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怀心事,回去的时候,在半路上看见独自站在院子里的儿子,道:“安安,怎么在这里站着?”
萧安转身叫了声爹,道:“我方才想起了娘。”
萧三爷没吭声。
余氏逃走的事儿,他还没告诉两个孩子,也没打算告诉他们。
“爹。”
萧安顿了顿,“我知道娘做错了事,可她是我娘,她生我养我,恩比天高。今天是除夕,咱们在这里吃年夜饭,欢欢喜喜的,她却一个人在洛阳,孩儿心里难受。”
萧三爷拍拍他的肩,“我知道。”
萧安倒不是要给生母求情,但在这样一个日子,他难免有所感触。
“爹,年后我想带姝儿去洛阳探望娘。”
他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行吗?”
儿子思念母亲想去探望,这是人之常情。萧三爷想着,那会儿余氏应该已经被找到了,便点点头,“好。”
萧安眼睛一脸,欢喜道:“谢谢爹。”
萧三爷前脚刚答应了儿子,没过多久,北地那边来了信,是萧瑞写的。萧时还未看完信中内容,便蹭的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怎么了?”
周氏正在和奶娘一起给两个小儿子喂食,冷不防见他变色,好奇的凑过去看,这一看之下,手中瓷碗砰的碎落在地。清脆刺耳的声音,吓得萧琅和萧钰一呆,随即兄弟俩默契十足的嚎啕大哭起来。
周氏又忙着去哄儿子。
萧时捏着信,薄唇抿得紧紧的,素来温和的眼神聚起浓浓风暴。
萧瑞在信中将所有事毫无隐瞒的告诉了父亲,并说月底会亲自送余氏回京,大概二月底归家。
“我看这事儿暂时别告诉母亲。”
周氏哄好了儿子,让奶娘领着出去了,才道:“她年纪大了,受不了刺激,一切等阿瑞回来再说。”
如果让萧老夫人知道长孙险些死在儿媳妇手上,不知该多震怒。
“三弟那边…”
萧瑞要带余氏回京,此事肯定是不会再向以前那样轻易善了了。作为余氏的丈夫,萧三爷也得有个心理准备才行。
事已至此,再讲什么情面那才是笑话。
萧时直接拿着信去找萧三爷。
萧三爷拿着信手都在颤抖,脸色青白交加,怒不可遏。
“她竟然敢--”
“三弟。”
萧时神色漠然,道:“你们夫妻间的事,我原是不该过问的。但阿瑞险些命丧她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姑息。我知道你顾及安安和姝儿的未来。他们也是我的侄儿侄女,我不会迁怒他们。等阿瑞带弟妹回来后,咱们自己关起门来做个了断。”
他还愿意叫余氏一声弟妹,是看在与萧三爷的兄弟之情的份儿上。
杀之之仇,他能忍才怪。
萧三爷自然理解他的心情,自然不会提出异议,“全凭兄长处置。”
他对余氏是彻底失望了,再无丝毫夫妻情分。只是想起一双嫡子女,萧三爷心中隐隐作痛。
他一个人在书房坐了许久,下午去了长子的院子。
“安安,你们不用去洛阳了,你母亲很快就会回京。”
萧安愕然看向父亲,一刹那的欣喜在父亲沉重的眼神中消失殆尽,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爹,发生了什么事?”
萧三爷神情沉痛而愤恨,“你的母亲,如今是杀人犯。”
萧安瞳孔睁大,不可思议道:“爹,您在说什么?娘她怎么可能会杀人?”
萧三爷不忍,但还是不得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萧安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滞仿若失魂。
萧三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儿子,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太过苍白。
父子俩都没说话。
一个神情倦怠充满懊悔,一个麻木浑身发冷。
母亲,刺伤了大哥,心脏偏离两分,如今还未痊愈。
萧安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噩梦。梦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突然又觉得眼前一红,大片的鲜血在眼前晕染开来。
“啊!”
他双手抱着头,手指穿梭在发间,浑身颤抖如筛糠。
母亲为什么要那么做?她为什么不悔改?为什么不好好的在洛阳呆着?为什么要跑?她怎么能丧心病狂到去刺杀大哥?
