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一声,她道:“允霜,你记着,你是庶出。虽然你父亲疼你,在家里你只要不犯大错,我也就由着你。可等你嫁了人,便是别家的媳妇,要遵守妇道。不可顶撞公婆,也不能与妯娌为恶。便是受了委屈,也不可轻易回娘家诉苦。”
在娘家做女儿,和出嫁做媳妇,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陆允霜现在小,还不懂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皱眉道:“受了委屈,为什么不能回娘家诉苦?爹爹那么疼我,肯定会给我撑腰的。再说了,我是庶女不错,那闻三郎不也是庶子吗?大家半斤八两,他也没道理看不起我。”
“正因他是庶子,头上有嫡母。”
梅姨娘谆谆教导:“嫡母才是你的正经婆母。若她宽厚仁慈,便是你的福分,若她不那么温平气和,你就得隐忍顺从。嫁了人,可万不能如在家里这般任性。庶女难做,庶女为媳,就更难。你父亲疼你是不假,却也不能面面俱到。况且你既为人妇,下半辈子最大的依靠就是丈夫和儿子,而不是你父亲。天底下,没有哪个做丈夫的,愿意看着自己的妻子天天回娘家告状。你父亲便是为你做主,也只能训诫你的丈夫。你丈夫没了脸面,与你必生隔阂,夫妻不睦。”
陆允霜听得有些茫然,眼中全是懵懂之色。
梅姨娘继续道:“你看你三嫂子,你三哥那么喜欢她,她娘家又离得近,她不也没时常回娘家?娘家是你的靠山,但不能成为你恣意妄为的利剑。”
陆允霜哦了声,心里却并不太当回事。自古以来,女人都是依附男人而活,笼络住了男人的心,不就什么都有了?看她生母,虽然是妾,可得父亲宠爱啊,他们兄妹几个也跟着沾光。四夫人虽是正妻,可不得父亲喜欢,还不是常年独守空房,万事不如意。
她长得美,又是国公府里的姑娘,那闻家也不算什么望族,凭什么她就得低人一等?如果有人给她委屈受,她才不会忍气吞声。
所以一个人的心性,先天还是占了一定因素的。
同是姐妹,陆允珍就比妹妹陆允霜温婉大气多了。
陆允霜对生母的叮嘱不以为意,直接导致她将来在闻家吃尽苦头。
新婚第二日,给婆母敬茶的时候,闻夫人便故意让她多跪了会儿,直跪得她膝盖生疼,举着茶杯的手也在颤抖。陆允霜没受过这等委屈,眼里便忍不住流露出怨恨之色来。
闻夫人瞧见了,伸手去接。陆允霜心里刚松了口气,手中却是一滑,被子打翻,茶水溅了闻夫人整只手。
陆允霜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闻三郎便已请罪道:“母亲恕罪。允霜初为新妇,心中敬仰母亲,一时紧张才会失手。您大人大量,莫要与她一般见识,儿子替她向您赔罪。”
陆允霜眼圈儿都红了。
分明就是闻夫人故意打翻茶杯的,她哪里错了?忍不住想要分辨,“我没有,是母亲没能接住…”
此话一出,整个厅堂都静了下来。
闻三郎脸色也微微一变。
他没想到新婚妻子如此的愚蠢沉不住气。嫡母素来严苛,不待见庶子女。同为庶出的二哥新婚第二日,二嫂也遭了嫡母刁难。二嫂在家中是庶女,从小看嫡母眼色长大,最会察言观色,等嫡母稳稳接住茶杯才放手,也就是多跪了会儿。嫡母每每叫到跟前来立规矩,她也恭敬安分,从未有过半句抱怨之词。如此这般次数多了,外头就有些流言蜚语,说嫡母苛待庶子媳妇,嫡母迫于压力,便再不敢过分为难。
陆允霜也是庶女,他以为妻子和二嫂一样,懂得大家族的生存法则。却没想到,竟是个娇生惯养的。跪了一会儿,就心生不满,落入了嫡母的陷阱里。但这也无妨,他当众请罪,又给嫡母冠上了宽厚仁慈的帽子,嫡母便是生气,碍于场面,也不会再计较。
但陆允霜这话一出,便是实打实的对婆母不敬,且‘诬陷’婆母苛待儿媳。
他若再维护,便是不孝!
所以在嫡母发作之前,他立即呵斥:“住嘴,快给母亲赔不是。”
陆允霜睁大眼睛,不可置信昨晚才和她耳鬓厮磨,对她温柔体贴的丈夫。见她被婆母刁难,非但不予维护,却还让她赔不是。
如此无情!
