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和梁佩君瞧瞧她,俩人不问她还光叹气不说话,放下绣绷双手托着腮一脸的愁,沈瑶没忍住笑着问:“小不点大的人,叹什么气呀?”
这一问,月月眼巴巴看她一会儿,把手往桌上一放,说:“妈妈,我还是想要朵朵。”
沈瑶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来,以手遮眼,不敢看小丫头了,今天这是被刺激到了,还惦记要个妹妹呢,沈瑶想想这一屋子的孩子,明明就是生了两胎,却像是生了半个球队。
梁佩君看到儿媳妇那想讨饶的样儿,笑着捏月月鼻子:“就你一个女孩子还不好?哥哥弟弟以后都得宠着你一个人。”
月月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绣绷给两人瞧:“你们看,我现在手艺学得不差吧,再跟妈妈学学裁衣服,我也能做出漂亮裙子来了,可惜没有妹妹给我打扮。”
又叨咕着说,谁谁谁家有个妹妹多可爱,谁谁谁家也有妹妹,瞧那样子,给她眼馋得不行,反正就是觉得,妹妹和弟弟不一样,尤其是哥哥弟弟多的时候,就更羡慕别人家的小妹妹了。
家里四个孩子,院子里天天都热热闹闹的,梁佩君已经满足得不得了了,养孩子也费精力,尽管有她和张嫂帮着,可沈瑶当妈的人哪里能真的脱得开手,又要上班又要教养两个大的,带着两个小的,自家儿媳妇是真不容易。
孙女儿眼馋别人家的妹妹,梁佩君抓了重点,小丫头是学了手艺觉得没有个妹妹给她宠,想起早几年去上海的时候看到过洋货,一种很漂亮的娃娃,身上的衣服尤其好看,当下给她外家那边的表亲打了个电话去,托人帮着买个那样的娃娃寄过来。
月月念叨了小半月的想要朵朵,学校就开学了,她和石头正式成了小学生,开学第一天回到家里,发现自己床头多了个眼睛圆圆睫毛长长,穿着漂亮小裙子的娃娃,兴奋得差点没跳了起来。
梁佩君也没偏心,四个娃儿每人一个玩具,石头的是个仿真坦克,西瓜和橙橙是同款不同色的两辆小汽车玩具。
兄弟三个对娃娃就是看个热闹,倒是三辆车,三个人换着玩得热闹,这之后沈瑶和贺时俩人总算不用被自家闺女磨着缠着让再生个朵朵了。
月月和石头,因为从小有沈瑶教习很多东西,幼儿园和学前班时不明显,一进一年级,兄妹俩的成绩远远超过同年级的同学。
俩人同班同桌,入学一周后第一次摸底考试,石头双百分,全年级第一,而月月语文一百,数学九十八,拿了年级第二名。
长得好学习又好,老师总是格外喜欢些的,石头稳重些当了班长,月月当了学习委员,小丫头回家喜滋滋跟家里众人炫耀,她和哥哥也是干部了,班干部。
石头尽管小脸上挺稳,亮闪闪观察大人反应的一双眼睛还是出卖了他,这小家伙也挺兴奋的。
十二月中旬,国家高层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以及实行改革开放的决策,贺时在t县任县委副书记满三年,在这当口被提到了县委一把手,而这一年他不过二十七岁。
十二月下旬,满六十周岁的贺安民也正式退了下来。
退休的人大多会很不适应,尤其是从高位退下来的,贺安民却是没有这样的烦恼,每天对着家里四个孙儿,完全没有这种不适应。
每天一早一晚接送石头和月月上学放学,白天被俩个小孙子缠着到处转悠,难得有点空了要么去逛逛废品站,要么转转集市或黑市淘换点小东西,日子充实得不得了。
有贺安民日常陪着孩子,还有梁佩君和张嫂在,沈瑶和贺时到周末也轻省很多,夫妻俩从生下西瓜和橙橙后因太忙而不得不放下的小爱好又能重新拾了起来。
周末的黑市和早市,各种可能淘宝捡漏的地方也都逛携手去逛,这一天沈瑶坐在贺时自行车后座溜达到西城区那边儿的时候,碰上个熟人,确切的说,是被人认出来喊住的。
一个头发白了大半的老太太,一边喊着小兄弟一边追俩人的自行车,贺时先还不知道是喊的他,是坐在后边的沈瑶看着老太太边追边喊边冲自己挥手示意这才让贺时停下。
大冷的天,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嘴里哈着白气儿,跑到近前瞧了贺时和沈瑶一眼,道:“小兄弟,是你们啊,我刚才打眼看到,原来没认错人。”
沈瑶初看她觉得熟悉,这会儿才想起来,这老太太,熟人啊,卖家俱给她们的那一个。
沈瑶想起来的时候贺时也认出来人了,不太确定的问:“您是……傅老太太?”
