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仪手指捏着茶杯,忽然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她这是这样,不仅被人算计的毫无反击之力,更是被泼了一身污名无法洗去。
心里顿生同病相怜之感。
宋乐仪眼睫轻轻颤动,朱唇轻启,抬高了声音笑道:“确实可惜。”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宋乐仪吸引过去,心底不禁对张明姒产生了怜悯,被端阳太公主贬低不算,还要被夷安郡主羞辱一番。
怜悯不过一瞬,只听夷安郡主又道:“本郡主幼时常听南康殿下奏曲,她弹的便是这春晓吟,那时先帝曾称赞道‘好似春风拂面,万物回春’,今日听明姒姐姐弹琴,倒叫本郡主找回了几分幼时的感觉,好琴当配佳人,明姒姐姐不辜负这焦尾琴,只是可惜南康表姐不在,不能与明姒姐姐一较高下了。”
原本心如死灰的张明姒闻言,眼神逐渐亮了起来,她神色感激的看向宋乐仪,嘴唇翕动嗫喏了一句:“小女怎敢与南康长公主比肩。”
“明姒姐姐谦虚了。”
宋乐仪抿唇一笑,看着端阳逐渐难看的神色,心中顿觉痛快。
端阳抿了口清茶,理好情绪,语气平静道:“本殿曾听闻,夷安曾随太后练过几日古琴,不若趁今日寿宴,也教大家一同瞧瞧夷安的风姿如何?”
宋乐仪手里不慌不忙的摇着团扇,脸上的笑容愈发明艳:“殿下那里听的谣言,太后娘娘的琴艺天下卓绝,鲜有能及,岂是夷安能学之一二的?”
闻言,诸人忍俊不禁,别人都是拼了命的博一个好名声,怎么到了她这儿,不自己可劲儿糟蹋便是好的。
端阳深深的看了一眼宋乐仪,凉凉一笑,转而摆袖吩咐道:“下一个吧。”
鼓瑟笙箫声顿起,重归热闹,众人心里和明镜儿似的,对刚才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言。
才艺过后便是正是的宴席了。
端阳太公主的寿宴办的热闹而流俗,高朋满座,乐舞笙鼓,席间觥筹交错,众人言笑晏晏。
宋乐仪扫过众人的脸庞,玉腕轻抬小酌了一杯果酒,又趁机在领口和袖口处洒了些许酒,等水迹消散,她揉了揉额头,装作喝醉的模样:“敏敏,我有些醉了,出去醒醒酒。”
“我和你一起去。”说着,赵元敏就要站起来,却被宋乐仪单手压了下去。
银红衣裙的小姑娘朝她软软一笑:“在这里等我就好。”接着她扭头对冬桃吩咐:“你在这里陪着长公主。”
宋乐仪轻车熟路,躲过了府中小厮,避开了来往宾客,不消片刻便摸到了内院。
她提着裙小心翼翼地走着,然而刚过连廊转角,就看见了赵彻。
此时他站在漆柱的旁边,只露出一个令人无限遐想的侧影。
宋乐仪呼吸一窒,忙掉头就走,然而走了没两步,身后蓦地响起赵彻幽凉的声音:“表妹,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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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宋乐仪蓦地一僵, 头也不敢回,毫不犹豫的拔腿就跑, 也顾不得身后人是什么神色了。
然而跑出去没几步,就被人一把拎住了后脖颈往后拉, 带着薄茧的温热手掌牢牢的压在后颈上,烫的惊人。
银红衣裙的小姑娘被迫转身, 仰头看向一身黑衣的少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又很快的错开来。
宋乐仪没与他直视, 卷翘的睫毛轻颤, 一边神色闪躲,一边努力的勾着唇角上扬,扯出一个颇为自然的笑容。
她特意放软了声音:“好巧呀。”
“是挺巧的。”赵彻用一种耐人寻味的哼笑语气说道,他松了掐着她后脖颈的手, 转而去扶了扶她发髻上的钗, 声音温和:“跑的这么着急, 钗都歪了。”
……
温和的一点儿都不像赵彻昔日作风。
“这是要往哪儿跑呢?”他落了手, 轻压在她的肩头,一句漫不经心似的笑问。
声音比往日都要低哑一些, 只是宋乐仪此时正紧张, 无暇分辨。
她紧紧抿着唇瓣,不肯说话,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赵彻的神色,这才发现他的眼睛今日分外温润, 黑乎乎的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教人看不清楚。
呼吸间皆是冷冽幽雅的荼芜香,还夹杂着几分灼热的酒香,分外撩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心脏似一阵鼓点敲击般的猛撞,赵彻没说话,似乎十分的有耐心。
这样下去不行。
宋乐仪稍稍抬了小腿想往后躲。
赵彻自是不许她离开,压着她肩头的手掌又用了几分,轻轻往前一带,方才挪动的些许距离瞬间恢复原状。
宋乐仪:“……”
她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拿捏着往日张牙舞爪的做派,却忽然撞入赵彻一双漆黑黑的眼眸,那里的雾气似乎更浓,直叫人头皮发麻。
他依旧没有说话。
在微弱的呼吸交织起伏中,宋乐仪终于忍不住了,她干巴巴道:“…我随便走走。”
赵彻这才“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他将目光挪到她耳上,白皙的耳垂上一片光滑细腻,没有耳洞亦没有耳坠,忽然动手摸一摸。
为此,还特意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伸了两指捏着,扯了扯她的耳廓,语调稍讽,略微低哑的尾音微微上扬:“没听见我喊你?”
