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身侧的人儿身形微微动了几下,本是无意识的动作,让顺熙帝看在眼里却是双眼发红,心上的某处越发难以自持。
他下意识伸出大手揽过了她,略微抬了抬头:“阿媛,睡了吗?”他的声音透着嘶哑,似在刻意隐忍着。
皇后本没睡着,听到耳边粗重的喘息,她身形略顿了顿,没动。
顺熙帝只当她睡着了,轻柔地将人揽进自己怀里,使得她头枕上自己的胳膊。美人在怀,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他全身上下都有些僵硬,又不忍心扰了她安睡,只亲了亲她的额头,再没做什么动作。
皇后倚在他怀里,突然认真嗅了嗅,抬眸看向他:“陛下怎么喝药了?”
第67章 癸水 。。。
顺熙帝来椒房殿之时刚服了药丸, 鼻息间自有一股淡淡的药香。他自己经常服用,早习惯了那药丸的味道,自然不觉得什么。但皇后不一样, 从顺熙帝身上闻到药味, 她敏锐地觉察出了些许不对劲, 下意识抬头看向他,微弱的烛光下,她的眼神里透着打量。
顺熙帝更是没料到她居然这般警觉,心跳滞了几息,一时有些紧张。
默了须臾, 他缓缓道:“许是德妃服安胎药时, 把药味沾染在了朕的身上。”
皇后扯了扯唇角, 依旧抬头望着他, 目光锁紧他深邃的眸子,似乎想从里面找寻些什么。
周遭安静了好一会儿,她幽幽吐口:“安胎药是苦的,这药怎么有股清香?”
她是生过孩子的人, 岂会被他轻易糊弄。何况, 她自打闻到药味儿便一直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方才分明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惊慌。
出于一种敏锐的直觉, 皇后觉得他有事情瞒着自己。
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外面隐约听到脚步声,随着脚步声靠近,但闻佟迎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 郡主突然腹痛难忍,都快要晕过去了。”
佟迎话语里透着担忧,似有哭腔,这回明显是真的了。
皇后和皇帝二人皆是一惊,都坐了起来。皇后更是匆匆披上外衣,不等与顺熙帝说什么,便急忙忙去了落樱阁。
落樱阁内,漪宁正在榻上躺着,捂着小腹痛的死去活来,脸上惨白得不见血色,额头上渗出许多细密的汗珠,水汪汪的眼神里含着蒙雾,似是要忍不住疼哭出来。却又拼命咬着下唇,面露痛苦,惹人心疼。
皇后看了看她这样子,对着屋里的宫女吩咐:“去煮些红糖蜜枣姜茶,再去打些热水过来。”
说罢,又吩咐另外的宫女:“你去拿鹿皮水袋,装了热水送过来。”
吩咐过后,她去床榻前坐下,拿帕子帮漪宁擦了擦汗,柔声问:“怎会疼的这样厉害?”
漪宁疼的说不出话来,佟迎替她回道:“回禀皇后娘娘,姑娘是去岁初夏来得初癸,当时因为天热,晚上郡主还拉着奴婢去河边泡了澡。谁曾想那日晚上初癸便来了,也是这般疼的死去活来,甚至都疼晕过去了。后来是李达娘子当夜跑去请了郎中,开了药,才勉强止了疼。自那以后,郡主每月的癸水都疼得厉害。”
宫女拿了装热水的鹿皮水袋进来,皇后接过来掀开被子放在她的小腹上,又用手帮她轻轻按摩着,一时有些自责:“当初你执意带着祖母的骨灰去老家,早知一去三年,我就该让金嬷嬷跟着你才是。佟迎年幼不知事,你也是个没经验的,女孩子家哪能跑到河里去洗澡,纵然是夏天那水也是冰凉的。”
小腹上经过皇后的揉按明显好了些,漪宁咬着下唇强忍疼痛,如今想到当初自然也是懊悔的:“当时李达婶子嫌热要去洗,她说自己经常都是这么洗的,我也着实觉得燥热难眠,便跟着去了。当时尚小,不曾想回来便来了初癸。”
皇后道:“人的体质自是不一样的,你在宫里时,一年四季都是给你用的温水沐浴,身子养的娇,自然不像你李达婶子那般禁得住凉水的刺激。那次之后,你可有注意?”
