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状态不稳定,这些事明天再答复你,可以么?”
陆晚还是想再等等更值得信任的人,就比如祁陆阳。
意外于她跟平时作风截然不同的谨慎与成熟,庄恪留下一句:“我24小时开机。”
依旧是陆晚先挂断电话。等书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庄恪用指节轻敲桌面,那只黑夜守宫便自觉地顺着男人的手臂一路爬到肩头,乖乖伏好。
侧过头,庄恪看向这只冷血生物:“如果我说,陆老的事我并不是有意为之,她会相信吗?”
“今天之前,我认为她会。”男人自问自答,“但现在……”
“小陆护士长大了呢。”
庄恪直到现在都记得陆晚纵身从二楼跃下的模样。
她就像一头刚学会奔跑跳跃的小鹿,向着目标时永远义无反顾,永远决绝洒脱,永远抱着满腔不知天高地厚的孤勇。
陆晚的这种行为看似很无脑很冲动,却充溢着纯粹饱满的原始生命力,让庄恪莫名地里就生出些羡慕,羡慕那个可以在楼下张开双臂迎接她的人。
如果硬要分析,庄恪把自己最开始对陆晚的想法,归为“好奇”。
那段时间,他总会不自觉地在下课或者放学时绕几步路,从文科班门口的走廊上经过。
可惜不常碰到陆晚。
就算偶尔擦肩而过,风风火火、四处跑动着的热烈少女,也没分出心思注意到这个她曾经“感兴趣”过的少年。
直到又一次月考放榜。
庄恪从来不需要猜测自己的排名,那天放学后却少见地走向张贴了百名榜的公告栏。
陆晚在那儿。
她似乎在找谁的名字,时而垫脚时而弯腰,最后才把手指钉在一处,对着身边的好朋友粲然一笑:“看到没?陆-阳!人随随便便刷了几天题,眼见着就进前二十了。下回他肯定能拿到前三……不对,直接第一!”
“得了吧,你也不看看第一是谁。”另一个女孩说,“我听说,这个叫庄什么的是全市中考状元,陆阳这种偏科严重的想赢过他,难。”
话说完,她揶揄陆晚:“你上次不是找人家问名字去了么,没问到啊?”
陆晚耸耸肩:“那种正儿八经的学神都很矜持的。他死活不说,我能怎么办?不过……”少女话说一半,转而狡黠一笑,“他也不知道本小姐的名字呀。这样一来我们就算扯平了,不丢人的。”
两个女孩就着这个话题嬉笑了一阵。
陆晚似乎准备走了,却若有所思地又看向第一名那两个字,跟身边人说:“我觉得这个字八成念‘各’。”
她话音刚落,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这个字念‘克’,恪守不渝的恪。”
陆晚回过头来的时候,庄恪已经转身往人群外走了。
周围人声喧哗,庄恪却清晰地听见那个不学无术的女孩咦了一声,懵懵地问:“刚刚谁在跟我说话?”
想到这里,庄恪没忍住弯了弯唇角。心情转好,他拿出些面包虫喂给肩膀上的守宫。
书房门被人大喇喇地推开。
一个冶艳明丽的短发美人走进来,弯下腰嫌弃地看了眼庄恪的宠物:“一天到头闷在家里喂蜥蜴玩,你可真够有聊的。”说罢,她瞟了眼手上那块蛇形腕表,“时间差不多了,坐我的车过去?”
女人名叫庄悯,是庄恪的亲堂姐。学西方艺术史的她旅居海外多年,近来刚回国。
见弟弟又端着一脸高冷不答话,庄悯气性上来推起轮椅大步往外走。快到门口时,她停下来:“把你的蜥蜴室友安顿安顿,我爸和你爸显然都不待见它。今天吃饭两位可都在的,别带去给人添堵。”
庄恪依旧没做声,只依言将守宫放回了恒温箱里,又拿了喷壶给箱子加湿,动作有条不紊,慢而细致,存心让人等。
这下庄悯也不着急了。她斜靠在书桌边沿,双手环臂,问:“你和南医姓余的副院长到底有什么仇?还是说,是跟那个姓阮的护士结了梁子?芝麻大点事闹得满城风雨。”
“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庄悯漂亮的眉毛往上一扬,“是你让我找老庄关注这个案子的,他待会儿八成会问到。我总不能说,我自己看这个院长不顺眼,漂洋过海专程回来整人家吧?”
“伯父不会问的。”庄恪安顿好守宫,让帮佣递了帕子细细擦干净手,“他刚上任,正好碰到医疗体系搞廉政巡查,我送点反面典型给他拿来做文章再及时不过。互惠互利,不需要细问。”
庄悯无语地呵了一声:“你啊,在屋子里憋太久了,憋得满脑子都是坏水儿。不对,你从小就这样,天生的阴谋家,我服。”
对方很冷淡地点点头,用坦然的认同塞住了她不饶人的嘴。
庄悯这回彻底没脾气了。
妖娆懒散地踩着细高跟踱到恒温箱前,她用尖尖的孔雀蓝指甲敲了敲玻璃立面,把那只守宫吓得舌头都缩了回去。
“它叫什么名儿?”
