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先前梦长老还只是用又惆怅又纠结的目光盯着玉胥,未必能对他下死手。现在的目光,简直就是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血了。
“宗主!”梦长老怒吼出声,正气十足,简直让身旁呆怔的修士们都身躯一震,醒过神来。
“这妖孽妖言惑众,诋毁谢小宗主和谢玉夫人,意图离间挑拨宗主与谢小宗主之情!这样居心不良的妖魔,吾实在不耐他血口喷人——”梦长老如同一尊怒目金刚,简直头发都要炸起来了,冲着玉胥便杀去。
能不能伤到玉胥是两说,但梦长老此举,无异于给人服了一颗定心丸,按捺住了那些浮躁的心绪。
玉胥哪怕不能和别无欲正面争锋,躲开梦长老的攻击,倒是够了。
他还有心思调笑道:“梦长老可是要杀人灭口?这又何必,谢小宗主又不是你的种。”
这句话,更显其心可诛。
“你!”
别无欲果真是分神了。
玉胥轻松避开锋芒,将自己置身于随时可逃开的有利位置上,定定道:“我以天道起誓,谢虚并非你亲子。玉姬腹中的孩子,早被我扔进境下小世界中,或许活着,或许死了——别无欲,你结下那么多冤虐,早该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的。”
神思恍惚间,玉胥已趁此机会,再不留恋地逃走了。
他是天魔,玩弄人心于他来说再平常不过。只是这件事本该等到他攻陷极欲宗时,拿来作为击溃别无欲的底牌之一,就这般泄漏出去,实在不得已。
只是想到那黑发白肤的少年,接下来将会受到怎样的落差,陷落到怎样的地狱中……玉胥那因报复了别无欲的兴奋感,又有些回落了。
谢虚向来与他生疏,他二人之间,应该除了怨恨外再生不出什么才对。
玉胥按了按胸腔处,一张脸上,再无欢欣表情。
……
谢玉恨他。
她的死,别无欲以为那是对自己最后的报复,没想到只是刚刚开始罢了。
别无欲冷眼望着玉胥逃走,却收了修罗刀,再没有追杀的欲望。
他也并不关心玉胥口中那个流落至小世界的孩子是死是活,他只在想,是不是当真为他人做了嫁衣,是不是当真数十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比“玉胥为魔”更快传到谢虚耳中的,自然是那些从玉胥口中说出来的话了。
极欲宗再松散、弟子再胆大妄为,也不会去触别无欲的霉头,私下议论这些可能会要了他们性命的话题。因此这给谢虚通风报信的人,倒当真用了点心。
这人和谢虚还曾相处过一段时日,正是和谢虚一起去往小世界的如溯。
如溯现在显得沉稳了许多,很难想象他竟会冒着性命风险告诉谢虚这件事。
谢虚承情,点头道:“多谢。”
如溯见他分毫不慌乱,只当是谢虚笃定自己为别宗主亲子,都是魔族构陷于他,才这般镇定。
那样的场面,谢虚未亲眼见到,他做了十几年的谢小宗主,自然对这种言论不屑一顾。没对自己动怒,已经是修养很好了。
如溯还想开口,再将那情景叙述一遍,但想到了什么,只是唇瓣微动,发出含糊的哼声来。
要是谢虚从此不再是谢小宗主,那他们两人之间……好似也没有那般不可逾越。
其实这倒是如溯冤枉谢虚了。
谢虚并非是不相信,才如此镇定;而是早就清楚结果,这时哪怕是慌乱,也只是因为剧情又发生了变化而感到无奈罢了。
好在这的确是原剧情的情节,只是又提前了剧情线。
谢虚的确不是别无欲亲子。
在剧情中他迫害了主角受白子浮,得罪了天魔谈棠,又和龙族白皎结下刻骨之仇,直到最后极欲宗差点被吞并,元气大伤下跌出四大宗之列,成为泯然众人矣的普通宗门;但只要他谢小宗主的身份还在,别无欲还活着,他就不可能真正凄惨而终,至少会过得比大多数修士要好,只是不如以前一样风光罢了。
而压倒“谢虚”的最后一根稻草,正是这个让他风光了十几年的身世。
别无欲掏心掏肺对待了数年的独子,原来不过是一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谢虚面对别无欲的宠爱,倒是没什么愧疚或是心虚。
这只是任务位面,他负责扮演的是系统给予他的角色,作为反派炮灰,做好作恶的准备是应当的——哪怕是欺骗一个对他真心的人。
同样,谢虚也不会为别无欲得知真相后的反差而怨恨。
没有必要。
本应如此。
在原剧情中,谢虚被意外揭露了身份后——现在看来或是还有玉胥从中作梗的因素在——别无欲同样是暴怒不已,但最终还是没有取谢虚的性命,只是将他赶出了极欲宗,勒令谢虚不得以别无欲、极欲宗的名声行走。
他白享了十几年荣华,最后归于孑然。
这桩剧情提前了,倒也不碍着谢虚什么。
极欲宗内又沉寂了几日。
那延伸入极欲宗中的浩瀚登天阶,两边精致的灯笼都被摘了下来,待到入夜之时,再无灯火辉煌,与“人间销魂极欲宗”之名,不相称极了。
仙宗之中,分明无四季变换,但或是因为宗下人间城镇入秋的缘故,也渐起萧瑟之意。
谢虚便闷在青虚峰中,除如溯外,再无人敢在他眼前提起那日的事。
他所受分例倒是分毫未少,连那罕有的至宝清净紫竹香都照常燃着。
这让谢虚有些惊讶。