两千多块钱买了一屋子的好家俱,贺时人是不会记错的,只是这姓氏不知记得对不对。
老太太猛点头,笑得不知多热乎:“对,我是傅永生他娘,六年前你跟我买过家具的。”
贺时点头,笑了笑:“那真是巧了。”
老太太乐呵呵道:“是巧,这隔了六年了,还能碰到也是缘分。”
笑得太热情太谄媚,贺时和沈瑶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寻思这老太太追上来肯定有事。
果不其然,老太太寒喧几句后,扯到了正题上,她家那座大两进的宅子想出手,最近正找买家呢,这不碰上了贺时和沈瑶,想问问他们有没有这意思,或者认不认识想买房子的人。
后边那句话都是虚的,实际上老太太家的房子,半年前就想卖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出得起价的买家,贺时因为买过她的家具,价格又比文物局给得好很多,老太太这出来买个东西碰上这夫妻俩,可不就跟撞到大鱼一样嘛。
卖四合院,贺时和沈瑶对视一眼,夫妻俩还真有买四合院的心思,结婚那年贺时就琢磨着给媳妇买了一套,还得给自家小丫头再买一套,将来当陪嫁的。
这么些年过去了,钱是积攒了,院子倒是没刻意去找,因为也不急。老太太那四合院他们去过,那屋子不止位置好,建得也是真讲究,两人只一个对视,就明白彼此的意思,都是心动的。
贺时笑着问老太太:“您那宅子不是祖上传下来的吗?怎么想着要卖掉?”
老太太苦了脸,这话说来其实还是当年卖家具埋下的祸头,原来老太太两个儿子,老大六八年底下乡插队做了知青,老二就是当时找到贺时买家具的傅永生,接了老太太的班进了工厂。
知青一下乡就回城无望,七二年那会儿傅永生娶媳妇不够娉礼,这就打上了家具的主意,把祖上传的家具卖了,贺时买的,两千二百块。
傅永生结婚花用了四百多,余下那些,几年来断断续续花掉了几百,老太太手上攥着的就剩了一千二左右了,前年小夫妻俩厂里分到了一套房,跟老太太要了钱买床买沙发,还买了台电视机,这钱一下子就又去了好几百,当初看着两千二挺多的,不过五年就花得七七八八,手上就只剩了七百多块钱了。
要就是这样还好,可去年恢复高考,老太太大儿子从乡下考回来了,在乡下吃了九年的苦头,这一回来发现家里祖传的东西给变卖了,钱还都给自己弟弟一家花得差不多了,再看自己孑然一身,想想这些年自己在乡下吃土,弟弟在城里接了班吃香喝辣的,傅家老大不乐意了。
指责老太太偏心太过,为这事跟老太太生了气。
要事情只是这样还罢了,他在大学里谈了一个,因为年纪大了,五六月份也张罗着要结婚,可是女方要求的聘礼不少,一千一,比着当年卖的那家具的一半要的。
这事,傅家老大也支持,老太太哪里拿得出来,家里母子不和、兄弟不睦,最后老大家的要求,卖房,卖了这房子,连带那些家具的钱,兄弟俩平分。
你说卖了房住哪,傅家老大也不愁,他上大二了,读书期间住学校宿舍,出来国家包分配工作,分配后有单位宿舍,老太太两边轮着住,一家住半年。
老太太悔自己手太松,把钱全偏了小儿子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是再悔也没用,到这一步她是不卖房都不行了,不卖房,老了以后大儿子大儿媳不管她也说得过去了,看着老大出息了,老太太自己心里也虚,没二话就同意了卖房。
只是这年头人人手上余钱不多,且房子都等着单位分,谁花这冤枉钱买宅子,就是碰到个把两个想买的,也给不出老太太想要的价钱。远远的看到贺时这个腰包鼓的,你说老太太激不激动。
老太太说的时候是把情况挑挑拣拣讲的,贺时和沈瑶自己拼拼凑凑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
那宅子,贺时是肯定想买的,可傅老太太眼巴巴看着他的时候,他笑一笑:“房子多贵啊,又不是买大白菜,哪能说买就买,您还真是高看我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急了:“也不贵,我家房子你看过,大两进的,六千块,也就是你买两套好家具的价,现在建得这么讲究保存得这么好的院子可不多。”
第170章
这话说得,好像两千多的家具、六千多的房多稀松平常似的,普通百姓哪家掏得出这家底来。这才是老太太看到贺时玩命儿追上来推销的原因,她找不到买家。
贺时笑笑:“您这话说的,这年头谁家家具花两千多啊,我上次买回去没给家里人削死,哪个单位不分房啊,花六千买房,呵呵……”
他只是笑笑,蹬着自行车作势就要走,老太太急忙拦在前头,沈瑶这时候扯了扯他袖子,像是没忍住低声说了句:“孩子太多了,家里现在有点住不开,要不要看看?”