委屈和愤怒齐齐涌上来,陆允霜道:“我没…”
‘错’字还没出口,就被闻三郎打断。
“母亲,允霜年幼急躁,多有冲撞,儿子代她向您赔罪。您宽厚仁慈,便绕她一回吧…”
话音未落,闻夫人便冷笑一声,凉凉道:“照你这么说,我若计较,便刻薄阴毒了?”
------题外话------
这两天卡文卡得不行,正在慢慢调整,尽量早些恢复~~
第312章 新妇受罚
闻府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已逝,闻府也分了家,府中人口却也不算少。除了闻夫人所生一子两女,其余还有庶子两人,庶女四人。
闻夫人本就不喜庶子女。偏生这庶出的两个儿子,都是有出息的,今年双双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做庶吉士。而她所生的嫡长子,落榜了。
这般悬殊,让闻夫人更为恼恨。闹着要闻老爷将两人分出去,却被闻老爷以‘高堂犹在,不可分家’为由给拒绝了。
闻夫人认定丈夫重视庶子胜过嫡子,越发恼怒。她为难不了庶子,便想方设法刁难两个庶子媳妇。老二媳妇是个聪明有心计的,以柔克刚,让她吃了亏,她有气无处发。如今来了个陆允霜,本以为这也是个城府深的,没想到竟是个有头无脑的蠢货。这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这么个拿捏的机会,闻夫人岂会放过?
闻大少夫人最懂婆母的心思,这时便道:“新婚第二天就敢顶撞婆母,对上不敬。三弟,你这媳妇可不太懂规矩啊。这若是不罚,如何服众?二弟妹,你说,是也不是?”
自古嫡庶有别,能和睦相处的那是少数。嫡庶妯娌之间的关系就更微妙了。闻夫人恨两个庶子抢了自己儿子的风光,闻大少夫人又何尝不恨?她和二少夫人素来不合,如今来了个三少夫人。都是庶子媳妇,没准儿日后就同气连枝对付自己。所以她故意拉二少夫人下水,二少夫人若回答是,就等于和陆允霜结了仇。若回答不是,就等于不孝,以后还不得被闻夫人可劲儿的折腾?
安国公府人口复杂,兄弟姐妹之间却没有什么太大的矛盾。陆允霜虽是庶女,却是被宠着长大的,可以说没怎么体会过后宅里那些阴私算计。新婚第二天就遭婆母和长嫂联合刁难,她有些懵。听大少夫人提起二少夫人,她下意识的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二少夫人。
闻三郎刚才的表现已让她觉得自己的丈夫靠不住。
二少夫人神色淡淡,“父亲母亲在上,哪有我们做晚辈说话的份儿?父亲英明,母亲仁慈,自有定论。”
这话答得巧妙,提醒当家主人闻老爷还在堂上坐着。闻老夫人若是闹得太过,闻老爷纵然嘴上不说,心中也定然不悦。
婆媳之间斗了无数个回合,皆都已闻夫人失败告终。她也学聪明了,没当面发作,而是请示闻老爷,“老爷,您是一家之主,您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吧。”
以退为进。
若陆允霜一开始就闭口不言,受了这委屈。那闻老爷必然会不痛不痒的训斥两句,此事便就此揭过。可陆允霜太蠢,当着众人的面就顶撞婆母,着实太没规矩,闻老爷也因此略有不喜。如今见妻子已退让一步,他自然要借花献佛。
“你是当家夫人,内宅之事,夫人处置便好。”
闻夫人嘴角微弯,“既如此,便罚跪祠堂一夜,抄写道德经三遍。”
闻老爷想说这惩罚过重了,但他刚才已放了话让闻夫人处置,这会儿也不便开口,只好默认了。
陆允霜吃过一次亏,这会儿也不敢再反驳,眼眶通红的应了。
明天就要回门,她只能拿着纸笔去祠堂跪着抄,连向丈夫哭诉委屈的时间都没有。进了祠堂后,门就被关上了。
偌大祠堂内除了满目的牌匾,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形单影只,显得孤单又凄惨。
陆允霜长这么大没受过这样的惩罚,这要换了在家里,早发脾气了。但想起婆母严厉的面容,她又不敢不跪。闻夫人多狠啊,连个摆放纸笔的凳子都不给她,她只能跪俯着抄经。全身重力都在手腕和膝盖上,没写一会儿,就觉得手腕儿酸软,膝盖又疼又麻,脖子也疼腰也酸。
她险些气得将宣纸撕碎,可她本就是因顶撞婆母而受罚,若是拒不认罚,只会错上加错。
陆允霜委屈得哭了,却不得不重新捡起笔,继续写。
泪水哒哒的落在纸上,晕染了一大块儿墨迹,这一张纸也就废了。她赶紧擦干眼泪,重写。