他虽然做了十几年的谢小宗主,人人逢迎拍马,未受过苛待,可也知修真界宗门中最为迎高踩低,他现在还担着谢小宗主之名,被门人欺凌绝不可能,但让那些门人弟子像从前那样害怕、尊敬他,周到的伺候着,却也显得异想天开了。
或是那天玉胥口里的话,人人讳莫如深,未传开来。
谢虚如此想到。
这事到底不会这么简单糊弄过去。前些天的风平浪静都是因为别无欲带着几长老出宗了,待回来时,才是风暴的开端。
极欲宗中未藏有分辨血脉归属的秘法,但其他宗门、世家,总会有人收存着此类秘法。
谢虚被传召进极欲宗正殿中,刚敞开门,便觉一道寒气拂来,冷意逼人。殿中的人不多却很全,别无欲、几位长老……而代替玉胥位置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老者。
别无欲对着谢虚,还是第一次没了温和模样。
他真正如化神大能一般,俯瞰众生同蝼蚁,再没有能让他侧目的存在。
他这幅模样在旁人看来,是陌生又令人畏惧的,但谢虚却没有表现出半点不适来。
“你应当知道,唤你来是做什么。”别无欲道。
谢虚颔首。
第112章 纨绔修二代三十三
别宗主微侧过头,面上镇静,眼底却是凝着一层冰般,阴冷得可怕。他微敲了敲手指。
“开始吧。”
这话是对殿中唯一一个陌生老者说的,若是谢虚料想不错,他应当就是别无欲从其他宗门世家中寻来的能人,身具判断血缘宗亲的秘法。
梦长老有些面露不忍。
他们的谢小宗主,恐怕从被别无欲接到身边看养以来,再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楚。被从小宠他到大的父亲疑心血脉归属,谢虚心中也定然被惶急和委屈塞得无处安放。
别无欲做出这样的决断,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寒了小宗主的心。
可梦长老宁愿是那魔族血口喷人,让这两父子间生了不大不小的罅隙,让谢小宗主受了如今被冷落的委屈,也不愿那魔头……说的是真话。
得了别无欲的口令,菩提真君起身站至谢虚眼前,温和有理地略行一礼,才道:“还请谢君伸出手来。”
现在的谢虚,当然是不能名正言顺当下“谢小宗主”这一称的。那菩提真君也是足够小心,警惕着称呼不恰会引得别无欲不满,这才用了“谢君”一称,“君”是与平辈道友互称时的敬称,可谓既显尊重也不失妥当。
他可不会因现在的谢虚身陷囹圄便趾高气昂,事事便怕那“万中无一”。
但即便他如此妥当,菩提还是注意到了一旁的别宗主,眉头飞快地皱了一皱,像是在压抑怒气一般。
难不成别无欲已至视其为肉中刺的地步,竟见不得谢虚再讨半点好处了?
菩提如此猜测着,这时那谢虚已将衣袖挽开,露出一截极白皙瘦削的手腕来。
即便是来时收到了风声,谢虚这反应也未免太过乖顺沉默,和菩提想象中的“谢小宗主愤懑大闹,被强行押解验明血脉”的景象半点不同,更不符传言中被别无欲的爱宠捧上了天,蛮纵娇惯的谢小宗主之名。
想是落差之大,别无欲对这小公子的厌恶惩治,已磋磨平了他的性子。
不愧是已至化神后期,离渡劫只有一步之遥的大能,面对疼宠了十几年的孩子,一旦没了那层血缘羁绊,竟能冷心冷性至此。
菩提略有唏嘘,对接下来的步骤也再无忌惮。
他的本命法器是一枚灵针,一个男人用这样的法器,似乎显得不太利落君子,但菩提真君却分毫不怵那些冷言,生生将其炼化八次。如今这枚灵针不仅是他以偏胜强的依仗,更蕴藏着他如今安身的秘法。
灵针虽只细小一枚,但针身上却雕浮着无数诡秘图纹,在菩提的真元催灌下,微微发亮,愈发显出奥妙来。
发烫的针尖触到谢虚雪一般细腻的肤上,看着极疼,任谁瞧见都会略有不忍。
谢虚黑沉细密的睫羽,微微一颤。
灵针生生被弹开。
谢虚:“……”
菩提真君:“……”
谢小宗主悄悄卸了护体真元。
菩提的额上淌出些冷汗来,只当是自己太过紧张,竟在别宗主面前丢了丑,致使秘法失败。
他为元婴真君,而谢虚不过筑基,出了这种状况,自然第一时间想到是自己出了差错。
也好在别宗主并未苛责——菩提汗津津地偷觊,却只见别无欲紧锁眉头,目光落在远处,竟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菩提定了定心神,再次施展秘法。这次倒是一举成功,灵针划破谢虚的手腕,将渗出来的鲜血吸吮,缓缓移动,刺出一个火行图纹来。
这般针磨的连绵痛楚,纵使谢虚是不怕疼的人,也让他那双黑沉的眼里,蒙上一层漂亮的水泽来。
旁边几位镇派长老,简直是看的心都要碎了,对着菩提真君凶恶地磨了磨牙。
或是谢小宗主过去实在被娇养得太好,一双手也实在生得好看。殷红的图纹与白肤相衬,竟也显出莫名的艳色来。
只是那般伤口,也实在是让人心颤得疼。
诡长老一开始就藏在阴影角落中不说话,他平日脾性最为阴沉古怪,便是和他共事最久的梦长老也未看透他。这次谢小宗主身世有疑,诡长老面上未显,可旁人觉得,他都是如宗主一般后悔愤懑才对。可这时诡长老突然便手足发颤,“哇”得一声干嚎了出来——
“我苦命的小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