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就去看贺时的神色,见他脸上波澜不惊的,也看不出对这价钱什么看法。
这样的价钱,贺时是能接受的,眼下看他吃亏了,贵,不过再放些年头就未必了,这些家具的价值不止是在木料上,这东西,怕都不止百年历史。
学了那样久的文物类研究,看到明显是古物的好东西他怎么会不动心,侧着看了沈瑶一眼,见她看着那些家具出神,料她也是喜欢的,干脆的应了声好。
“就三千,咱们签个协议,我这就把钱都给您付齐了。”
他应得这样大方,那个叫永生的年轻人眼睛就亮了,三千块啊,拿出三百结婚,其它的能吃几十年了。
倒是那老太太,精明,一看贺时答应得那么轻松,心里一咯噔,觉得自己卖亏了。
她也不说去拿纸笔,眼里露出迟疑来,不说话了。倒是一边儿的傅永生,听到价格麻溜的就跑出屋去,没一会儿拿了纸笔进来,放到桌子上,问贺时:“兄弟,你看这协议怎么写?”
老太太一看儿子那迫不及待的样儿,心里那个气,一把夺了笔,尴尬着笑道:“祖上留下的东西,我觉得,我再想想。”
傅永生急了,在边上喊了声:“妈。”
这怎么就反悔了?祖上留的家具,不当吃不当喝的,三千块钱,悔啥呀。
老太太瞪他一眼,傅永生不敢说话了。
这里议起了价,沈瑶终于回了神,她抚了抚身边的妆台,脸色有些苍白,微闭了闭眼,轻慢的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这才睁开眼走向贺时。
她说:“贺时,这家具咱们不买。”
声音听着有些异样,就像是,喉咙极度干涩时说出的话。
贺时这才发现她脸色不对劲儿,手探了探沈瑶额头,冰凉凉的,他急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不太好。”
沈瑶摇了摇头,说:“这家具不买了,咱们回去吧。”
傅永生傻眼了,这是他妈反悔,人家不乐意了吧,三千块钱啊,跑了,三千块,他不吃不喝靠工资的话得攒十年,何况人怎么可能不吃不喝,所以,这得奋斗半辈子啊。
跑了……
他急急看老太太,指望她收回那话,把人再给圆回来,老太太心里也突突,难不成价格没报低,所以人不愿意要了?
刚才,贺时应得那么爽快,她是觉得自己可能卖亏了的,寻思着找文物局的人来看看,再给估个价,比对比对,没准不只三千呢。
城东城西和城南,拢共三家机构收这东西,老太太心里盘算着明儿早上就一家家去找,请了人来看,看完估价。
这会儿看那小媳妇不肯买了,她心里没底,想了想,说:“不如这样,我看你媳妇也不愿买了,我这边也有点不舍得这祖上的家业,要不咱都想想,您看看是不是留个地址,要是卖的话,我回头再让永生到你那里问个信儿。”
贺时哪里还有心思买什么家具,全副心思都在沈瑶身上,她状态很不对。
沈瑶听了那话,却是拉了贺时,说:“家具不要了,我不太舒服,想走了。”
贺时嗯了一声,自然也不会再留什么地址给老太太,跟两人打了声招呼扶着沈瑶离开了。
沈瑶状态不好,脚下步子却走得很快,那老太太连句挽留的话都来不及说,人已经出去了,等她后边跟着,人已经出了二进院。
这……
怎么跟被什么撵了似的,她价格真报高了吗?就那小子那精明样儿,报高了他能那样爽快?
傅永生追出去了,没一会儿回来,盯着他妈瞧了好一会儿,肩膀才塌了。“妈,你这是干什么啊,三千块啊,人今天这话,钱都是带身上的,现场就能给啊,您想什么呢,我□□爷爷还真能看到这些家具不成?”
早八百年就投胎去了吧,祖上的家业,祖上的家业,哪有比当下活得好重要,想吃肉吃肉,想买自行车能买自行车,躺着金山银山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不比什么都强。
也不对,有钱也不是什么都买得到,还得票,可是首先你得有钱啊。给傅永生沮丧得,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下起不来了,三千块,跑了……
老太太一拍小儿子脑袋:“把你那丧气样收收,长没长脑子啊,没见咱说三千块人眼睛不带眨就应下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傅永生抬头看着他妈,然后眼睛睁大:“您是说,卖便宜了?”
老太太笑了,掸他脑瓜一下:“算你还没傻到家,今儿太晚了,明天,明天一个早咱就找文物局的人来估个价。”
傅永生一下跳了起来,“哎哟,我的妈哎,那些木疙瘩那么值钱哪?”
活了,一下子就又活了,天老爷,他爷爷祖爷爷太有远见了,这是直接给留了座金山啊。
心里想着文物局能估出个多少的价,会不会是四千,或者五千?
