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用不用得着,买回家搁着是再说,否则涨价了发现需要柜子再买多不划算啊。
大娘们购买力惊人,主要是唐知综卖家具不要工业票,醋厂的职工基本不会太差钱,都舍得拿钱,而且不知谁把涨价的消息传到厂里的,涌来了大批客户,唐知综害怕出错,问人借了纸和笔,边收钱边记名字,防止将来扯皮。
他站在中间,被穿着工装的妇女同志们围得快喘不过气了,大家都害怕速度慢,手里捏着钱拼命往唐知综手里塞。
唐知综喊她们排好队,挨个挨个来。
乐得唐知综合不拢觜,难怪某宝发展壮大得迅速,女同志们疯狂起来简直难以想象,他右手写名字,左手数钱,俊朗的五官因着钱多微微飞扬起来,有个皮肤稍黑的女同志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唐知综回以浅笑,“同志,姓名。”
女同志垂着眼睛,下巴长了颗痘痘,唐知综喊了她两遍,她都没反应,后边的人在催了,“郑霞同志,你快点啊,我们还排着队呢。”
说话的人态度不耐烦,语气却很好,唐知综看出点意味,这位女同志约莫是个干部,否则后边排队的早就催了,不会只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被换作郑霞的女同志好像被吓着了,浑身抖了抖,唐知综低头,语气温和,“郑霞吗?”
郑霞没说话,仔细盯着唐知综反反复复,脸上露出迷惑的神色,“请问,你认识岳熙涵吗?”
唐知综满心都是钱,没有细听她的问题,“越稀罕?稀罕什么?”
郑霞脸上疑惑更甚,如实道,“你很像我见过的同志。”去年,有个男知青千里迢迢来醋厂找对象,路上被偷了钱财,对象也不是醋厂职工,她给了那人钱帮助他回家,年底评选道德模范,她如愿获选,还被提了干。
事后她偶尔会想起寒风中站在门口对街翘首以盼的男同志是不是安全到家了,他和对象关系怎么样了。
没想到有幸能再遇到。
只是她不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那位男同志,有点像,又有点不像,说不上来。
唐知综不在意的抬头,“同志...我是桃花村生产队的......”等等,这个女同志不就是年前给他钱的贵人吗......他妈的,要不要这么凑巧......
他心慌乱的跳了跳,看向其他伸着脖子看热闹的人,他抿了抿唇,尽力扯出最大弧度的笑,“我是桃花村生产队的队长,是不是赶集在街上遇到过?”
“是吗?”郑霞想了想,没准真有这个可能,不过看唐知综五官精神,神采奕奕,和那位落难的同志有截然不同的气质,应该是她认错了,耐心解释,“应该是我认错了,去年年底有个同志来醋厂找他对象,被对象骗了,很是落魄......”
这件事在醋厂不是啥秘密,醋厂的职工好多都伸出援助之手给钱的给钱,给吃的给吃的,帮助他回家。
在场的女同志们到现在还记得呢,那几天醋厂的广播几乎都在广播这件事,歌颂乐于助人的女同志,夸她们具有雷锋精神,郑霞能提干多少也是因为这个的缘故。
想想那位同志的脸,再看看唐知综,郑霞不说不觉得,说起来真的有点像,尤其两人都有点跛脚,不过那位同志的更严重点。
唐知综恍然大悟的拍脑袋,“你们也见过他啊,我也见过,我那会看他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委实可怜,给了他两个馍馍呢。”
唐知综说,又有人反应过来了,“对对对,是有这件事,小唐在我们面前经常夸你善良,说你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也要帮助人,小唐没说错,你啊,是个好人啊。”唐石森进厂的时间不久,成天都把唐知综挂嘴边的,说唐知综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能干,其中就提到了这件事。
