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宁不觉想到了那晚御医的话,旋即笑了笑:“并无甚大碍,有御医好生调理着,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说着,自己捏起酒盅饮了一杯。
寿宴上摆的是酸酸甜甜的果子酒,甘醇清冽,口感很不错。因见桌上的点心都瞧着没什么胃口,索性又自斟自饮地喝了几杯。
这果子酒邵稀也喜欢喝,见她一直喝个不停,便也没劝,反倒陪着她两人一起喝了起来。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不少,到最后,邵稀竟是脸颊通红着伏倒在了桌子上。
果子酒劲儿虽然不大,但若是喝多了,后劲儿却也是有的。邵稀喝倒之后,漪宁又连着喝了几杯,因觉得大殿里太闷,便起身想出去走走。
佟迎看她双颊泛红,眼神迷离,整个人似乎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忙上前扶住她:“郡主想去哪儿,奴婢陪您吧。”
漪宁却摇了摇头:“不必,稀儿睡了,你扶她去我房里歇着,在这里恐要着凉。”邵稀入宫是不能带贴身宫女陪同的,漪宁觉得还是把她交给自己身边的佟迎靠谱些。
“可是……”佟迎有些犹豫,她若是照顾邵姑娘,那郡主怎么办?她瞧着郡主也喝了不少酒呢。
漪宁却又摆了摆手:“我当真无碍,不过是出去吹吹风。这里是承庆殿,四周全是宫女太监,如若有什么事自有他们可以差遣,你只管照顾稀儿便是。何况这青天白日的,也出不了什么事。”
见郡主坚持,佟迎自然不好说什么,只得扶着迷迷糊糊的邵稀去椒房殿郡主的落樱阁里歇着。
漪宁跌跌撞撞着出了承庆殿,漫无目的地在院中走动着。今日天气正好,不冷不热的,偶尔还有微风吹拂在耳畔,十分的舒服。暖融融的阳光洒下来,整个人觉得懒懒的,醉意朦胧。
漪宁本就有了些醉意,如今被风一吹,整个人都觉得有些漂浮起来。倒是有来往的宫女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她却只是摆了摆手让她们退下,仍旧一个人随意地转悠着。
不觉间出了承庆殿的大门,又一路向着前方而去。
远远的,她看见前方绿荫簇拥下的八角亭内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揉了揉双目定睛一看,正是邵恪之和岑琰。
这二人方才不是还在承乾殿吗,什么时候居然跑这里讨清闲了。
她这般想着,径直向着八角亭的方向而去。
其实她距离八角亭并不远,但因为吃了酒,跌跌撞撞着总是走斜路,步子也十分不稳,一路走下来倒是格外艰辛。
八角亭内,岑琰和邵恪之正对坐在石桌前品茶,岑琰不经意一个侧目,看到了走过来的漪宁。
漪宁此时已来到八角亭下,可不知怎的,一双脚有些不大听话,眼看着前面是台阶,可踩了一脚没上去,又踩一脚,还是没踩到,身子摇晃的厉害。
岑琰瞧见了笑着摇头:“这丫头平日里根本不会饮酒的,今儿个怎么喝了这么多?”
他话音刚落,却见邵恪之已经站起身来去扶她了。
漪宁还在皱着眉头纠结自己为什么总踩不到台阶上,一抬头瞧见邵恪之走过来扶住了自己,身子也随之软软的往他怀里倒,说话也有些飘飘然,傻乎乎地笑着:“邵哥哥,这里的台阶好奇怪的,一直在跑,我怎么也上不去。”
“……是你自己喝醉了。”他说着搀扶她走上凉亭,又扶她在圆凳上坐下。
漪宁身子软软的,一坐上圆凳上半身便往前趴,抬手打翻了邵恪之方才刚喝了一口的茶盏,褐色的茶汤随之洒出来。
因为怕烫着她,邵恪之慌忙把她搭在石桌上的胳膊拉起来。小姑娘尚不知发生了何事,见他拉起了自己,索性脑袋一歪又靠在了他怀里。
邵恪之看着醉成这般的小姑娘,一时间推开她也不是,抱住她也不是,下意识看向了对面的岑琰。
岑琰倒是一直在那儿坐着,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样子,反倒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邵恪之顿觉无奈,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胸前的小姑娘,说话突然有些僵硬:“郡主,你喝多了,不如喝杯茶醒醒酒。”
漪宁只是脑袋沉沉的,整个人有些迷糊,但其实并没睡,如今听到邵恪之的话,下意识点了点头:“好。”
邵恪之扶她坐直了身子,又拿了干净的杯子为她斟了杯茶水递过去。
漪宁接过来低头就喝。
“小心烫!”邵恪之话音刚落,那边漪宁已经猛喝了一口,烫的舌尖一阵麻木,一张姣好的面容瞬间皱成了苦瓜脸,一双眼水汪汪的,竟是要哭了。
“邵哥哥,好烫啊!”她可怜巴巴地说着,委屈哒哒的,叫人瞧了心仿佛都要软化掉。
邵恪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漪宁,竟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只得看向岑琰:“殿下,这,这怎么办?”这两人都是宫里的,时常见到,肯定比他有办法对付吧?
