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盈沐这一写又是写到了酉时,天光消失,暗夜降临,青莲点燃了一盏烛灯,只不过照亮了书桌前的方寸天地。
她心里赌了气,萧景承不醒,她就不停笔。青莲碰了碰她的肩,眼神示意了好几次,她却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
突然,床榻上传来了一声模糊的呓语。
她转过头去,只见窗外皎洁明亮的月光下,床榻上的人英俊的眉头紧皱,似乎在睡梦中也很不安。
她又转过身来,心道活该,做了恶事便要做噩梦了。
可随后身后又传来了一声痛苦的□□。这回她坐不住了,该不会豫王殿下的身子出什么毛病了吧?她起身靠近床榻,便见到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全是汗水,散落的几缕发丝也汗湿了沾在额前,脸色愈发苍白。
她细细地侧耳,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或许只是无意义的梦呓罢了。但有了上回的教训她也不敢靠的太近,只好站在床边轻声唤道:“殿下,殿下,您先醒一醒。”
感受到外界的声音,他显得更不安了,突然猛地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的吓人,随后便骤然睁开了眼睛。
阮盈沐与他对视,竟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无措和……害怕。
豫王殿下,您也会害怕吗?您在害怕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片刻后,阮盈沐被手腕上的力道提醒着,不得不率先打破了沉默:“殿下,您先放开我的手好吗?”尽管她还能忍受一会儿,但是这么一直握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萧景承这才像是突地从噩梦中抽离,放开了她的手,低哑绵软的嗓音响起:“本王要沐浴。”
阮盈沐瞧着他一身似乎是湿透了,当下了然,“妾身现在便吩咐下去。”
侍女有条不紊地开始准备,阮盈沐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今日抄写的纸张,又转身道:“殿下,妾身今日便先告退了。”
萧景承已坐起了身子,正冷淡地看着她,“你留下。”
阮盈沐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他该不会要她服侍他沐浴?
事实上萧景承就是这么打算的,他让侍女们尽数退下,然后就那么看着阮盈沐,用眼神示意她过来。
阮盈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用眼神拼命传达“我不行我不可以”的讯息。可他仍旧看着她,直到他眼里露出了一丝不耐烦,眼眸也危险地眯了起来。
僵持不下去了,阮盈沐只好一步一挪地走了过去,一边软声道:“妾身粗手粗脚,唯恐服侍不好殿下,还是唤殿下平常惯用的侍女……”
“爱妃不必过分自谦,本王瞧着你伺候更衣的手法已经很是娴熟,想必脱衣服就更简单了。”萧景承直接打断了她的推辞。
阮盈沐被激,反倒淡然起来。不就是伺候沐浴罢了,他们是有正经名分的夫妻,有什么可害羞的?大不了眼睛一闭,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站在床边,萧景承将一只胳膊绕过她瘦弱纤细的肩,整个身子的力量都压到了她身上。
阮盈沐没想到他这么沉,一时竟没稳住身子,差点没载到一边去。她暗自骂自己没用,又有些不好意思,脸和脖子刷一下就红了,倒像是真的很吃力的样子。
她撑着萧景承往内室修建的暖阁里走,走了两步,她觉得萧景承的身子恐怕是真的出了些问题,他不是故意在给她施加压力,而是真的浑身软而无力,只能将整个人压在她身上。
暖阁中早已被热水熏得烟雾缭绕,一片朦胧。萧景承靠着她又歇了片刻,缓缓直起了身子,她感到压在自己肩上的沉重力道一下子就松掉了,不由地悄悄吐了一口气。
萧景承面对她展开了修长的手臂,阮盈沐僵了僵,低头绕到了他身后,闭上眼睛在他身前摸索着解开他的衣带。
“你在摸什么?”突然响起的沙哑嗓音吓了她一跳,手触电般弹开,结结巴巴道:“解……解衣带,很快……”
萧景承似乎是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自己亲手解开了衣带,“脱。”
阮盈沐这回倒是利落地褪下了上衣,到了亵裤,又犹豫了。半晌,一咬牙,她闭着眼睛一鼓作气直接粗暴地扒了亵裤。
萧景承忍着脾气,走出了落在地上的衣裳,不声不响地踏进了浴池。而后听到了水声,阮盈沐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先是睁开一条缝,接着完全睁开。
她站在那里半晌,透过朦胧的水汽,胆子倒是大了起来,欣赏了片刻他的背影,又觉得自己太傻,便开口道:“殿下,妾身先出去了,您要擦身子时唤一声便可。”
萧景承没搭理她,她便自认为是默认了,心安理得地推开门出去了。
方才青莲也被赶走了,现下整间房都只有她一个人。她百无聊奈,午膳时她心里想着事儿,只草草吃了几口,现下肚子饿得很,又十分困倦,还不能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越想越觉得委屈,恶从胆边生,她居然直接躺到了萧景承的床榻上。
只躺一会儿,待会儿萧景承唤她她就起来,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而她这一躺,眼眸不由自主就阖上了,四周一片寂静,她的精神渐渐松懈,居然就这么睡去了。
那厢萧景承终于泡好了,正打算叫人,转念一想,罢了,不必折腾她了,叫过来也是闭上眼睛一顿乱摸,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折磨谁?
