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烟气重,熏得唐知综流眼泪,他指着碗柜,“调料在碗柜里,你看着放,我去你五叔家看看。”醋厂的事儿有石森,用不着他操心,眼下唐老五的事儿是最着急的,找谁不好偏偏找个拖家带口的寡妇。
“幺叔,面条容易糊,起锅得赶紧吃,你找五叔有事的话待会我帮你喊他过来啊。”煮面条石磊不在行,唐知综不在,石林总觉得不踏实,害怕煮出来的面条难吃唐知综不吃,硬要唐知综留下过会儿再说。
别说,唐知综也嫌懒得走,既然石林主动提出跑腿,他正好再安排点活,“那你待会喊几个男同志过来搬书桌,我把教室钥匙给你,你看着他们点,别把教室弄脏了,桌椅要摆放整齐。”这几天各个教室陆陆续续在放新书桌,石磊效率高,顶多再有几天就忙完了。
石林哎了声,黑眼珠转了转,“幺叔,我喊苏家兄弟怎么样?”
“看到谁有空就喊谁。”苏国良老两口的粮食是自己给的,苏家人跳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至于苏卫军,还在床上躺着养病了,没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那家臭烘烘的,唐知综喊石林别专程去,不知道的以为他故意压榨他们了,就是要压榨,机会多的是,不是现在。
石林会意,待水开了,从碗柜里拿出面条,问唐知综吃多少,他抽出一小嘬,唐知综觉得少了,提醒他多点,待面条丢进锅,石林拿筷子搅了搅,他没单独煮过面,在家想吃什么直接喊他妈,现在看面条入锅就不知道干什么了。
唐知综抬脚踹他,“杵着干啥,拿个斗碗放调料啊。”
他才慌慌忙忙的找斗碗,盐,味精,酱油,醋,猪油,唐知综看着就没胃口,“石林,我说你煮面条不会不如钱大吧。”钱大年纪不大,煮饭很有天赋的,饭菜蛮合唐知综胃口。
石林干笑了两声,“幺叔,我没煮过面条呢。”
唐知综,“......”碗里调料都有了,见锅里的水沸腾,烟雾冲上来,唐知综不敢走太近,摆手道,“算了算了,将就着吃吧。”
除了少点辣椒,味道应该凑活吧。
结果,是他太乐观了,盐太多简直没法吃,唐知综往碗里添了几次水后,味又冲淡了,这时唐老五搓着手,忐忑不安的来,唐知综把面碗推给他,“肚子饿不饿,吃不吃面?”
唐老五见了,感动得不行,来时他提心吊胆的,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唐知综找他算账的,没料到有碗热腾腾的面等着自己,连筷子都放好了,他咽了咽口水,摇头,“老幺,你吃吧,我不饿。”
估计是老幺没吃午饭自己下厨煮的,他怎么好意思吃。
看他明明想吃嘴上还舍不得承认,唐知综把筷子给他,“想吃就吃,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我喊你来说问你和周寡妇怎么样了?”
提及周寡妇,唐老五脸红了个透,握着筷子,娇声道,“我听你的话上午就去找过她了,她说她喜欢我,想给我做媳妇,儿子是她前夫的,她可以不要,过来后给我生个。”唐老五长这么大没被人表白过,想想就脸颊滚烫,他偷偷瞄唐知综,就看他板着脸,眼神阴沉沉的瞪着自己,唐老五瞬间打了个寒颤,期期艾艾道,“我和她说清楚了。”
“说清楚她还连儿子都不要也要死皮赖脸地跟着你,你真以为自己魅力无边呢。”
唐老五委屈,“我真说清楚了,没准她是真喜欢我呢,老幺,你看我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有个人肯死心塌地的跟着我过日子是多不容易的事,要是不......”唐老五说不下去了,实在是唐知综脸色太吓人,莫名令他感到害怕,他舔了舔嘴唇,“老幺,我听你的。”
唐知综深吸两口气,尽量控制自己不发火,为唐老五这种老光棍发火不值得,想他才华横溢聪明绝顶,怎么能被人几句话就激怒呢,克制,克制。
“吃面吧。”唐知综岔开话题。
唐老五双手抖了抖,再看这碗面,很是担心里面有没有放农药啥的,他视死如归的张开嘴,大口吸了口面条,没有咀嚼直接给吞了下去,喉结顺着滚动了两下,“老幺,我吃了。”
唐知综:“......”