眼见邵恪之把问题抛给自己,原本在品茶的岑琰险些被呛到,想了想道:“不如,你送她回椒房殿?”
“这不太好吧?”说到底自己可是朝中官员,郡主年龄虽小,却也是该避讳的。
其实岑琰也觉得不太好,思索片刻又道:“那就咱们俩一起送她回去吧,想来也没什么。”
邵恪之想想也是,这丫头尚且年幼,素来也不怎么注重那些男女大防之事。便听从了岑琰的意见,二人决定一起送她回去。
谁想,这时突然有个宫女过来,说刘贤妃突然身子不适了。
刘贤妃本就体弱,这两日又总是胸闷,瞧着有些不大好,岑琰听闻此事自然着急,一时间也顾不得这边的事了,便只好对邵恪之道:“我先回去瞧瞧母妃怎么样了,就烦劳你送阿宁回去吧。”
邵恪之面上一僵,虽觉得不妥,但事有轻重缓急,便也只能任由三皇子匆匆去了。
一时间这八角亭中只剩下他和漪宁两个人。
小姑娘趴在石桌上,脑袋侧枕着自己修长的胳膊,一张脸蛋儿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此刻粉扑扑的,比春日里的桃花还要娇美许多。樱桃似的小嘴儿嘟起着,倒显得有几分娇憨可爱。
她此刻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灵动中透着俏皮。
邵恪之在她旁边坐着,静静望着她,一时间竟有些不忍心打搅了这美好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漪宁才悠悠苏醒过来,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瞧见旁边的茶盏捧起来就往嘴里送。
邵恪之还来不及阻拦,那盏中的茶水却已被她饮了个干净。
他一时间颇有几分不自在。这丫头饮的那盏茶是他方才给自己倒得,都喝过几口了……
漪宁却仍有些后知后觉,见邵恪之表情不对,狐疑着抬眸望他:“邵哥哥,怎么了?这茶有什么问题吗?”
邵恪之敛去那抹尴尬,淡淡一笑:“没什么,郡主还喝水吗?”
漪宁呆呆着点了点头,双手托着腮帮子,晃了晃脑袋,还是觉得昏昏沉沉的。
此时茶壶里的茶都不怎么烫了,邵恪之斟了一杯后直接递给她,看她清醒了些,索性便同她说着话:“郡主怎喝这么多?”
“稀儿也喝了很多呢,她都喝醉了,我让佟迎扶她去落樱阁睡觉了。等你出宫之时,记得把她带回去。”
“是。”他淡淡应着。
漪宁又灌了一杯茶水,整个人似乎比方才舒服了些。突然推着腮扭头看向邵恪之:“邵哥哥,你知道吗,我有祖母了,是亲祖母哦。”
“臣知道。”他应着看向她,却见她眼皮似乎很沉重的样子,一直闭着眼睛,浓密狭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分外娇俏可爱。
这时,小姑娘不知怎的,双目突然一睁,眼眶红彤彤的,竟似个无辜的小兔子一般。紧接着,那通红的眼睛渐渐变得湿润,里面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啪嗒”一声,一滴晶莹通透的雨露自眼眶滑落,顺着粉嫩的面颊滴答着最终落在冰冷的石桌上。
邵恪之望着她,没有说话。
漪宁撇着嘴,嘴里呜咽着:“阿宁好不容易有了祖母,可是御医说祖母的病很严重,怕是治不好了……”她说罢哭得越发伤心起来。
她突然的痛哭让邵恪之顿觉有些不知所措,还未来得及反应,小姑娘却顺势倒向了自己这边,最后竟是趴在自己的膝上抹眼泪了。
他不由得有些僵住。
默了许久,见她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架势,邵恪之犹豫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脊背。
感受到了他的安慰,漪宁突然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他:“邵哥哥,我好不容易才有祖母的,如果祖母有一天再离我而去怎么办?”
