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思点了点头,他有些疲惫。
柳玉茹去厨房端了粥来,将顾九思扶起来,失去了最初那股撑下去的力气,此刻伤口发疼,哪儿哪儿都疼,顾九思动得小心翼翼,柳玉茹面色不动瞧着,开始给他喂粥。他静静看着面前的姑娘,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柳玉茹察觉他的目光,有些奇怪抬头道:“你看什么?”
“就看看你。”顾九思轻笑,“以往都没认认真真瞧过你。”
“那如今可看出一朵花来?”
柳玉茹笑出声来,顾九思答不上来,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她,他就是突然觉得,他当好好瞧瞧她,把这个人的每一个细节,这个人长什么模样,深深记在脑海里。
而看着看着,他也发现,这个人比他就记忆里美好太多,他记得最初见她时候,觉得这姑娘长得平平无奇,毕竟他见过的美人太多,那东都宫廷里,是这天下最美的女子汇集之处,他曾随着他舅舅在宫中看过那些繁华,扬州这清白小菜,对于他来说无论如何,也入不得眼。
然而此刻瞧着,却才发现他自个儿眼拙,眼前这姑娘,明明有一双漂亮的眼,眼里带着秋水一般的明净,夕阳柔软的光似乎是洒在这秋水上,又有那么些说不出的温柔。她的五官是生得极为精致的,只是带着些少女的稚嫩娇憨,若是假以时日,骨骼张开了,必然是很好看的。
“好看的。”
他也没遮掩,笑着道:“突然觉得你长得还可以。”
然而这话绝不是让女人开心的,柳玉茹抬头瞪他一眼,将最后一口粥塞他嘴里,不满道:“话都不会说,打小人家都说我长得好看、清秀、漂亮。”
“原来你一直活在这样的谎言里么?”
顾九思张口就来,柳玉茹不想搭理他了,将碗放了回去,然后去熬了药回来,让他喝了药,又给他身上换了药。
顾九思吃了东西,又休息了这么久,整个人都好上了许多。换药折腾得他满头大汗,却也清醒了许多。
等做完这些,柳玉茹便搬了个小桌子,坐在顾九思身边,开始清点他们的盘缠。柳玉茹一面算着钱,一面询问他:“大半天不说话,想什么呢?”
“我在想,”顾九思话语里带了几分忧虑,“我爹到底怎么样了。”
柳玉茹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后,她终于道:“无论如何,你已经尽力了。公公为人机智,不会有事的。”
顾九思应了声。柳玉茹瞧他没了以往的精神,她探过身子,趴在床边,仰头看着他:“你别操心了,咱们想想以后吧。”
“以后?”
“对啊,”柳玉茹笑眯眯道,“以后啊。咱们到了幽州,就要开始经营生意了,你说到时候我做什么好?”
说着,柳玉茹想着道:“我养马卖马吧?你说到时候有钱人家还有没有心情花钱?到了幽州,到底谁的钱好赚些?”
“赚钱赚钱,”顾九思忍不住笑了,“你都掉钱眼里去了。”
“你这话说的,”柳玉茹似是不高兴,“钱是快乐之本啊,而且你花钱这么多,我不多赚点,家里怎么够你花。”
“那我不花了,”顾九思叹了口气,“你给口饭吃就行,我好养的。”
“不赌了?”
“不赌了。”
“我信你个鬼。”
“真不赌了。”顾九思轻笑,“有钱那自然挥霍无度,无钱便两袖清风,什么位置,做什么位置的事儿,这个道理我知道。”
见顾九思这么认真说话,柳玉茹叹了口气:“我同你闹着玩,等到了望都,你想赌钱斗鸡,只要别过分了,去玩玩终归不是什么大事儿。九思,”柳玉茹瞧着他,认认真真道,“我希望你就像以前一样,高高兴兴一辈子。”
顾九思没说话,他静静注视着她,他感觉喉头哽咽,其实他好早就想问了,可又觉得问出来有几分没意思。
毕竟人来已经来了,问了又做什么呢?
