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席上,虽然歌舞升平,管弦丝竹娓娓动人。在座的官员却没有多少雅兴赏看,皆是面色惆怅,入口的美食味同嚼蜡,好好的除夕夜宴,人人自危。
自晋帝退席之后,官员与家眷便陆陆续续乘马车离开,宴席之上渐渐冷清寡淡起来。
陆玉瑶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很是兴奋的拽着鸾玉的胳膊,凑上红唇,眼珠子咕噜道。
“今夜不设宵禁,我带你游玩京城,如何?”
远处陆玉安正和苏牧低语,他站立着,俯身恭敬,想是要送苏牧去文华殿了。
鸾玉摆摆手,回拒道。
“今夜苏夫子文华殿开讲,实乃难遇。从前在梁国我便听过夫子名号,如今有此良机,不想错过。若公主愿意,可一同前往。”
闻言,陆玉瑶立刻松开原本握牢的胳膊,很是失望的说道。
“一群人彼此驳斥,互不相让,有什么好看的。天下之道,道道不同,又非得争个面红耳赤,真不明白,你与三哥怎的都要去文华殿。”
“燕王殿下也去?”鸾玉故意抬高了音调,陆玉瑶点头。
“罢了罢了,我自己找乐子去。今夜虽然不设宵禁,可你人生地不熟,很是麻烦。你等等,我让三哥捎你同行,回头必要好生谢我才是。”
她扬了扬下巴,小女儿家的俏皮姿态尽收眼底。
“如此,鸾玉这厢有礼了。”
“可不能这样便宜了你。”陆玉瑶眼角弯起,瞥见陈文永从她旁边悄摸摸的弯着腰,脚步放缓,似是有心回避。
气不打一处来,刚要抽鞭子,右手被人按下,抬眼,正是陆玉安。
“瑶儿,不得放肆。”
陈国公与高相前脚刚走,陈文永便一刻也待不住,想着花楼里的姑娘,又怕被陆玉瑶逮到,心肝发痒,这才做贼似的,想要不惊动那人,偷偷溜走。
谁想陆玉瑶眼睛这般毒辣,出鞭的瞬间,陈文永已经认怂的抱头蹲下,等了半天,鞭子却没落到身上。
忍不住一边后退,一边仔细打量。
“原是燕王殿下,谢过谢过,回见!”说罢,赶忙提着裙袍,一路倒退着,逃也似的窜了。
陆玉瑶气的瘪了瘪嘴,“三哥,你可真是没劲!”
鸾玉笑笑,“燕王殿下是怕公主被皇后娘娘责骂。”她眉眼一挑,陆玉瑶顺着方向看了过去,果然,高皇后虽与几个官眷相谈甚欢,可目光若有若无的瞥了过来,对于此处的一举一动,想是看的通透。
陆玉安尽量克制住自己的眸光,天知道他怎么就莫名其妙走了过来,在苏牧言辞凿凿的建议下,他准备邀请鸾玉赴文华殿听讲。
还好陈文永为他解了围,总不至于太过尴尬。
“公主宴后可有安排?”他声色洪润,眉目清隽,面颊刚毅而又紧致,两只手在身后握的紧紧的,唯恐被人瞧出异样。
他想,我只是因为夫子提议,才过来邀人听讲,不必紧张,不必焦虑。
还未等鸾玉开口,陆玉瑶便一脸兴奋的嘱托道。
“巧了,三哥。鸾玉说,她也要去文华殿,不如你捎她一起,省的晚上不安宁。”
鸾玉看着陆玉安刻意避开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唐突。
“若燕王殿下不便,大可直言,鸾玉的车夫是识路的......”
“无妨,可同去。”
一阵欢喜,陆玉安抬眼,对上鸾玉那明亮含笑的眸子,心中忽然就平和起来。
“我乘马车,劳烦燕王殿下在前头领路。”
因带着如烟如意,故而鸾玉没有骑马,顾衡和车夫一左一右,饶是没有陆玉安同行,也能应付的了突发状况。
临走前,鸾玉特意看了眼姚燕云,她果然厉害,一张巧嘴哄得满桌子小姐谈笑盈盈,仿佛熟识多年的挚友。
陆玉明不走,姚燕云是不会离开的。
顾衡说过,姚燕云临行前,将秘制的纵欢带上了。
纵欢,顾名思义,放纵欢愉,一种催/情的香料。
原本姚燕云不必如此着急,可是公主府的处境与她而言,实在太过凄凉。又加上鸾玉日渐疏离的态度,恐怕姚燕云揣度出异样,却仍旧忍辱负重,不敢声张罢了。
她又惯会倚仗自己的娇弱,博取他人怜惜,如今有了纵欢,想必是手到擒来了。
燕王与太子之间,两者权衡,姚燕云自然看重身世地位更胜一筹的太子。尤其是,她既能握着与燕王之间的救命恩情,又能选择太子,让鸾玉面上无色。
今夜,想必这二人便要苟/合在一起了。
“公主,可要将此二人丑行公之于众?”顾衡紧随其后,他的声音极低,只有鸾玉一人才能听到。
“不必,时机未到。更何况,此事不需我们动手,姚燕云自会办砸,如今太子与其相处,原因不过有二。其一,新鲜图个花样,其二,姚燕云能向他传递他想要的讯息,比如关于燕王的机密。”
若长此以往,姚燕云不能给与太子他想要的东西,便会如同敝履一般被舍弃,何劳他人动手。
行至门前,有一人长身耸立,微风吹得头顶的灯笼交错摇曳,投到地面的影子,轻轻晃动,恰如此时那人的心思,扑朔迷离。
见鸾玉上前,陆玉安探出手臂,做搀扶状态,他很是小心,唯恐落人口实。
却见鸾玉笑了笑,避开他,踩着脚凳利索的爬上马车,陆玉安已经站直身子,仿佛刚才的举动从未出现。