她祠堂里艰难抄写佛经,闻夫人却觉得快意,心里堵着的那口气总算吐出了一大半。
大少夫人温顺的给她斟茶,“这庶女就是庶女,小妇养的,能有什么规矩?母亲您莫生气,那陆氏入了闻家门,便是闻家的人了。她是媳妇您是嫡母,以后有的是机会叫她到跟前来好好立规矩。”
闻夫人接过茶杯,“还是你懂事。”
大少夫人温婉微笑。
闻夫人抿了口茶,道:“她爹本就是庶子,也就是陆老太君宽厚,在老国公死后没将他给分出去。靠着安国公府这棵大树,享受着荣华富贵,却教养出个没长脑子的蠢货。以为从安国公府里出来,就高人一等了?无知。”
大少夫人站到她身后,体贴的给她捏肩。
“听说他们那一房没有嫡女,她娘又是良妾,甚是得宠,难免恃宠而骄。”
闻夫人轻哼一声,“良妾也是妾,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瞧她那模样,她娘指不定也是个狐媚,否则也不会养出这样不懂规矩的女儿。”
大少夫人附和道:“您说的是。”
“我闻家可不是那等妻妾嫡庶不分的门第,嫁过来了,就甭想做什么大小姐。”
陆允霜比闻二郎那个媳妇好对付多了,闻夫人自然要好好拿捏。
“派人去祠堂那边盯着。”
“是。”
大少夫人明白她的意思,谨防陆允霜的丫鬟给她送食物,存心要陆允霜好好记着这个教训,保准以后都不敢再犯。
新婚第二日就被罚跪抄经,陆允霜还未立威便被下人看尽了笑话,以后在自己院子里做主怕是都难了。
这都是后话。
陆允霜磕磕睡睡的,总算跪足了一夜,道德经抄写到最后虽有些凌乱,但也算完成了任务。第二天祠堂大门准时打开,她的丫鬟小跑着进来。
“姑娘,您受苦了。”
陆允霜现在又累又困,膝盖也跪麻了,根本起不来。两个大丫鬟一左一右的扶着她的手臂,好容易才将她扶了起来。
“姑娘,奴婢给您准备了早点,您先吃些吧,夫人那里还在等着回话呢。”
陆允霜饿了一夜,现在早饥肠辘辘了。听得后半句,却面容愤怒。
“那个老虔婆,成心折辱我,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你想做什么?”
闻三郎沉着脸走进来,语气微冷。
“还嫌跪得不够?”
陆允霜瞪着他,“你还说!昨天你为什么不帮我?明明是那个老虔婆故意为难我,到头来我却被跪罚抄经。我在家的时候,都没受过这样的罪…”
“闭嘴!”
闻三郎神色更冷,“她是嫡母,即便为难你,你也不该当众顶撞。”
“难道我就该逆来顺受吗?”
陆允霜又愤怒又伤心。
她虽是庶女,却是从安国公府里出来的,算起来她还是低嫁。新婚第二日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丈夫非但不帮她,还落井下石雪上加霜,她如何不怒?
她跪了一夜,又饿了一夜,为了抄佛经手也麻了,此时脸色有些白,袖口也都是墨迹,看起来颇为狼狈。
闻三郎想着她毕竟是新妇,刚入门便被当众责难,却是可怜,眼神也温软了下来,伸手去扶她。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耐心道:“我是生母虽早逝,但五岁起便养在前院,母亲干涉不得。但你是后宅内眷,每日晨昏定省必不可少。若是忍了这一次,日后母亲便没理由苛刻为难。可你冲动莽撞,惹怒了母亲,她便有理由亲自教你规矩。你若做得不好,还会授人以柄。”
陆允霜哪里懂这些个弯弯绕绕?
“新婚第二日她便当众刁难我,我若是忍了,她不是就觉得我好欺负,以后定然得寸进尺。”
“你只要做好了自己的本分,母亲再行为难便是她理亏。”闻三郎试图与她讲道理,“二嫂刚过门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我们做庶子庶女的,生来便低人一等,审时度势,伏低做小,隐忍克制,才是我们的生存法则。”
“什么伏低做小隐忍克制!”
陆允霜脾气一上来,劝都劝不住,“我爹也是庶子,可祖母素来待他视如己出。我嫡母虽不喜庶出,但也没当面为难过。我爹虽受伤不得再上战场,却也封了从三品参将。我哥哥年仅十五便上战场历练,将来也是要做将军的,我凭什么就要低人一等?”
这番话她说得很有底气。
亲爹亲哥虽是庶子,但有出息啊,背后又有安国公府这棵大树靠着,她便是庶女,身份也比一般小官家的嫡女强。闻家又不是什么显贵门第,凭什么看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