可此刻听着她的话,他还是忍不住道:“为什么?”
“嗯?”
柳玉茹有些听不明白,顾九思勉强笑起来:“你回来做什么?休书我已经给你了,你都在船上了,你又回扬州城来,是做什么?你娘你不要了?你的小命不要了?柳玉茹,”顾九思顿了顿,却是道,“我记着,你向来是个会谋算的女人。”
怎么做这么傻的事儿呢?
柳玉茹听着,过了许久后,她却道:“那你为什么又在出事时,先送我上船呢?”
顾九思愣了愣,柳玉茹平静道:“出了事儿,按着你的脾气,怎么放得下你爹娘。你没首先回扬州城去查探情况,确认你父母安危,反而是将我先送到了船上,确保我的平安,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当时回去,也没什么用。”顾九思认真解释着,“不过只是冲动犯傻,你本就是无辜人,你还是我妻子,我当确保你的安危,这是我的责任。”
“那不就是了?”柳玉茹笑起来,“九思,我是你的妻子,尽我最大能力去救你,这也是我的责任。”
“你能为我学着理智,那我为你学着冲动一些,又有什么呢?”
顾九思没说话,他瞧着面前人真诚的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什么涌现出来。
“柳玉茹……”他沙哑开口,“你太傻了。”
这世上多少人,说着要生死不离,却大难临头各自飞。
而这个傻姑娘却是背道而行,说好要各奔东西,两自欢喜,却又一头扎回来,死活要陪他在这泥泞里挣扎。
大家都以为她最会算计,却不想这姑娘,才是真傻。
顾九思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只觉得,这女子青衣翻飞飘扬,于他绝望之时,手持火把的模样,将一辈子印在他脑海里。
他尚不明白这是什么情绪,但他却知道,这样的感情下,他愿意将一生给她。
“以后不要随便给我写什么休书,”柳玉茹轻笑,“一封休书拦不住我,你若是真为我好,那你就明明白白把所有事儿都告诉我。我不傻,你要做什么,我都会帮着你,我帮不了你,那就罢了。”
“我知道了……”
“顾九思,”柳玉茹瞧着他,神色认真,“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
顾九思没说话,他就是静静瞧着她,好久后,他伸出手,将她揽到怀里,他轻轻拥抱着她。
“我对你还不够好。”
他轻声道:“等以后,我会对你更好。”
“以后我不赌钱,不闹事,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我会让你当诰命夫人,会让你平平稳稳,顺顺当当走完这一生。”
“我再也不任性了,我会是个好丈夫,绝不丢了你的面子,也不让你失望。”
柳玉茹听着,她轻声笑了。
“九思,”她轻靠着他,温和道,“你已经很好了,你没丢我面子,也没让我失望。”
“你以前很好,未来只是更好而已。”
“顾九思,”柳玉茹听着他的心跳,慢慢道,“你只要做好顾九思,我已很是欢喜。”
第36章
顾九思高热退了,最危险的时候就过了, 后续事件柳玉茹就给他煲着汤, 而叶世安则是回扬州城, 替顾九思打探着消息。
顾九思的伤过了半月, 才好得差不多了些。而这些时日,他们便听路过的百姓说,梁王反了。
柳玉茹天天外出打听消息,顺便给顾九思买药。因着梁王谋反,物价开始飞升,粮铺提价当天,柳玉茹便赶着去卖粮食, 那天人挤着人, 大家疯了一样往里面挤, 柳玉茹个子小, 被人挤得发钗都乱了, 都没抢进去。
她好不容易挤进去了, 却被告知已经抢完了。
她心知今日若抢不到, 后面只会更加抢不到, 于是到她赶紧到了第二家店铺,抛开所有矜持,和人你推我攮, 终于挤了进去,年长的婆子咒骂着她,她也装作听不见, 她只是将银子握在手里,同前方卖粮食的小哥道:“我要十斗米,面也行!”
