊了不少,主要是了解当下村民们的生活,还有对这一次种植油茶树的想法,以及村里的困难。
听说村里要办养猪场,邢振声倒是支持,甚至问了沈家庆手续上有没有困难,把沈家庆激动得话都快不会说了,连连摆手说没问题,已经报到乡里了,乡里会送到县里给他们审批。
有邢振声交待秘书跟进落实油茶树苗引进的事,整个进展就顺利许多,两千多棵树苗,这量并不算大,福建那边帮着跟老乡联系好了,也把地址给了江市这边。
要买树苗,这边得自己开车过去运输,邢振声直接给安排了辆货车跟沈家庆往邻省去一趟。
沈家庆虽说在沈家村是个人物,可这把年纪了,到过最远的地界就是市里,别说外省,就是本省的省城他也没去过,听着要自己出去买树苗,这心里头还是有点打鼓的,他下意识就去看贺时。
“贺知青啊,这事情我有点没底,你看你能不能跟着一起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