“味道怎么样?”唐知综尽量扯其他话题,免得自己耐性不好动手打人。
唐老五又舔了舔嘴唇,说实话,没啥味道,但他不敢说,“很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
在唐知综火热地注视下,唐老五再次吸了两口,味儿确实有点淡了,好在能吃,他嘴巴贴着碗口,几下就把面条吸光了,剩下的汤也全部喝得干干净净,完了打了个饱嗝,静静的看着唐知综。
唐知综:“你和周寡妇怎么说的?”唐知综不信唐老五干脆爽快点周寡妇会不要脸的死缠烂打,真有那么厚的脸皮怎么不缠着自己,非要缠着个又穷又老又不修边幅的光棍?
难道就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
唐老五挠了挠头,红着脸道,“我和她说‘周寡妇,你是不是想给我做媳妇啊,不行,我家老幺说了,你儿子......’”边说,唐老五边反复回想自己哪句话不对劲,见唐知综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顿了顿,声音小了很多,“我说完就要回来,她拦着不让,她质问我来着。”
为了证明自己没乱说,他模仿周寡妇说话的语调,“唐知福,你是不是男人啊,分家了还听唐老幺的,你为啥这么大年纪还娶不着媳妇,不就是你妈偏心他不肯拿钱给你结婚吗,他要为你好早劝你妈拿钱出来不就好了,怎么拖到现在才说给你找媳妇,故意骗你呢。”
“我听周寡妇说你坏话,我就不高兴了,骂了她两句,她就抹着眼睛哭了起来,说跟着我不要儿子也行。”
说完,唐老五再看唐知综表情,恐怖得像暴雨前暗沉的天,他轻轻问,“老幺,我没说错吧?”
“没。”唐知综磨着牙,“说得很对,是我嫌弃她儿子,是我不同意你俩结婚,唐知福,你他妈说的全部是实话。”
“给我滚,这几天别来我面前晃悠。”
唐老五:“......”
“滚。”唐知综又怒吼了句,吓得唐老五丢了筷子撒腿就跑,硬是没搞懂唐知综为啥生气,小路上碰到石林,想着他和唐知综感情更好,不由得和石林说了唐知综发火的事,“石林,你幺叔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石林翻了个白眼,“五叔,你脾气也不好啊,怎么有脸说幺叔啊,幺叔为了给你找媳妇忙得焦头烂额,你倒好去和周寡妇说是幺叔不要你俩结婚的,你要周寡妇怎么想幺叔,幺叔生气咋了,没打你就算好的了。”
以前石林看唐老五就是个暴脾气,和他爸吵得差点打起来,怎么分家后做的事给人感觉像个蠢货呢?
“五叔,人不聪明就少说话多做事,30几岁的人,说话做事还比不上钱大。”石林歪头看唐老五,心想难道唐老五真是个和尚,基本的为人处事都不懂?但是他找媳妇挺狂热的啊,哪个和尚会找媳妇啊。
石林这么和唐知综说,唐知综也怀疑唐老五智商情商有问题,不只是唐老五,在他看来,酒鬼几兄弟除了唐知军就没哪个是聪明的。
“你没事多去找你五叔说说话,以防周寡妇钻了空子,多教教他怎么跟人打交道。”不是唐知综瞧不起唐老五,刘春玲善良,学历又高,嫁给他真的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石林自是乐意和唐老五交流交流心得,这样会显得他聪明。
于是,他每天早上去猪场剁猪食,剁完猪食来给石磊打下手,然后给唐知综煮午饭,味道好不好另说,刀功明显进步很大就是了,唐知综仍然天天去学校行驶他校长的特权,在开学一个月后,他终于给学校配了个副校长。
李怀玉。
李怀玉的能力做副校长是没任何问题的,唐知综看的不仅仅是她的钱,还有她肯为学校荣誉贡献财力的精神,没错,国庆开学后,李怀玉找他聊学校大门的事,虽说人人都知道这是桃花村小学,但没个匾额牌匾啥的终究少了点气氛,李怀玉多体谅他的难处啊,说她自己愿意出资建大门。
弄得唐知综不选她做副校长都不好意思。
大门的事儿唐知综早就在想了,既然李怀玉主动提出来自然欣喜,学校名称多是以生产队命名的,在村里听着不觉得有什么,去城里说起就差点气势了,既然要建大门,索性正式起个名字,他常说孩子是祖国的未来,直接取名未来小学好了。
秉着民主公平的原则,他特意召开师生大会说了学校名称的事,得到一致赞同和认可,在师生会议上,他隆重的介绍了副校长:李怀玉。