“哟,夫人对不住了,”小哥笑起来道,“现在一人最多只能买一斗。”
“那就一斗!”
柳玉茹果断开口。等拿到了米面,当天她在城里跑遍了所有粮商,终于抢了三斗面回来。
她回来时候衣衫都被挤乱了,顾九思瞧着她的模样,皱起眉头道:“怎么了?”
“无事。”
柳玉茹用手梳了梳头发,故作轻松道:“没事,今天粮商提价了,我去同他们抢粮食了。”
说着,她提起手里的袋子,高兴道:“我抢了三袋粮食,可厉害了。”
顾九思愣了愣,他叹了口气,却是道:“看来梁王已是接近淮南了。”
“他不会过淮南的。”柳玉茹直接道,“他的目标是东都,从他的封地一路到东都就好了,淮南不会受难。”
“但百姓会。”顾九思语气里带了几分担忧,“百姓受难,到时自然会有大批流民朝着没有打仗的地方过去,淮南便是首选。”
柳玉茹没说话,顾九思有些等不及了,便道:“我如今也好了许多,明日叶世安若是再没消息回来,我便亲自去扬州城打听消息。”
柳玉茹知道拦不住他,她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到时候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商量好,但当天晚上,叶世安便从扬州城回来了。他带了许多物资,看上去有些疲惫
叶世安看上去有些疲惫,他面色不太好,他进来之后,关上大门,将东西都放在桌上,同柳玉茹和顾九思道:“顾九思可好了?若是好了,赶紧上路吧。”
“我爹……”
顾九思话没说完,叶世安便抬手止住了他的声音,他静静看着他,平静道:“我去打听过了,你走那日,顾家钱庄大火,后来抬出来一具尸体,从身上佩戴的东西以及验尸官的结果来看……”
叶世安声音顿了顿,终于还是道:“应当是你父亲。”
听到这话,顾九思身形微微一晃,柳玉茹一把扶住他,立刻道:“可确认了?!”
“烧得不成人形。”叶世安摇摇头,“我也只能是转述,不敢多说。”
“密道……”
顾九思声音干涩:“密道出口……在钱庄……”
而那一日,王善泉早让人去搜查顾家所有产业。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顾九思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死死抓着柳玉茹,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那,”柳玉茹让自己尽量镇定下来,“尸首,如今在何处?”
“我派人去义庄打听……已是烧了。”
顾九思脸色变得煞白,叶世安看出他的情绪,他抿了抿唇,慢慢道:“顾兄,如今不是难过的时候,梁王谋反,王善泉已经开始朝着城中各家富商下手,所有人都要按照比例捐粮捐钱,且所有当家都被扣押在了王家府邸。在王家名册上列举的家族,出入必须通报,我也是借着查看生意的名义出来,我父亲还在扬州城中,我很快就要回去。你们要去幽州,如今就要赶快,等时局再乱一乱,你们拖得越长,就越难离开。”
“我明白。”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气,沙哑道,“叶大哥,多谢你了,我们明日就走。”
“杨文昌呢?陈寻呢?”
顾九思突然开口,他似是不敢询问,却又不得不询问,他看着叶世安,眼里带着希翼。
“顾家罹难当夜,杨陈两家连夜出逃,陈寻家都走了,杨家只有杨文昌带着他娘跑了出去,王善泉要求杨家将杨文昌交出来。”
“交出来……”顾九思声音干涩,“做什么……”
“他们说,杨文昌与顾家牵扯太深,连夜出逃,视为逆贼。”叶世安垂下眼眸,柳玉茹愤怒出声:“他们说是逆贼就是逆贼,他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他们要的那里是王法?”叶世安苦笑,“他们是要杀鸡儆猴,让我们其他人看看出逃的下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