为什么?
他痛苦的抱着头,不愿面对这样残忍的事实。
他想,这只是一个梦,等醒来后就好了,什么都没发生过。母亲好好的呆在洛阳,等着他考中功名去接她。那时她一定改过自新,他们又能全家团聚。
对,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梦,是梦…
萧三爷叹息一声,走过去,揽过儿子的肩,无声安慰。
一直以来的精神支撑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打碎,萧安近乎崩溃,父亲的胸怀让他找到了温暖的所在。所有的情绪汹涌而来,他红了双眼,颤抖着嘶声道:“娘为什么要那么做?她要杀大哥,也不要我和姝儿了,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爹,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无法接受,母亲成了心狠手辣的杀人犯,更不敢去想萧家会对母亲做出的惩罚。更不知道,如何面对险些丧命在母亲手中的兄长。
萧三爷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妻子何时心性扭曲至此的?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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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瑞在丰县休养了半个月,齐纠才同意他回延城。
过完年安国公父子就按照之前的计划,主动出击,大军分东西两路包抄北狄军,正面则由安国公带头迎战。
走的时候陆非离信誓旦旦,说不出两月必击退北狄,届时就可回京。
季菀想着,此时萧府怕是风起云涌。
收到信后她就去大门等着了,老远的看见马车。在积了雪的街道上缓缓驶来。
她步下台阶,匆忙上前几步。
齐纠亲自送萧瑞回来的,怎么说萧瑞都是在他的地盘上出的事,他多少也有责任,所以主动承担了护送萧瑞的重任。
一眼看见急匆匆而来的季菀,都过了半个月了,这丫头不至于还在生气吧?
“阿瑞。”
季菀早消气了,现在也懒得理齐纠。
车门打开,萧瑞探出头来,对她微微一笑,“菀姐姐。”
季菀见他神色虽还有些病态,但明显精神气已经恢复,心中松了口气,忙吩咐丫鬟扶着他下车。
“小丫头。”
齐纠在马背上懒懒道:“我好歹帮你把人送回来了,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季菀这才有空搭理他。
回北地后,因为生意上的事儿,她倒是见过齐纠几次,这位风流公子哥不改其本性,无论走到哪儿都不忘沾花惹草。年前她听陆非离说,齐夫人已准备给他定亲,现在正在物色人选。
为此齐二公子甚是烦恼。
天下美人那么多,他若是吊死在一棵树上,得让多少美人芳心欲碎?为了躲避相亲,干脆不回家。这次拿萧瑞受伤做借口,过年干脆都没回府。
齐夫人没话说。
那可是国舅爷的长子,一旦有个差错,将来国舅怪罪下来,齐家可担待不起。
其实季菀和萧瑞有一样的疑惑,陆非离那么自持克制的人,怎么就跟齐纠这个花花公子成了好朋友?
不是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这俩差别也太大了。
为此她还特意问过陆非离。
陆非离的解释就俩字。
发小。
当初齐家还未分家的时候,大家都在京城,一个圈子里,又是公侯之家,年龄相仿,自然走得近。
后来陆非离随父来了北方,两人重逢,忆起了儿时友谊,自然而然成了好兄弟。至于风流嘛,在这个时代,那不是男人的缺点,无伤大雅。
陆非离还说,齐纠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浪荡不羁,风流多情是真的,但不滥情。
以前他年少,爱玩儿,他娘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如今都二十出头了,还没个定性。
那可不行。
齐夫人下定决心,非要在今年让儿子娶妻,让他收收心。
齐纠想方设法的躲,这不,也不怕被季菀兴师问罪了,厚着脸皮求‘收留’了。
季菀约莫猜到他的心思,打趣道:“只怕我府中的茶,不合你齐二公子的口味。”
“没事,我这个人最不讲究,不挑食。”
脸皮厚的齐二公子,立马打蛇随棍上,利落的翻身下了马,然后笑眯眯的对着季菀叫了声‘嫂夫人’。
季菀失笑。
“躲了这么久,怎么,现在不怕三郎找你算账了?”
“他这不是不在嘛。”
齐纠那叫一个得意,仿佛自己做了多么光荣的事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