“也不知道他回到自己家乡了没,可惜没他留个地址,我也能写信去问问,跋山涉水过来不容易啊。”
唐知综感慨了句,把话题扯到那人身上,其他人跟着聊起那人的事情来。
好在没人再说两人像的事儿,唐知综收了郑霞的钱,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幸亏他早有准备喊是石森在醋厂传播他乐善好施的事情,否则恐怕真的会露馅,难怪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真的容易遇到麻烦啊。
又有20多人订了柜子,10多人订了木箱子,还有几个订桌子的,唐知综数清楚钱,收起纸准备回了,见美丽在窗户边探头探脑的,撇嘴做了个鬼脸,兜着钱大摇大摆走了。
光明正大做生意是不被政府允许的,然而像他这种不算,醋厂的人有需要,身为公社干部自然要全力解决以满足工人阶级需求,多正能量的事儿啊,换成其他公社干部谁管啊。
这次几乎都给的全款,靠着卖柜子,唐知综算了算,能挣150多,给石磊30块的工钱,自己留120,剩下的零头给唐知国,以后要唐知国和石磊送货,回去的路上,他拿钱给唐知国,唐知国不肯要,“抬柜子又不费事,给我钱干啥,你养3个孩子不花钱哦。”
唐知国觉得自己并不怎么需要钱了,石磊结了婚,石森吃供应粮,石林也学了门养家的手艺,他这把年纪,就踏踏实实干活,能为孩子挣多少是多少,反而唐知综比他更需要钱,钱大他们读书,开销大,以后娶媳妇还得花更多,唐知综不想办法攒点钱,以后拿不出来怎么办?
3个孩子就不结婚吗?
“真不要?”唐知综不是纠结的性格,又问了遍。
唐知国斩钉截铁,“不要,你自己拿着花。”
“行吧,我给石林明天去公社买几斤肉回来咱打打牙祭,把四哥他们也喊上。”唐知综是不缺肉吃的,石林给施工队的做饭会先把他和钱大他们的留起来,几乎天天都有肉,而且还是施工队的给钱,他请客纯粹联络联络感情,兄弟嘛,总不能他富得流油,其他穷得揭不开锅吧。
尽管酒鬼还在就注定酒鬼富裕他们穷,唐知综还是想尽量做得有人情味些。
没办法,谁让他善良呢。
善良是种美德,他快把这种美德表现得淋漓尽致了,想想也是不容易。
哪晓得去学校喊石林,石林不在,倒是苏姗姗围着灶台手忙脚乱的忙活,唐知综四下瞅了瞅,得,黎翔不在,他的机会来了。
“苏姗姗同志,怎么是你在煮饭,石林呢?”
看得出来,苏姗姗不会烧土灶,灶眼里烟雾滚滚往外冒,熏得她脸上蒙了许多灰,白皙的脸有点滑稽,扑闪的大眼兜着眼泪,水汪汪的,听到唐知综的声音,苏姗姗吓得弹了下,“黎队找他有事,他跟着施工队的走了,午饭我来做。”
苏姗姗手里还捏着柴火,灶眼的烟雾渐渐小了,她把脸凑到灶眼旁,嘟嘴吹了吹,柴燃没燃唐知综看不到,就看到烟雾瞬间散开又瞬间扑了她满脸,唐知综很想借机展现自己的体贴周到,奈何他也不会烧土灶,说道,“石林不是施工队的,黎翔同志找他干啥啊,苏姗姗同志,照你的速度,施工队中午恐怕吃不上饭了。”
施工队是顺着县城往丰田公社挖电桩的,石林早早就得把饭菜弄好,用背篓装着去给他们送饭,这样正好腾出锅给张老头替学生们热饭,就苏姗姗的速度,恐怕得忙活到晚上了。
再过会张老头就该来了,锅不空不出来,学生们中午就没热饭吃。
他转身走到校门口喊石磊,随即想到石磊有正事要忙,就喊唐知国,唐知国快走到田埂了,听到唐知综喊他,“啥事啊?”
“过来帮忙烧下土灶,市里的同志不会烧。”
唐知国:“......”
唐知国也不怎么会,得知是女同志,有意避嫌,回家喊余秀菊来,余秀菊是不想来的,听说是唐知综的意思,跑得可快了,为啥呢,石林说帮唐知综干活有钱拿,没钱工分也少不了,余秀菊一口气跑到学校,殷切地喊,“老幺,老幺,你喊我干啥啊?”