光只这么想想,就已经飘飘然不知今昔何昔了,要是有个四五千在手上,他还要上什么班啊,这开启的就是人生赢家的康庄大道啊。
“行咧,明儿一早我就上文物局去找人来看看。”
沈瑶回家进门跟梁佩君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往二楼去了,原本看到妈妈兴奋扑过去的小月月傻了眼儿,梁佩君奇怪问贺时:“瑶瑶这是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太好。”
贺时急着上去看看,说可能是外头太晒有些中暑了,梁佩君忙挥手打发他上去照应着些,嘱咐他让沈瑶多喝点儿白开水。
贺时点头匆忙上了二楼,见沈瑶站在外间琴案边发愣,在自己房里了,他直接拿额头贴了贴她的,问沈瑶:“到底怎么了,如果有不舒服让妈看看,给开点药吃了休息会儿。”
沈瑶自家知道自家事,摇了头却是抱住了贺时,夏衣单薄,贺时才环住她,就觉出自己肩头湿了。
拉开她看,竟然流了满脸的泪。
他是真慌了,这不是身体不舒服吧,急问沈瑶是怎么了,仔细想今天都有些什么异常。
中午还是好好的,去看家具之前也都一切正常,好像,是看了家具后才这样的,可不应该啊,除了老太太临场反悔了,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如果是这事,以沈瑶的性子,她顶多是笑笑,不买了便是,不会这样计较。
他忙着给她拭泪,那泪却断线珠子一样往下落,急得贺时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连声哄问:“是受委屈了?跟我说说。”
沈瑶躲开他的手,将脸埋进他肩头,死死抱着贺时的腰身,不让他再看自己。贺时没办法,一下一下拍着她后背安抚着:“不管有什么不开心,都跟我讲,如果受了委屈,我去帮你讨回来,好不好?”
她抵在他肩上摇头,好一会儿嗡声说:“贺时,我怕。”
第137章
那一屋子的家具,除了那张拔步床,原本都是她屋里的摆设,用了十几年的东西,怎么也不会认错的。
藏在心里的猜想,仅是一个猜想也叫她害怕,不是不想爹娘和兄长大姐,只是两年时间,她有了太多牵绊。
头一年刚怀孕那会儿,废品站里买到自己的妆盒她有疑惑,更多的是惊喜,要随着找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她怕了,她不是这边的沈瑶,而曾经梦见过的,原本的自己是死了。
她不怕回去做个孤魂野鬼,可她不舍得离开贺时,不舍得离开孩子,还有这些亲人。
贺时不知道她的恐慌因何而来,抚着她脑后的长发,先安抚着:“别怕,别怕。”
而后才问:“是怕什么,今天看的家具有什么问题吗?”
说实话,贺时这会儿脑洞已经开到老物件是不是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去了。任他再怎样聪明,也不会想到今天那一屋子的家具基本都是沈瑶曾用过的东西。
其实在清朝,紫檀家具是皇家专用的,因那木料不可多得,紫檀又雍容大气,还可取意紫气东来。
也不知道就住那么个两进院的人家,怎么会有那样的家具,不过那些年世道混乱,出处他是懒怠深究的,说是祖上传的那就是祖上传的好了。
原本很中意,现在看一趟家具沈瑶情绪似乎都崩溃了,贺时肠子都快悔青了。
沈瑶心里很乱很乱,很多事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贺时说起,贺时待她好她是知道的,可是她要怎么去说,知道她是个占了沈瑶身子的孤魂野鬼,他会怕的吧?他往后还敢夜里躺在她身侧安睡吗?
她不知道,也不敢赌。最后只能收拾情绪,把眼泪尽数擦在贺时肩头的衣服上,为自己方才的失控做掩饰。
她说:“看着那些家具都有年头的,我突然就想着,我们也会老去,会从这世界消失,不知道有没有来生,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伴。所以,突然感伤。”
贺时失笑,把人从自己肩头拉开,看着她红红的眼眶,眼睫都还是湿的,不由好笑:“就这个?”