或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赵彻的手指也很热,虽是不轻不重的一下,但摸在耳上分外灼人。
宋乐仪一下炸了,使劲儿拍掉他的手往就旁边躲,脸颊上晕上一抹很淡的薄红,一双漂亮的眼睛瞪着他,不答反问:“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彻望着悬在半空的手,慢吞吞地收回,仿照这宋乐仪方才的语气,慢悠悠的说了一句:“随便走走啊。”
说着,他半弯下腰身,将两人的视线拉到齐平,眼尾泛着浅淡的笑意,偏生语调嘲讽:“表妹随便走走,都能走到内院来,这要是不随便走,岂不是都能翻墙去了隔壁府邸。”
“赵彻!”宋乐仪有些气恼,却因着心中底气不足,小声说了句,“你好好说话……”
赵彻笑了笑:“这不是好好说话呢?”
又是一阵儿沉默,小姑娘神色犹豫的咬着唇:“我其实…”她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话锋一转:“我其实是喝醉了,出来醒酒,迷迷糊糊绕到这边来的。”
见赵彻似乎不信,宋乐仪佯装头疼,伸指在额间揉着,语气娇软:“表哥,我头晕。”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觑了眼赵彻。
明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多半是装的,最终还是没忍心,赵彻垂下眼眸轻嗤了声,半响方才配合着她的话往下说: “出来醒酒身边没个人跟着,你胆子愈发肥了。”
赵彻本是俯身往她面前凑了凑,却不想有铺面而来的果酒香,浓郁的令他皱眉:“酒味这么浓,你喝了多少?”
“记不清了…”宋乐仪勾了把鼻尖,神色心虚。
不等她反应,赵彻忽然拉着她就往左首的连廊走,她下意识的挣了一下:“去哪儿——我该回去了。”
她好不容易避开来来往往的人群,若是一不小心被瞧见她在内院,一会儿就不好下手了,不然东窗事发,她第一个推脱不掉嫌疑。
“不急这一时半会儿。”赵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连廊边上,似乎瞧出了她在担忧什么,道:“附近不会有人。”
这一句话,宋乐仪便安静了下来,还不待松口气的功夫,就瞧见赵彻伸手靠近她,宋乐仪大惊,边往后躲边道:“你干什么!”
赵彻哪儿能让她得逞,伸手一捞便将人拽了回来,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的白牙:“把你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浆糊。”
……
宋乐仪气的牙颤,恶声道:“你敢!”
“我不敢?”赵彻挑眉,随着话音落下,他五根手指也搭在了她的脑袋,力道不轻不重的揉捏起来。
宋乐仪神情微怔,原来他是怕她头疼,这下子心虚与愧疚之意更浓了。
“以后莫要在别人府里喝醉。”头顶传来赵彻的声音,宋乐仪“嗯”了一声,心里有些好奇,小声问道:“你从哪儿学来的按摩手法?”
“无师自通。”
“…厉害。”
宋乐仪装模作样的夸了一句,便闭上了眼,舒服的享受着他按摩,别说,赵彻这手法比青书姑姑还好。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赵彻才停下手中动作,宋乐仪也随之睁开眼睛,只见他半蹲下身子,直勾勾的盯着她笑:“表妹是不是特别感动?”
一双黝黑的双眼目光灼灼,雾气比方才散了不少,似在逐渐清凉起来。
……
她能不说话吗?
事实表明,她不仅不能不说话,还得说一串好话夸他,赵彻才满意的松了手。
气氛缓和不过一瞬,赵彻又道:“表妹,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宋乐仪垂眸抿唇,依然重复着先前的说辞:“我随便走走。”
还是不肯说实话——
赵彻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饮过烈酒的唇抿成了一道线,眼眸里掺杂着讽刺的凉意。
在这个蛙鸣蝉噪的夏日里,轻笑落入耳中,宋乐仪忽然觉得心中恍若有一阵雪风吹过,整个人倏地冷静了下来。
“我……”
小姑娘一咬牙,从袖口的的暗袋中摸了一个小册子出来,递给赵彻:“我其实是来把这个放到书房的。”
端阳手里有一个小册子,上面记着她所有卖官鬻爵贪赃枉法的罪证。她这段时间也没闲着,仔细的回忆了上辈子的记忆,与这次成安帝处置的官员一一对比,果不其然,让她发现了些许端倪。
她其实不太记得到底有哪些人牵扯其中,只约莫知道几分,便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假册子想放到端阳的书房,再引来皇帝搜府,便可顺水推舟,将端阳彻底拉下马。
赵彻眼底的凉意终于散去,然而雾意却又重新泛了上来。
他没看,把小册子装进了袖口,又没说话,一双幽幽黑眸盯着宋乐仪,那股雾意似乎又泛了上来。
“这本册子”宋乐仪本来想解释一下,忽然瞥到他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青丝,小姑娘疑惑不解: “你在看什么?”
“你发上爬着一只蜈蚣。”
“在、在哪里,把它捏下去啊!”宋乐仪神色骤变,声音都颤了几分,仿佛觉得头顶是有什么东西在爬。
赵彻眼底的雾意很浓,没有动手的意思,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只蜈蚣,还不忘向宋乐仪描述: “它爬到钗上了。”
听他这般描述,宋乐仪的眼泪都要吓出来了,她拽着赵彻的衣袖声带哭腔:“表、表哥,你快把它捏下来。”
一汪秋水似的眼眸此时水雾朦胧,赵彻忽然伸手上去摸了一摸,于是他振了袖,探出手掌遮住了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