李怀玉教学严谨,态度端正,在学生们眼里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师,和刘春玲截然不同,刘春玲温柔,待所有人都很好,而且课堂上谁不小心发出声音,她不会骂人,不会惩罚人,而是轻声细语的说句‘上课呢,不说话哦,听老师讲’。
全校学生都知道她是最温柔最爱笑的老师,巴不得她能做副校长,没想到会是李怀玉,想到李怀玉握着条条在教室外巡视的画面,学生们齐齐打了个哆嗦。
苦日子要来了,校长就够厉害了,再来个厉害的副校长,勤奋刻苦的学生们没啥感觉,上课容易开小差的学生们个个眉头紧锁哀嚎不已,白浩文也在其中,最近天天写作业都快写废掉了,好不容易把一年级的内容全部补完,以为总算能松口气了呢,严肃的副校长又来了。
他旁边是白浩武,忍不住抱怨,“你说他是不是故意不要我们好过啊。”
他爸说公社换了新书记,人员会有调动,唐知综极有可能调到公社去,比较所有生产队的表现,桃花村是最优异出众的,搞群众投票唐知综呼声也是最高的,他就盼着唐知综赶紧去公社,别有事没事在学校里转悠,还得他上个厕所都战战兢兢的。
结果,他临走了还不忘挑个厉害的老师做副校长,这苦日子还有没有头了。
白浩武抬头望着上边,害怕唐知综发现他们说话,等唐知综眼神看向别处才小声和白浩文说,“管他的呢,咱每天老实完成作业就行。”白浩武不像以前排斥来学校了,就冲着大院里的人对他们兄弟刮目相看,他就乐呵得不行,刚开始骂他们是文盲,人人躲着不跟他们玩,现在呢,巴不得做自己的跟屁虫。
知识改变命运,唐知综这人不讨喜,话说的实话。
“谁说话呢,好好听着台上老师讲话。”这时候,班级旁边老师出声提醒,兄弟两忙闭上嘴巴。
修大门李怀玉直接给钱交给唐知综全权负责的,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唐知综找石磊做匾额和大门,从村里喊几个劳动力砍树砍竹子围栅栏,他算了算,除了工钱,能剩下不少,身为校长他不好全部私吞,只留了部分,剩下的钱交给石林去镇上买肉买菜请老师们吃饭,感激他们为孩子们的付出。
唐知综不是吃独食的,他有肉吃就不会亏待身边人。
修大门时,唐知综又请泥土匠来建了两间教室,大有明年多多招生的意思,泥土匠也看出唐知综是有真本事的,而且他们家孩子也在这边读书,因此干活特别卖力,卖力之余,就忍不住拿唐知综和丽华村小学的校长做对比了。
“知综啊,还是你厚道,不像丽华村小学的校长,我们生产队有送孩子去那边读书的,上学期期末成绩差,被要求留级,他们找校长理论,校长比他们还凶,你说说人家图啥啊,每学期交那么多钱,不就希望孩子多学点知识,你倒好,说把人留级就留级了,到毕业得多交两学期学费呢。”
“是啊,丽华村小学做事太奸诈了,我看他们老师上课不尽心,期末考试故意给低分,好让孩子留级多交学费。”
有的事以前不敢想,自从桃花村小学建起来免费招手学生,很多人抱怨丽华村学费太高,作业又多,每学期买本子和笔就得花很多钱,普通人家哪儿拿得出那么多钱来。
牵扯到学费,唐知综必须要说句公道话的,毕竟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明年他们小学也要收学费了,他说,“学费是县里教育局规定的,每个公社都交这么多,丽华村小学应该不敢多收,倒是其他我就不好评价了。”
公道话归公道话,要他为丽华村小学说好话是不可能的,他们是竞争对手呢。
正是放学时候,孩子们提着篮子高高兴兴的回家,泥土匠儿子过来打招呼,小眼睛,鼻梁高挺,唐知综趁机表扬了几句,“这孩子聪明,我听老师夸过他好多次,你得供他读书,把他培养成祖国建设需要的人才哪,能为祖国做点贡献,也算他没白活了。”
泥土匠看了眼自己儿子,在家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混账,老师会表扬他?
泥土匠咋这么怀疑呢。
“唐队长,你看他真像读书的料?”吊儿郎当的,每天写完作业本子和笔乱扔,就他能成才?
唐知综语气笃定,“怎么不是读书的料了,没有人生下来就是会读书的,读书是个缓慢的过程,老师耐心引导,家长多多鼓励,孩子脑子又不傻,怎么会学不到知识?”