他身上的力道已经全部回来了,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来,修长有力的身形转过来,踏上了岸边。
待他穿好了衣裳走出暖阁,便见自己的床榻上卧了一个安睡的美人。
他轻轻笑了一下,走近床榻,俯身垂眸瞧着她。想直接把人给叫醒,又停顿了许久,到底是没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停更一日。给还在追文的小天使说一声抱歉——
第14章
三九严寒,滴水成冰。
破落的茅草屋,挡不住窗外呼啸肆虐的寒风,整件屋子被冷冰冰的寒气浸透。
屋内陈设十分简陋,冷硬的榻上躺了一个双目紧闭的妇人。她的脸色灰败,眼下青黑,两颊凹陷,几乎见不到一丁点的肉。一个又瘦又小的女孩抱着胳膊蹲坐在她身边,嘴唇冻得青紫,却把家里所有的衣物都拖了出来,盖在了妇人身上。
她就这么紧紧地抱着自己,昏昏沉沉的,直到听见了妇人发出了一声□□。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爬到了妇人身边,将头凑到了妇人唇边:“娘亲,娘亲你想要什么?”
妇人积攒了力气,费力地睁开了混浊灰暗的眼睛,嘴唇蠕动:“阿沐……娘亲……娘亲对不住你……”
小女孩用力地摇头,急道:“娘亲你别说话了,阿沐去给你倒杯水。”
床上的妇人却骤然抬起了上半身,干枯的手伸向了小女孩,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像是回光返照,力气突然大得吓人,小女孩整张小脸连着脖子都涨成了猪肝色,无力的小手拼命挥动,眼里的神色十分惊恐。
“阿沐,娘亲对不起你了……但这世间太苦了......娘亲走了以后,你该怎么呢......”妇人的眼神绝望而痛苦,股股眼泪顺着干瘪地下巴流进了衣领,突地又松开了手,嘭得一声重新砸回了榻上。
“咳咳咳咳咳咳……”小女孩趴在榻上捂着稚嫩的脖颈疯狂地咳嗽,好半天面部才恢复了人色。她生理性的眼泪糊住了视线,只听到娘亲最后几若无声地说了一句:“去......找……靖国……国……公……”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归于沉寂。
“娘亲!娘亲,娘亲!”小女孩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也顾不上害怕,扑到了妇人身上边哭边叫喊:“娘亲你醒醒!娘亲!娘亲……”
“娘亲!”阮盈沐猛地惊醒。她松了一口气,抑制不住喘息,直愣愣地盯着帐顶,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慢慢平静了下来,重又闭上了双眸,这才想起自己昨夜明明不是在服侍豫王殿下沐浴,然后太困倦了便偷偷地躺在了他的床上想稍稍休息一下……等等!不会吧?
她的身子瞬间变得很僵硬,长长的眼睫毛颤动了几下,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她自以为不易察觉地往枕边看了一眼,没成想直接对上了一双漆黑幽深、毫无波动的眸子。
萧景承正神色慵懒地半撑着头侧目凝视着她。
尽管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阮盈沐还是被吓得条件反射往床外边弹了一下,半个身子差点没掉出去。
他也不伸手拉她,只懒洋洋道:“夜里往本王怀里拼命地钻,推都推不开,一早醒来倒是想起往床外面扑了。”
阮盈沐被他一句话臊得两颊绯红,心道:胡扯,我向来睡姿端正,夜里都不常翻身,怎么可能会往你怀里钻?
也不好明目张胆跟豫王殿下顶嘴,她只好拗着身子强行扭正,跪坐在床榻边,垂眸露出了一个端庄贤淑的微笑:“扰了殿下清梦,妾身惶恐。”
“无碍。”萧景承回以温柔似水的笑容:“本王对爱妃的伺候甚是满意,便奖赏爱妃贴身服侍本王一个月罢。”
???