帮佣轻手轻脚地为庄恪穿外套,男人时不时配合地抬起胳膊,淡淡回道:“还没取。”
庄悯疑惑:“这都养多久了,怎么——”
“取名的人还没来,不过也快了。”
*
南江市人民医院职工宿舍楼,凌晨三点整。
陆晚靠坐在前同事们宿舍外间的沙发床上,盯着发光的手机屏幕一动不动。
30分钟前,觉都睡不安神的她在梦醒时分突发奇想,连了vpn登上外网,搜索祁陆阳的名字。
果然,一家香港媒体报道了这位风流少东近日的行程。
这一周,祁陆阳先去了趟香港赌马,又经香港直飞英国,据说是打猎。陆晚查了下,猎区并没有完全覆盖满信号。
难怪了。
纨绔子弟们的高级消遣陆晚不太能切身理解,她只知道,新闻照片中祁陆阳身侧一直跟着名年轻女子,低像素下也看得出来,她外貌并不出众。
媒体报道说这位小姐叫林雁池,是南方某省一位富豪家的四千金。
面无表情地合上手机,陆晚在黑暗中静默良久:不过是某人又一个保质期难超30天的新任女友,不过是个轻轻松松就能尝到土耳其冰淇淋味道的大家闺秀。
她不是第一个,不是最后一个,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爱的……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她不足为奇。
吧嗒,吧嗒,两滴眼泪打在手背上。陆晚却依旧不愿承认,不承认自己在嫉妒,在心酸,在难过。
她想,她只是生气了,气这个女人的名字里偏偏有个戳心窝子的池字——这个名字明明是陆晚的,是陆阳那年送给陆晚一个人的。
所以当他们情到深处,耳鬓厮磨、肌肤相亲的时候,祁陆阳会喊对方什么?
他喊……池池。
又是一夜无眠。
直到陆瑞年入院的第二天傍晚,陆晚才终于等来了祁陆阳的回电。
过度疲惫加上睡眠不足,她的声音在听筒里显得沙哑异常。对方敏锐察觉到不妥,轻声问:“哭了?”
温柔得就像他还是东寺街78号里住着的少年陆阳,那个合格的,细心的小叔叔。可惜,陆晚已经不愿再当一个懵懂无知,知足常乐的小侄女了。
“说点有用的吧。”她更想小心眼地讽刺对方一句“终于陪完女朋友了”,但自知不合时宜,只问:“什么时候能到?我爷爷可能撑不了太久。”
关于陆瑞年的一切,陆晚都在没得到回音的信息里说了个清清楚楚,无需多言。
祁陆阳话说得艰难:“大雨,飞机停飞,我想办法尽快回来。你先别急,吴峥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就到。”
陆晚低笑一声:“吴峥?我干脆认他做叔叔好了。”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迟迟,别这样。我——”
“我说过了,别再叫我迟迟、别再我叫我迟迟!陆阳,你就不怕搞混么?”
情绪走进死胡同里,戛然而止,各自怀揣着晦涩心事的两人一时都无话可说。
将自己仅剩的自尊心和一点小性子撇开,冷静下来的陆晚把语气放软:“如果爷爷醒了,我想让他去帝都做手术,那边有个医生能救他。”
“小叔叔,帮帮我们。”
男人声线颓靡:“等人醒了再说吧。你知道的,他不一定愿意这么折腾。”
陆晚当然知晓,陆瑞年一直都很排斥和帝都有关的一切人事。之前祁家也派人来过章华,要接老爷子去帝都的干休所疗养,他客气地将人迎进家门,好酒好菜招呼,吃完饭就皮笑肉不笑地逐客:
“回去告诉你们老板,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什么干休所疗养院的,我一乡下老头儿可没这个福气消受,就不打扰了。”
陆晚一直以为陆瑞年口中的“老板”是祁陆阳,只当他是在怄养子的气,所以不愿去帝都。而当下情况紧急,她只能自作主张将老爷子的性命排在第一位,至于乐不乐意高不高兴,都得往后放放了。
陆晚说:“我保证可以说服他。爷爷随时会醒,你这边能不能先安排上?算我求你了。”
在祁陆阳没答话的那几十秒里,一只无形的手伸进胸腔死死捏住陆晚的心脏。酸,涩,胀,她痛得无法言喻。
长这么大,陆晚和这个小叔叔掐过,呛过,冷战过,但就是没开口求过什么。
良久,祁陆阳终于开口。他说:“不行。”
第24章 chapter 24
英国伦敦,希思罗机场。
航站楼的玻璃幕墙被大雨冲刷出层层水瀑,隔着这道帘幕,祁陆阳看向停机坪上七零八落的飞机,神情焦灼。
陆瑞年的病情,余奉声的处境……都让他心烦不已。
但祁陆阳当下想得更多的,还是陆晚。如果不是因为贝德福德突发极端天气,狂风骤雨将周边电力设备损坏,他也许能再早一点得到消息,不至于让人孤零零等这么久。
贝德福德……他是如此地讨厌这个地方。
祁陆阳第一次被祁元善带过来打猎,是因为不听话,而不听话的代价是悟空的一条命。
这次原因同上。
一周前,小白因为吸食过量笑气导致中枢神经紊乱,在酒店房间里躺了两天一夜才被人发现,送到了医院,至今都无法下地行走。拿到消息的瞬间祁陆阳就明白了,景念北那条被他直接否决掉的建议,被祁元善抢先付诸在了小白身上。
趁着徘徊在破产边缘的白家人自顾不暇,祁元善半哄半诱地养叼了小白的嘴,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比如祁陆阳私底下几乎不曾参与所谓的狂欢,每回都只是表面应付下便先行离场;比如祁陆阳在陆晚出事当天郁郁整晚,情绪失控下还打了张元元一拳……
就为了这点东西,祁元善几乎随意地毁了小白的一生。
之前,祁陆阳在每次输给祁元善后都把原因归结为自己不够强大,但当他拼下性命拥有了与祁元善几乎对等的实力,却依旧赢不了这个人。
景念北说得没错,祁陆阳是输在了顾虑太多,输在了尚有底线。
一个有底线的正常人,怎么可能赢得过不择手段、罔顾人命的恶龙?
所以祁陆阳再次被带到了贝德福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