泥土匠笑了,“唐队长,你是文化人,你说的我信,成,我就供他读书,读几年看看,最差也是跟着人帮人修房子。”
唐知综盯着小眼睛看了看,心想明天找老师说说,课堂上多喊小眼睛回答问题才行。
太阳快下山了,孩子们说说笑笑的往家走,赵振贤进村后,被孩子们脸上的笑闪了神,校长告诉他,好多家长到学校反映老师没尽心教孩子,成绩比不上村里在桃花村读书的娃,说想把孩子送到桃花村去。
要求他们退学费。
学费哪是说退就能退的,不说校长做不了主,他也做不了主。
他就奇了怪了,桃花村开学不到两个月,学生们进步再大能有多大,他大哥家的孙子也在这边读书,于是他想借着接孩子的名义顺便摸摸桃花村小学的底,教师队伍是由知青组成的又怎样,不给工资,请谁都不会卖力,他觉得要求退学费的家长私底下受了唐知综煽动,故意找事的。
唐知综多卑鄙无耻他是见识过的,没有他做不出来的。
但是看迎面而来的孩子们个个笑容满面,他心里没底了,要知道,他们村小学放学,学生们大多愁眉苦脸的,他以为是孩子不想读书的缘故,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啊。
“你们笑啥啊?”赵振贤忍不住问走过来的几个男孩。
男孩是红枣村生产队的,赵振贤认识他们爷爷,但不知道他们名字。
男孩看他陌生,神情戒备,手挽着手继续往前走,理也不理他,赵振贤觉得没面子,想他堂堂丽华村生产队队长,走到哪儿不是好言好语哄着啊,几个孩子还敢给他脸色看了?不会是唐知综教的吧,很有可能。
好在后边有丽华村的孩子,他们认识赵振贤,礼貌喊道,“赵爷爷,你怎么来桃花村了啊?”
赵振贤皱眉,怎么他不能来吗?
唐知综,绝对是他在背后说了自己什么坏话。
他咧着嘴,故作亲切地问道,“我看你们都在笑,笑啥呢?”
“我们老师说过几天学校大门修好,我们学校就有名字了,未来小学,我们校长取的,他希望我们好好学习,为祖国的未来发光发热贡献自己的力量,赵爷爷,丽华村小学要不要改名字啊?”孩子们是有集体荣誉感的,尤其丽华村读丽华村小学的人多是比他们富裕的,平时说话玩耍有意无意总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现在不同了,他们也读书了,他们老师是知青,他们学校有个牛逼哄哄的名字。
学校的任何优势都会他们炫耀的资本。
“未来小学?”赵振贤默念了念,他妈的,听着怎么像知识分子起的名字呢。
不行,丽华村小学也得改名,改什么好呢?
社会主义小学?**小学?成才小学?
他脑子快速转着,孩子们看他不说话,继续说说笑笑的走了。
赵振贤到小学门口时,操场没多少人了,离家远的急着回家写作业,大多是离家近的在玩,看唐知综蹲在角落里与和泥的泥土匠说话,他心里直冒酸水,唐知综嘴巴怎么就那么会说呢,跟谁都能聊,地痞无赖,公社书记干部,就没他不能聊的。
恰逢碰到个老师从教室出来,他打起精神,昂着下巴喊,“唐知综,你们的小学看着恢宏大气,结果连老师工资都发不起,也不怎么样吗?”
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赵振贤觉得桃花村小学迟早得关门,或许等不了多久,明年就得关门。
唐知综在向泥土匠请教修房子的事,这边房子的墙是泥混着芦苇杆和稻秆垒的,不像古镇土泥混合结构的墙,他不禁问泥土匠承重怎么样,听到赵振贤放屁的声音,他撇撇嘴,和泥土匠说,“看看,嫉妒咱学校人多,上门找麻烦来了。”
丽华村小学家长要求学校退学费他听说了,他不鼓励退学费的行为,毕竟他将来也是要成为收学费的校长的,如果每个家长都找他退学费,他光应付他们就得累死,那不是他追求的生活。
刚刚为丽华村小学说话也是站在那样的角度。
但看了赵振贤招人嫌的嘴脸,恨不得所有家长都去闹,不用害怕,大不了把孩子送到这边来,他通通接收。
泥土匠看了眼来者不善的赵振贤,对唐知综表示同情,唐知综挑眉,“咱学校教学质量过硬,不怕他找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