唐知综坐在桌边观察苏姗姗,就他的经验看,柴没燃起来,苏姗姗一直在和柴做斗争,她很认真,被熏得眼泪滚滚也不放弃,不停地对着灶眼吹风,然后划燃火柴往里边丢,半包火柴被她霍霍了光,她又从旁边抽了盒新的。
够拼。
听到余秀菊的声音,他和苏姗姗说,“煮饭的人来了,你要不要回去收拾收拾自己,饭煮好了我喊其他人送去?”
朝灶眼继续吹了两口气的苏姗姗仰起脖子,洁白的脖颈与灰扑扑的脸格格不入,她咬着下唇,说,“不用,你让她教教我怎么烧火,我会炒菜煮饭。”
唐知综不信,就划火柴的姿势来看就是个新手,会炒菜煮饭?骗谁呢。
以为她要强故意说的,唐知综没反驳她,而是道,“那你速度要快点,待会队上的老人会来给学生热饭,锅得空出来。”
苏姗姗点头,盯着唐知综看了两眼,似乎有话要说,唐知综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话?”
苏姗姗摇头,揉了揉流泪的眼睛,拍掉衣服上多余的灰,洗菜切肉去了。
余秀菊烧火是老手,坐下后用钳子掏了掏灶眼,惊呼,“谁放的柴,太多了肯定燃不起来啊,不是糟蹋柴火吗?”学校的柴火是队上的汉子们去山里捡的,唐知综补贴了粮食的,就被这么给糟蹋了,余秀菊心痛啊。
唐知综没吭声,要告诉余秀菊用掉了半盒火柴,她估计跳得更高。
本想让余秀菊帮着弄菜,哪晓得苏姗姗动作利索得很,洗菜切菜动作一气呵成,尤其切的红薯丝,均匀纤细,刀功比石林还好,没几年是练不出来的,就是余秀菊都看呆了,这怕不是个厨子吧。
红薯丝是用来混着莴笋炒的,苏姗姗记得石林炒过,颜色搭配很好看,吃起来味道也好,她最喜欢这道菜了。
切完菜又去切山药,山药切片,混着木耳芹菜炒,她问唐知综,“石林同志是这样炒的吧?”
唐知综点头,配菜是他教石林的,没有食谱,具体调料得自己斟酌,但配菜他多少懂点,就教石林怎么搭配,绿色尽量配点红色,比如玉米混着莴笋丁萝卜丁炒,好看又下饭,刚开始石林像榆木疙瘩啥也不懂,慢慢地大概明白了点,炒青菜不再配单调地翻炒,会添些其他菜增色。
苏姗姗几下就切完了菜,待锅里的水沸腾,她拿勺子搅了几下,她手细,握着勺子像不听使唤似的,很是费力地搅了几下,然后放好木盆和筲箕,把锅里的米和汤过遍筲箕,盆里的就是米汤,筲箕地米倒进锅里,添点清水,盖上锅盖,几分钟米饭就好了。
她没用过土灶,问唐知综步骤对不对。
不用唐知综回答,余秀菊抢话道,“是这么做的,同志,看不出你很会做饭啊。”动作比黄玉儿还熟练,市里的女同志难道都是这样的吗?