漪宁点头:“之后便再不曾沾过冷水的,倒也没那般疼过,今夜,今夜许是方才在青石阶上坐久了。”她方才同岑伯父坐在青石阶上说话时就隐隐感觉凉凉的,回房后正准备睡,不料却腹痛起来。出恭一看,却是癸水至了。
“你这孩子。”皇后嘴上嗔怪着,又接过宫女送来的红糖蜜枣姜茶,柔声哄道,“把这个喝下,暖暖小腹。如今回了宫,着御医给你调理身子,想来便会好些。”
皇后如母亲般的疼宠让漪宁心里暖暖的,眼眶不由得一热,想哭又不敢给皇后瞧见,忙自己坐起来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蜜茶。
蜜茶是刚煮的,漪宁喝完后浑身热乎乎的,再加上皇后帮自己按摩腹部,她明显感觉好多了。
彼时御医过来为她诊了脉,倒也无甚大碍。
皇后放了心,哄着她睡下,出了寝殿却见顺熙帝双手负立在院中站着。
方才他原本听闻阿宁腹痛是想进去看望的,不过在门口时隐约听到了皇后的谈话,觉得自己不方便进去,索性便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皇后出门看到,径自走过去:“陛下怎么在这儿站着?”
顺熙帝转身望向她,目光看了眼寝殿的方向,这才问:“阿宁怎么样了?”
皇后叹了口气,把事情约莫说了,又道:“御医瞧过了,并无大碍,这段日子加以调理倒也不会落下病根儿。”
顺熙帝点累点头,伸手揽过皇后的腰肢:“你也累坏了,回去睡吧。”
——
回到寝殿,两人复躺下来,倒是都没什么睡意。
顺熙帝侧目望着她:“怎么了,睡不着?”
皇后也定睛看他,眼神里透着打量:“陛下当真没什么事?”不知为什么,闻到他身上那股药味儿,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顺熙帝笑笑,平躺着身子避开她的视线:“自然没什么,你无须多想。”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这药的味道,我在阿兄身上也问到过。”她说的阿兄,正是八年前被陛下从御医院调去做了吏部员外郎,并赐以楚姓的冯子谦。
或者,现在该称之位楚子谦。
现在的楚子谦,官居吏部侍郎,是吏部的二把手。
“记得上次我闻到药味时,他也这般遮遮掩掩,说是有位朋友染了重病,他近来帮忙配置药丸,这才使得自己身上沾染了药香。”皇后继续说着,目光仍停留在顺熙帝脸上。
顺熙帝垂下来的拳头缓缓握紧了,脸上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无奈笑着:“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是德妃有孕期间身子有些不大好,又有些娘胎里带出来的老毛病,这才着了你阿兄配置药丸。”
皇后深深凝视他片刻,倒也不再追问,亦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目光移向别处,长长叹了口气,旋即换了话题:“阿宁大了,倒是该操心着终身大事了。”
顺熙帝平躺着,目光盯着头顶的幔帐:“岑玮与太子同龄,去年便已婚配,璋儿今年十七了,按理说早该为其选太子妃了,朕却迟迟不提此事,你当知道,朕在等阿宁回来。”
见皇后没说话,他又道:“阿宁无父无母,自幼便养在宫里,也是被呵护着长大的。你我膝下无女,拿她当女儿似的待,若骤然嫁于旁人,你心中必有诸多不舍。倒是与璋儿最为合适,两人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日后相互扶持亦是好的。何况……”
后面的话,顺熙帝当着皇后的面儿没说。
何况,景旗留下的旧部如今一盘散沙,若阿宁嫁给太子,他们念及太子妃乃景旗独女,必会效忠于朝廷。日后走了,太子和皇后二人也好有人帮衬。
皇后隐约知道他可能想说什么,却又有些不大敢确定。他如今宠爱乔德妃,怎还会想着给她们母子铺什么路呢?没准儿,是她自己多想了。
她默了须臾,倒是没应顺熙帝的话:“只是不知道阿宁是何心思,臣妾觉得,还是依着她的心意来才是。”
顺熙帝侧过身来看她:“阿宁尚小,怕也不懂这些,璋儿是你我所出,禀性自是了解的。何况,阿宁与璋儿的感情不是一直不错,这样的亲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顺熙帝这语气,分明便是要定了这门亲事。
皇后知道自己儿子对阿宁的心意,如今再瞧他说得这般不容置喙,一时倒是心情复杂。
——
夜深人静之时,邵恪之猛然从床榻上坐起来,额间冒出一层薄汗。
他揉了揉混沌的脑门儿,不觉又想起昨晚上的梦境来。
亦不知怎的,昨夜竟梦到阿宁那丫头来。
他梦到两人不知怎的成亲了,欢天喜地的。后来他喝多了酒,跌跌撞撞走向洞房时,心情忐忑而激动。
待他推门进去,却看到洞房之内太子岑璋一袭大红色新郎官的衣服,此刻正与凤冠霞帔的漪宁一起喝下合卺酒。
见他进门,他们双双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岑璋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邵侍郎,你觊觎太子妃该当何罪?”