“殿下,梁国的女子,并非传言中那般弱不禁风,多谢殿下如此周全。”
陆玉安面不改色,朗声回道。
“如此,便请公主跟好我的马匹,路程不近,若有不适早些告知。”
真是,有些挂不住面子呢。
第21章
文华殿依山而建,周遭楼阁错落有致,虽历经多朝,却经久不衰,流传至今。
清幽雅致的殿阁内,灯火通明,正前方高悬红底金字匾额,上书“高山仰止”四字警示。
鸾玉等人到的时候,文华殿已然热闹非凡。众学子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丝毫不见颓靡之态。
在座文人各抒己见,以朝政为纲,列条文案例,因地制宜,侃侃而谈。多有人才混迹其中,又因身世不够出类拔萃,终难得志。
苏牧将一下车,便有人立刻引导学子分列两侧,让出一条可供行走的道路,继而纷纷躬身行礼,苏牧从中走过,颇有儒家风范。
鸾玉同陆玉安居右侧首席,方一落座,便引得周边人纷纷侧目。
两者皆是姿容华贵,纤尘出挑之辈,站在一起郎才女姿,相得益彰。
鸾玉极快的环视四周,左上手男子身穿月白素袍,碧玉簪发,广袖舒展,丰神玉朗,翩翩君子。与之毗邻的男子,则是锦衣华服,窄袖束腰,宽额方颌,雄姿英发。
这两人,将来会成为陆玉安的左膀右臂。
儒雅男子为欧阳坚,精通史书策论,熟悉兵法典籍,足智多谋,思虑周全。劲拔男子为张冲,为人耿直爽快,武功高强,出身落魄将门,空有一身武艺,无处投门。
而张冲今日能来文华殿,得靠一人举荐。
鸾玉在下手坐席上,果然看到了娴雅自得的萧子良。此人出身名门望族,后因莫须有的罪名,父亲接连被贬,直至奔赴偏远县城上任,这才逐渐安生下来。
萧子良胸有大志,不甘偏居一隅,今夜亦是慕名而来,多半因为燕王贤名在外。
多番辩驳,张冲面上已有烦躁之色,若非萧子良多次以眼神会意,恐怕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陆玉安正经听辩,殿中能人许多,他想趁此良机选拔门客。
耳边忽然暖风疾至,春风化雨一般,鸾玉整个人微微偏了偏身子,凑上红唇。
“殿下,左上手两位一文一武,皆是上品,可收于门下。还有最下手,统揽全局那位,数次打量殿下,想是猜出您的身份,此人不容小觑。
还有那位,眉目英朗.....”
陆玉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正巧萧子良含笑对视,两人微微点头,算是礼尚往来。
张冲的窄袖往上撸了几下,左顾右盼,已经没了耐性。
“左上手那位方才已经辩论数次,确实良才。可旁边那位,却始终没有动静,公主如何知晓他通晓武艺?”
“你且观他腰背,虎口,精健强壮,飒爽干练,若非练武之人,不可能有如此造化。他与下手男子必然相识,且都是为了投奔殿下而来。”
前世不管这三人如何入得燕王府,这一世,鸾玉只想让一切进度加快,在所有不可避免来临之前,掌控全局。
“公主观察入微,朝宗正有此意。”
胡茂插手立在外面的廊柱旁,他已经端量顾衡许久,奈何那人性情寡淡,横眉冷对,连半个字都不肯多说。
“听说你功夫了得,师从何门?”
胡茂抬抬下颌,率先开口问道。
顾衡挑起眼皮,淡淡看了一眼胡茂,又垂下眸子,双手抱着长剑,并不吱声。
就在胡茂以为他不会搭腔的时候,顾衡忽然开了口,声音如深潭之水,叮铃浑厚。
“无门。”
“无门?那就是世代家传了。祖上必然身怀奇功,你叫什么来着,不妨挑个日子,咱们比划切磋一下,如何?”
顾衡这回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淡淡回了句。
“无趣。”
胡茂被呛,也不觉得尴尬,右脚捻着地上的泥土,又看了下殿内的情景,自言自语说道。
“你们高手都这么冷漠吗?”
“高处不胜寒。”
......
薄雾笼罩,鸡鸣四起。
人群渐渐疏散,苏牧亦被送回书院歇息。
萧子良同欧阳坚比肩而立,陆玉安有招揽之心,他们亦有投报之意,故而一拍即合,当夜便成为燕王入幕之宾。
张冲烦的撩袍想走,本想着一展拳脚,人前显贵。岂料一群墨客指点江山,风.骚无限,自己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耳畔忽生疾风,利剑擦脸飞过,砰的一声钉在对面的柱子上。说时迟那时快,一人影越空而过,脚尖在半截剑身上轻点,腾起的瞬间双脚反踏上廊柱,一招燕回巢,落地之时手已拔出利剑,直指张冲面颊。
张冲反应极快,头稍一左侧,人影如电闪雷鸣一般,骤然飘至胡茂身后。压腰而下,右脚脚尖踢起一根树枝,凌空换到手上,与胡茂针锋而对。
“好快的反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