沈瑶点头。
贺时:……
“你可把我吓死了,你知道我刚才想什么?我差点以为是那些老物件上有什么脏东西,才把你吓成这样的。”说着抱了沈瑶笑:“没事就好,原来我媳妇儿这么稀罕我。”
他没注意到,沈瑶听到脏东西几个字时神色僵了僵,脏东西,孤魂野鬼吧,她可不就是。越发不敢跟贺时照实说自己的来历了。
贺时松开她,一本正经抬起了手做了个立誓的手势:“我贺时发誓,如果人有来生,我贺时生生世世也只认我媳妇儿沈瑶,只娶沈瑶为妻,决不相负,遇不到沈瑶,我就做个潇洒单身汉,坚决不惹其它桃花,如违此誓,叫我……叫我穷困潦倒,病痛缠身。”
他平时就惯会哄沈瑶开心的,所以一本正经发誓的时候,沈瑶听着前边那些只觉甜蜜,再听到后头那穷困潦倒,病痛缠身的时候就有些傻眼。
随后认真举了手,看一眼贺时,说:“我沈瑶今日立誓,生生世世以贺时为夫,不离不弃,永不相负。如违此誓……”
贺时一把抓了她的手拉下来握在掌中,弯着眼笑道:“好了好了,上天收到了,你生生世世都定给了我,以后不会把我们投错胎的。”
说着自己也觉好笑,双手捏了沈瑶的脸往两边提出个笑脸来:“这下不难过了吧?开心笑一个。”
作乱的手被沈瑶打了下去,见她笑了这才放心,去摸了摸沈瑶额头,不似之前那样冰凉了,转身倒了杯水端给她:“外边热,喝点水。”
沈瑶接过那水端着喝了一小口,偷眼觑贺时,斟酌着道:“那些家具,太贵了些,左右宅子我们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去住,要不然就先不买了,与其花那钱,不若多攒些咱买个大点的宅子给月月以后当嫁妆。”
贺时是只要媳妇儿开心就行的,想也不想就点头:“都依你,我听说以前的大户人家,家里女孩子的嫁妆是从刚出生就开始攒起的,咱也得给月月攒嫁妆了,我家小月亮长大以后,那也是要有十里红妆的。”
沈瑶听他应下,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又听到十里红妆,笑了起来:“真要是给月月弄个十里红妆,咱爸怕是得被请去喝茶。”
想想也不对:“那时候咱爸也退下来了,不过,那时候你得有四十了吧,你确实这么张扬不会被拉去审查吗?”
这话是半开玩笑说的,贺时却是当真仔细想了想,说:“不会,二十年后的世界应该会有些变化的吧,总不会一直都这样,国家也不会一直弱势的。”
见沈瑶能如常与他说笑了,贺时放下心来,他一下午没出去,这会儿却是得去顾着他自己暗下里的那点买卖了,拉了沈瑶进里屋让她休息,这才出了门。
等人走了,沈瑶拥着被子坐了起来,许久,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天空,喃喃道:“爹,娘,女儿不孝,我不知道旧物一直出现是为什么,如果,如果是能让我回去,娘,对不起,我已经不能走了,我不舍得离开贺时,还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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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云华又做了梦,寅时末醒来就吩咐丫鬟进来给她梳妆更衣,又让小丫头去吩咐准备车马,她要马上去一趟明心寺。
镇国公一个时辰前已经出门早朝去了,五更上朝,这会儿早朝怕是还没开始,卫云华也顾不得等他下朝,匆忙忙让丫头仆妇和家丁都准备起来就要往明心寺去。
明心寺远在京都二百里开外,马车就是以最快速度行进,这时候出发,到明心寺也是傍晚了。
当家主母要外出,这动静自然小不了,镇国公世子夫人柳微澜,这会儿正梳妆好准备往老夫人和镇国公夫人院子里请安去,贴身的妈妈就把府里的动静报给了她。
听说婆婆一觉睡醒就要往明心寺去,她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
“人死都死了,不葬在皇陵,谢绝了圣上追封的公主謚号,非要花大价钱弄副寒玉棺把人安置在寺庙里,了云大师再是得道高僧,还能叫她复活不成?一府库的东西,流水一样往明心寺送,满京城哪家当家夫人像她那样的。”
她抱怨归抱怨,到底是心虚着,声音压得低,就是这样也把她的陪嫁奶娘吓得够呛,连少夫人也忘了叫,说了句小姐慎言。
实在是,上一回府上往明心寺送东西的时候,那一盒盒珍宝玉石,名玩古画,柳微澜没忍住在镇国公世子跟前说嘴了几句,大概就是明心寺骗府上的东西,夫人怕是糊涂了,让世子劝劝去。
自婚后待她还算温柔的沈世子,脸霎时就冷了,冷冷看她一眼,道:“柳氏,你安份些,我母亲行事何时能容你置喙,况那一府库的东西都是我妹妹私库,就是都送过去陪着她也是该当,不该你管的手眼别伸得太长。”
不喊她闺名,而是喊柳氏,那眼神,柳微澜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冷,此后好些日子都待她冷冷淡淡的,她气得帕子都拧破了几条,只觉得这一家子都是疯子。
如今一时没管住嘴抱怨了两句,被自己奶娘一提醒连忙闭了嘴,心有余悸的四下看了看。
柳微澜是文臣之女,她比沈瑶大一岁而已,沈瑶虽年岁不大,在京中勋贵圈中美名却传之甚广,她两年前曾见过沈瑶一面,彼时也为之貌美折服。
只是再怎样美好,人死了也就死了,不明白自己婆婆折腾什么,偏公公和丈夫都支持。
她是不知,漫说了云大师确有些神通,就是当真是明心寺骗些财物,只消能安卫云华的心,这对父子也是愿意纵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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