他呆呆地立在那儿,一时缓不过劲儿来。
后来听太子一声令下,他被几个禁卫军拖着上了刑场,在众多人的围观之下,有壮汉手执大刀要砍他的头颅。
在刀子落下的那一刻,他吓得醒了过来。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梦里的场景一幕幕重现着,使得他心情一阵复杂。
第68章 心仪 。。。
被一场噩梦惊醒, 邵恪之脑中一片混沌,睁眼躺在榻上,反反复复想着前面的梦境, 心绪颇为复杂。
接下来竟是一夜无眠。
卯时还未至, 东边的天际泛着鱼肚白, 太阳还未升起,下人们早早的起来打杂做活。
赵源揉着惺忪的睡眼,刚刚从自己的房中出来,忽听得主子所在的卧房门“吱呀”一声脆响。
他抬目去看,不免眸中带了一丝诧异, 疾步上前去:“今日休沐, 公子怎的这时候便醒了?”
因为今日休沐, 不必上朝, 邵恪之只着了件雅青色的圆领广袖直缀,袖口处用银色丝线绣着云纹的图案。墨发还未梳洗,因为睡了一夜的缘故,带着略微蓬松。但因为他俊逸倜傥的那张脸, 却是另一种说不出的气韵。
听到赵源的问话, 他并未回答,只是道:“你忙你的, 我练会儿拳脚。”
邵恪之每天都有练武的习惯。因今日起的早, 他练习拳脚的时间也比往日长些。
脑海中总有意无意想到昨夜的梦境,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他刻意加快了速度, 一套拳脚反复三次做下来,衣服上已经被汗水浸染的好似水洗过一般。
他大口喘着粗气,随手将衣袍脱下扔在一边,露出光洁的膀子来。
邵恪之皮肤白皙,又是文官,却不似书生那般弱不禁风,反而挺拔健硕,身上的肉紧致结实,看上去便很有力量。随着他粗重的喘息,胸前的腱子肉微微颤动,汗水顺着胸口的地方淌下来,最后在腰间的裤带间晕染出暗色的阴影。
赵源拿了帕子送上来时,瞧见自家主子的身材一时间有些自愧不如。
邵恪之接了帕子擦拭着脸上和身上的汗,又听赵源道:“公子,热水已经备好。”
邵恪之应了声,复又将帕子递给他,自己则是径自去了净室沐浴。
沐浴出来,他换了身干净的月牙色素净袍子,一如既往的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赵源已经让人备好了早膳,因为心情不大好,邵恪之有些食欲欠佳,随便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赵源命人收拾了桌上的残羹,邵恪之则是依着往常的习惯在书案前看书写字。但莫名的心情烦躁,竟是什么也看不进。
他索性搁下纸笔去了院里。
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他不经意间看向墙角处的桃花树。
此时正是初春,娇娇艳艳的桃花含苞待放着,在清晨的日光下泛着透明,粉粉嫩嫩的,像少女羞涩时白里透红的面颊。
他不觉间又想到了四年前,太后带着阿宁在这姚宅里住着,小姑娘每每闲来无聊便翻墙抱着桃树的树干呲溜爬下来,然后拍拍身上的灰尘跑着来找他。
她大多时候都很安静,他看书时她也捧着书在园中的石凳上坐着认真看,偶尔犯了懒便枕着胳膊趴在石桌上睡得酣甜。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九岁的小姑娘还是未长开的年纪,粉雕玉琢,娇娇俏俏的,睡觉时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着,似蝶儿的翅膀一般,让人瞧了总忍不住想伸了手指拨弄两下。
那时候她尚且年幼,花苞一样的年纪,他倒也没旁的什么想法,只是莫名的亲近她,怜她年幼无父无母,想如兄长一样的照顾她,疼爱她。
后来那日太后寿诞,她酒醉趴在自己身上说了那样一句话,他虽因一时冲动应下,后来却也是当真放在心上了的。
这三年里上门提亲之人自是不少,看父亲着急,他也知道自己年纪到了。但想到小姑娘当年的话,他终究没法做到跟别人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