有些意动的样子。
老太太高兴了,连声接话道:“对对对,到我家里再看看,价钱还有得商量,单位分的房哪有带院子的四合院住得舒坦,家里人口多的话那挤得太难受了。”
老太太这是不知道贺时家里两进四合院一套,两层小楼一幢,夫妻俩分的单元房各一套,谁缺房他贺时也不会缺房,单是东井胡同那一套,他再生两个,孩子们成家立业前那宅子都不嫌窄巴。
自然,这些老太太不知道,再有沈瑶欲言又止配合贺时,老太太觉得这房十之八.九能卖成。
贺时和沈瑶跟着老太太走了一遭,因是休息日,夫妻俩这一回把傅家人见了个全,还别说,人丁兴旺了,相比较六年前见到的只有傅家母子俩人,这一回傅永生携妻带子,嗯,这夫妻俩生了三个孩子,沈瑶大概也明白为什么老太太的钱基本贴补了他们一家了。
傅家老大和他对象也都在,这一大家子,处得当真有点微妙,沈瑶也就知道了,老太太这房子再不卖是真的不成了。
傅永生见到贺时还挺高兴,大主顾嘛,隔了六年他也还是记得清楚的,自家老娘这是什么运气,居然还找到了这位主儿。
一家人陪着这夫妻俩看了看房,这一回贺时嫌房子贵,哪怕沈瑶从头到尾没就价格问题说什么话,老太太也不敢瞎开口,一家子商量了一下,报了五千五的价。
降五百,是真的很少了,傅家老大的对象不是太乐意,觉得五千八了不起了,少了的可都是她以后能得的钱。
老太太把六年前卖家俱的情况给她说了说,那男的还好,大手大脚的有点败家,那小媳妇儿厉害,还价都不带还的,价格报得她不乐意了翻脸就走人,而且男的还是个妻管严,这要走了她可没把握再找得到买主了。
五千五,说实话,其实不贵,贺时当年买东井胡同那个小两进都花了四千三,几年过去了,时间其实是能抹平差价的,何况这宅子比东井胡同那一套大得多,建得也更讲究,整座宅子,屋檐墙角雕梁画栋,无一处不精致的。
五千五不算贵,眼下是没人想买,贺时自己在政府部门上班,上层的风向他最清楚,这世道要变了,或许一两年,或许四五年,国人不会一直这么穷下去。
国力强了,国民富了,那他和沈瑶这些年买的这些宅子老物件,价值几何他估算不出来,只是肯定远比现在的价值要高。
可是自从政后贺时没再折腾生意,就是从前留的一些存款和夫妻俩这几年的工资收入,沈瑶刚进学校头两年是80多一个月,前年升了讲师,待遇提到了106每月,这些年的收入平均下来差不多在一千左右。
而贺时之前在乡里任党委书记以及后来任副县都是拿的16级工资,110.5每月,和沈瑶差不多,年收入在一千二左右。
工作四年半,加上沈瑶之前带了几年舞蹈课,夫妻俩赚了一万多,加贺时前几年贺时赚的和结婚时收的,足有两万五左右。
可这钱赚得快花得也快,家里头日常吃喝不用两口子自己花销,买宅子、买家具、人情往来、给家里添置东西,家人置办衣物这些都是沈瑶自己张罗,再加上这些年买的老物件和沈瑶的旧物,孩子又多,手上剩的钱还真不多,到现在手上现金也就是六千出头。
要是五千五买下这宅子,两人手上可就只剩了几百块钱了,从贺时往黑市里捣腾生意后,夫妻俩手头还真没这么紧巴过。
房子他肯定要买,价也要杀一杀的,老太太一报了五千五的价,他笑笑说了句太贵了,跟傅家人打声招呼拉着沈瑶抬脚就走。
傅家兄弟俩都拉人,“兄弟留步,你诚心想买的话,不然说说你的心理价位?”