苏姗姗眼底闪过丝异样的情绪,又笑了起来,“天天在家做,熟能生巧嘛,不过石林同志更厉害点。”
唐知综蹙了蹙眉,敏锐地听出点弦外音,娇生惯养的姑娘家里人怎么舍得她天天做家务,就说知青房的知青,哪个不是进村后慢慢学的,苏姗姗,难道没有他想象的有钱?不应该啊,看那种脸就是有钱人的脸啊,精致,富裕。
他嗅了嗅鼻子,他妈的,真要有个狗鼻子就好了,闻闻苏姗姗身上到底有没有钱的味道。
饭是用有盖子的木桶装着的,苏姗姗炒完菜,张老头刚好来,看苏姗姗身板弱,唐知综主动揽了送饭的活,不过要苏姗姗带路,趁着独处的机会,好好试试唐知综的底。
不知道是他帮忙送饭的善良打动了苏姗姗,还是苏姗姗外冷内热,唐知综问她好几个问题她都回答了。
苏姗姗父母和黎翔父母是朋友,所以她才进施工队的。
唐知综不理解的是市单位很多,苏姗姗进哪儿不好,进施工队多遭罪啊,工资还少,将来钱大他们如果进这种单位自己是不答应的,钱太少了。
“苏姗姗同志,女同志进施工队很辛苦吧?”唐知综问。
苏姗姗摇头,脸上浮起真心的笑,“不辛苦,黎队他们人好,很好相处的,黎队总说,进了施工队就不要怕苦,我们的苦能为人民群众创造更便利的生活,想想万家灯火是我们一根一根拉进人民群众家的,任何辛苦都值得了。”
说这话时,苏姗姗激动得鼻尖泛红,唐知综偏头看她,不像他前两天认识的苏姗姗了,像换了个人,果然,有事业心的女人不怕拿不出气质来。
唐知综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万家灯火是你们创造的,苏姗姗同志,你们很了不起。”像他,再活几辈子可能都生不出那种事业心来,靠理想,靠情怀,在他眼里都不如靠钱来得实在。
苏姗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今年进的施工队,没怎么干过重活,都是黎队他们,我跟着打杂而已。”
“打杂也很厉害了,像我,连打杂都做不到呢。”唐知综嘴上略有遗憾,心里是没啥感觉的,做电工他都极为排斥,还想他打杂,想都别想。
苏姗姗侧身,如黑曜石的眼神闪了闪,又偏过头去,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话,“只要你心底由衷想为老百姓创造更美好的生活,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回想他昨天的表现,苏姗姗想说点什么,到嘴边又咽下去了,黎翔留她在村里是想做唐知综的思想工作,黎翔认为唐知综肯学电工,绝对会做到最好,苏姗姗不认同黎翔的看法,在两边人民群众有矛盾只顾着开溜的人,如何能成为优秀的电工,唐知综的思想境界达不到。
唐知综好笑,“黎队是不是和你说了啥?”就他看苏姗姗的在学校欲言又止的表情,怎么像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呢。
真想把自己弄进施工队?
他怕黎翔招架不住哦。
苏姗姗噎住,脸颊红了红,“没有。”
说谎。
唐知综懒得拆穿她,问她离开城里安逸舒适的生活跟着几个大男人到处跑体力跟不跟得上。
比起这个问题,苏姗姗对唐知综更好奇,今早像学校的老师了解了下唐知综的情况,是个刚正善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优秀的基层干部,为什么昨天会表现出害怕懦弱逃跑的那面。
照理说不该是那样的。
她问唐知综,“昨天的情况你不害怕你跑了我们打起来吗?”
打就打呗,我不受伤就行。
唐知综很想这样回答,但不行,他在苏姗姗眼里是公社干部,公社干部怎么能这样说呢。
他掂了掂背篓,不动声色地瞥过苏姗姗雪白的脸颊,他说,“下意识吧。”
苏姗姗转身,脸上尽是震惊,“下意识?”
黎翔说唐知综有魄力,能从众多公社里抢到通电名额绝不是他们看到的肤浅,苏姗姗听到很多人说唐知综的好话,不禁对他来了兴趣,所以忍不住问他这个问题。
“是啊。”唐知综锤了捶胸,“有次和人打架,被人踹了胸口,疼了好几天,之后看到打架就只想躲得远远的。”
谎话嘛,有人信就是真话了。
看苏姗姗反应,似乎是信了。
苏姗姗说,“那你得好好克服,你身为基层干部,该把老百姓放在心上,遇到困难往前冲,这样你才能.....”说到后边,苏姗姗及时打住了。
唐知综隐隐明白她想说什么,基层干部想往上升,没有政绩怎么行,人民群众间的矛盾不好好解决,将来会成为自己的政治污点,唐知综想了想昨天苏姗姗对自己说那番话的表情,难道是在提点自己?
不会吧,苏姗姗多大点年纪,懂的比自己还多?
他面上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才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