阮盈沐瞬间破功,漂亮的杏仁眼瞪得像铜铃,一脸的不可思议。贴身服侍?一个月?
萧景承的目光便冷了下来,唇角的笑容也很快消失:“怎么,瞧着爱妃的表情似乎是不愿意?”
“……怎么会呢,殿下,能服侍殿下是妾身的福分,妾身万分荣幸……”她垂眸掩盖眼里的神色,一边柔声细语地虚以委蛇,一边在心里骂道:你这是折磨我上瘾了吧?早知如此昨儿个就不该叫醒你,让你被梦魇吓死好了!
萧景承闻言轻笑了一声,状似体贴问道:“你昨夜睡得很不安稳,可是做什么噩梦了?”
“谢殿下关心,并无噩梦,一夜好梦。”阮盈沐睁眼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
“是吗?”萧景承若有所思:“可是爱妃为何一直抓着本王的胳膊直叫娘亲?”
她的身子一僵,略有些失神。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娘亲了,而刚刚的梦中,她分明记起娘亲临走之前让她去找......靖国公?
她连忙止住自己飘散的思绪,真诚地回道:“许是妾身心里一直觉得殿下十分亲切,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娘亲吧。”
......
萧景承见是不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只好抬手示意她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阮盈沐起身,从架子上拿下了衣裳,利落地穿好,又唤来了侍女,亲自伺候豫王殿下洗漱。
好在萧景承平日里也是在床榻上度过,用了早膳后,捧了一本书靠在榻上读,倒是没再差使她。一整日她继续抄写家规,他安然读书,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只是到了就寝时,她又犯难了。昨夜她躺在空空如也的床榻上爽快得很,可现下萧景承就躺在床上,叫她就这样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再爬上床,妾身做不到啊!
她委婉地与萧景承商量道:“妾身睡姿不甚端正,恐怕会打扰殿下的睡眠,不如妾身先回东苑,明日一早便赶回来,不会耽误殿下起床的时辰。”
萧景承一副胡搅蛮缠却很有理的样子:“不行。若是本王夜里想起夜呢,身边叫不到人怎么办?”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贺章一直守在外面,就算你咳嗽一声他也会听到好吗!阮盈沐腹诽,两人正僵持不下,外面突然传来了通报声:“殿下,王妃,青莲姑娘有要事求见。”
萧景承当下皱了眉头:“这么晚了,有何要事明日再说,不见。”
片刻后,又传来了通报声:“青莲姑娘说事发紧急,一定要求见王妃。”
阮盈沐听闻也微微颦眉,目光里出现了担忧。青莲素日里虽是冲动了些,但也不是不知分寸和礼数之人,这个时辰如此执着一定要见她,怕是真的有要紧事,非见她不可了。
她尽量放软了嗓音,用可怜巴巴的乞求的眼神同他商量道:“殿下,妾身便出去瞧一瞧青莲这丫头有何要事,很快便回来好吗?”
第15章
一盏茶的功夫后,外面轻微的声响都渐渐消失了。萧景承躺在榻上,等得实在是不耐烦了,这才慢慢转动凝固的眼珠子,低声唤道:“贺章。”
贺侍卫很快便推开了门,来到榻前:“殿下。”
“王妃呢?”
贺章稍微停顿了一下,一板一眼回答道:“王妃已经同青莲姑娘一起回东苑了。”
……很好。萧景承微微扯了扯唇角,露出了一个冷冰冰又略带嘲讽的笑容:“阴奉阳违,胆子大的很。”
贺侍卫一见自家王爷的表情便知不好,斗胆替王妃说了一句好话:“殿下,应当是将军府出了急事,王妃一时情急才会忘了……”
萧景承惊讶地一挑眉,打断了他的话:“她回将军府了?”
“目前尚未回将军府。王妃让属下禀告殿下,明日一早王妃便会回将军府,暂时不能亲自伺候王爷。”他在萧景承显然越来越不快的表情中继续补充道:“归期未定。”
“滚。”
事实上这边阮盈沐确实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她方才一拿到青莲递给她的那封信,便知这封信是出自墨袖宫。为了保护她,若非事态紧急,大师兄绝不会冒险将信送到豫王府。好在信封完好,并不像是被拆开的样子。
她就着青莲拎的灯笼展开了书信,纸上只有草草的几个字:“师父病危,速回!”
她的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在她的记忆中,师父是从来不会受伤的,他永远那么气定神闲,强大且稳重,这世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更没有人能伤害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居然让大师兄用了“病危”二字?
她一时心乱如麻,只好对贺章编造了将军府出事的谎话,便匆匆回了东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