邵恪之望向她,神情倒是格外认真:“郡主应当知道,是人都有生老病死。”
漪宁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也知道阿爹阿娘都已经离世了,人都有生老病死,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
“可是我才刚跟祖母相认,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能让祖母多活几年呢?”她伤心的再次落下泪来,竟是觉得分外伤心。
邵恪之道:“郡主如果真的不舍得萧老夫人,何不趁老人家有生之年与之好生相处,以尽孝道。老夫人若能心情愉悦,会延年益寿也不是不可能。纵然不能,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漪宁想了片刻,乖乖点头:“邵哥哥说得对,我会好好陪在祖母身边,努力让她开心的。”
“郡主喝多了,臣送郡主回去。”他说着站起身来,亲自扶起阿宁。
漪宁此时酒意正浓,被他扶起时还是有些站不稳,只能搂着他的腰,整个人借力在他身上才能勉强站稳。
如此亲密的举动让邵恪之有些不太自在,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见周遭并无人看到,这才略放下心里来,转而弯腰让漪宁趴在自己背上,背她去椒房殿。
邵恪之体格高大,他的背也十分的宽阔舒服,漪宁搂着他的脖子,侧脸贴在他的肩上,嘟着小嘴儿飘飘然地道:“邵哥哥,我很不喜欢岑锦玉,她今日在承庆殿真可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我什么时候出宫。我没有阿爹阿娘,祖母还病着,如果出了宫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根本就是故意的,我又没有招惹她,干嘛总跟我过不去。”
这样的话如果清醒着时,现在的漪宁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如今酒喝多了,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反倒说了些孩子气的话。
可从她的话语中,邵恪之也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孤苦和无助。
是啊,表面上看来宫里所有人都宠着她,但如何也改变不了她并非皇室中人这个事实。她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让自己在这宫里站稳脚跟。
帝后再疼她,却也不是她的爹娘。她不能像寻常的孩子一样对着陛下和皇后撒娇,发脾气,甚至有些心里话也要藏在心底,不能随便说出口。凡事都得小心翼翼的,努力做个让所有人都喜欢的乖乖女,做个尊贵端庄的安福郡主。
其实在这宫里,她过得也很辛苦的吧?远不如众人表面看到的那般光鲜亮丽。
就像他,所有人只看得到他外面的风光,什么少年才子,什么状元郎。又有谁知道,他需要在无人的时候付出多少努力和辛苦,才能换来今日的成绩。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和她还是有些相像的。
他背着她默默走着,心情竟也跟着变得有些复杂。
这时,背上的小姑娘突然扭了扭身子,抱紧了他的脖子在她耳边低喃一句:“邵哥哥,等我长大了,你娶我可好?”
邵恪之脚下的步子顿住,一时间竟有些迈不开脚,只觉得大脑一阵轰隆,竟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漪宁闭着眼却被发现他的一样,仍旧自顾自地道:“我不想永远待在宫里,有时候会觉得很累的。如果嫁给你,我以后就能出宫了。”
她不清不楚地说着,眼睛自始至终都闭得紧紧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因为大脑混沌的原因让她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邵恪之背着她在原地停了许久,鬼使神差的便回了一句:“好。”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了什么。或者说,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她这么说,他便这么应了。
当清醒过来时,才猛然发现自己明明没喝醉,居然也跟小丫头一起说起胡话来了。他无奈失笑,倒也没再说什么,只背着她继续往前走。
然方才的那段对话,不管背上的姑娘是否记得,但自这一刻起,却是深深埋藏在了他的心底,成了多年后一直挥之不去的执念。
——
漪宁平素里甚少饮酒,这一醉便由白天到了黑夜。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椒房殿落樱阁自己的床榻之上,周遭点着灯烛。似乎因为怕扰了她的睡眠,这寝殿内的烛火甚为虚弱,只荧荧一点微光,勉强将周遭照亮。
外面的佟迎听到动静,掌着宫灯从外面推门进来,又将房内其它地方的灯烛一一点亮,罩上灯罩。
很快,寑殿之内亮堂了起来,在灯罩之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明明灭灭的,好似一拢绢纱。
她这才走至床榻的方向,轻声道:“姑娘喝了许多酒,如今可觉得难受?”
漪宁是空腹喝得酒水,没想到果子酒味道极好,后劲儿却也烈,至今还有些头昏脑涨的。肚子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隐隐有些难受。
她点了点头。
早知道酒醒之后会让自己这么痛苦,她打死也不会喝那么多的。
佟迎见她十分痛苦,便又道:“邵修撰吩咐奴婢熬了白粥给郡主,说如若郡主醒了便喝些,养胃,奴婢去端来给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