傅家兄弟,其实都想卖这宅子,两人一个已经有了小家,一个即将组建家庭,一个已经分到了房,另一个夫妻都在上大学,前程大好,毕业就是分配,运气好分两套房,再不济一套房肯定有,这时候都想套现,变了现金都就都能拿到自己手上了,就是自己的钱。
不说傅家两兄弟,就是他们的对象和媳妇都是这个想法,算着卖房的钱早眼馋了。
贺时顺势停下,苦笑:“实在不瞒你们,这要之前没买家具,跟亲戚凑一凑借一借还行,现在是真紧巴,要是三四千还成,五千五,差距太大我就是想借都没处借去。”
三四千,傅家人脸都黑了,你怎么不说让我半卖半送给你?
贺时笑笑:“我也知道,三四千不可能,你们实在要我报个价的话,我算算,要借的话四千八还行,多的话真不行。”
四千八,傅家人不是没打听过行情,和他们一般大的两进院,这个价钱也合理,他们敢开六千的价,最后要五千五,那是因为他们家宅子比别家的好。兄弟俩各自算起账来,卖四千八分到手能有多少钱。
傅家老大的算法是,四千八加当年卖家具的两千二,他是老大,他至少能得一半,那就是三千五。少了点啊,原本想着卖六千,他能拿四千块的。
贺时见兄弟俩不说话,和沈瑶接着往外走,后头老太太喊住他:“五千二,五千二行这房子就归你。”
老太太有老太太的算法,五千二,她把给小儿子花用的那些给老大补齐了,剩三千多都得攥自己手上,加之前剩的,那得有四千多了,手里有钱心里不懂,手里没钱,儿子儿媳谁拿她当回事。
至于贺时还的四千八,在老太太看来,能凑到四千八,那咬咬牙再凑四百也能凑出来。
贺时和沈瑶对视一眼,这宅子,比东井胡同那套也就贵九百,行了。
贺时转头对上老太太,一咬牙,交了三百块定钱,让沈瑶回家找亲戚凑一凑送钱过来。
找亲戚凑钱是假,沈瑶回去也就陪着几个孩子玩了两个多小时,跟家里说了说买这宅子的事。
买宅子,贺安民和梁佩君自然是支持的,贺时都能看明白的事情,贺安民这个之前统管财政的人会不知道,问了问沈瑶钱够不够,不够他和梁佩君准备替儿子儿媳补上。
沈瑶笑着谢了他,说钱还是够的,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回房开了自己房里的保险箱,点了四千九百块钱,在贺安民的陪同下往西城区去了。
带那么多现金,哪怕财没露白呢,家里头也不会放心叫她一个人去。
傅家的宅子当天就买下来办了过户,钱货两讫,给傅家人三天时间处理家具搬家,一家三口就回家去了。
等他们一走,傅家人没先提搬家安置,人人都盯着那厚厚几捆大团结,钱得先分清楚了。老大觉得自己得连带当年卖家具那一份一起拿回,老二怕老大连带着当年的账一起算,老太太想自己把着钱,各有各的盘算。
加之前剩的,六千块钱,傅家人都觉得自己家这是发了,只不知道十几二十年后再看北京四合院的价格,会不会悔得呕血。
这些自然是不与贺时相干的了,三人回到家里,最好管闲事的小丫头就凑上来问是不是买了新房子,贺时抱着自家小闺女亲了一口,笑着道:“买了,这个留着以后给你当嫁妆,要不要?”
要搁从前小丫头是不晓得嫁妆是什么的,这不之前贺真出嫁,家里头备了几个月的嫁妆嘛,小丫头鬼灵精一个,问了几回也明白了。
这会儿听贺时说买的宅子给她做嫁妆,她也不知道什么是羞,喜滋滋的说要,还兴兴头头的让爸爸带她看看房子去,惹得一屋子人哭笑不得,梁佩君笑小丫头不知羞,月月一脸懵,哪里羞了?
下边小兄弟三个站在那看着月月被自家爸爸举高高,石头是觉得好东西先给妹妹是应该的,那俩小只是完全没概念,一人扒贺时一只大腿喊着也要举高高。
贺家这日子美得不行,方家就不那么好了,方师长现在也退下来一段时间,彻底不管事了,不过他可没贺安民那好命,有满屋子孙子孙女分散他注意力。
这一闲下来整个人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在家里怎么都坐不住,要说往外走吧,也没什么地儿去,一群老爷们凑在一块,人家有孙子孙女能乐呵乐呵,他只能干看着,出去几回以后不去了,老爷子太受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