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竟然睡着了?还一觉睡到天黑, 蒋念丞仍有些不可置信, 他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 一股饱睡过后的餍足,令他全身每个毛孔都舒适极了。
上次这样睡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应该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已经记不起来, 似乎从父母离婚后, 他就没再这样安心地酣睡过。
“你可醒啦!”程懂懂含糊又欢快的声音飘过来,嘴里貌似还含.着食物。
“看你睡得太香了,没敢吵醒你,可是天都黑了,我太饿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 “就先开火了——你起来的正好,菜、肉都准备好啦!直接就能吃。”
程懂懂说这话其实有点心虚——蒋大总裁买回来的肉和菜, 全是高端超市里洗好的那种,可以生吃的空运神户牛肉(竟然用来煮火锅?!),无菌鸡蛋、洗干净的盒装有机蔬菜……直接下锅就能吃,根本就用不着准备什么。
不过, 蒋念丞的注意力完全没在食物上,他只若有所思地看着程懂懂本人。
失眠症虽然是近年来愈发严重,可也已经困扰他多年,当初和少女时期的“程懂懂”相处时,也从没出现过和她待在一起,便能安心睡下的经历啊?
如今,她倒像是“安眠药”似的,在她身边就感到安心。
这只是巧合吗,蒋念丞总觉得重逢后的程懂懂,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所谓“成长”,真会让人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吗?可这变化无疑是好的,蒋念丞喜欢这个“新的程懂懂”。
她仍旧穿着居家服,柔软的衣料将她傲人的身材轮廓,犹抱琵琶地勾勒出来,脑袋上还多了一个毛茸茸的兔耳朵洗脸发箍,是平日少见的慵懒和可爱,在热气腾腾的火锅雾气里,鼻尖冒着一点热汗,嘴唇被辣椒染上一点艳色。
蒋念丞忽然有些口干,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带着起床的沙哑:“我睡了多久?”
程懂懂掰着手指算:“大概四五个小时吧,我也不清楚你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替蒋念丞拿出了碗筷,“你昨晚又没睡好吗,那中药不管用了吗?”那可是她从老中医那里求来的秘方,不会这么快就出现抗药性了吧。
蒋念丞接过碗筷,摇摇头:“喝了你送的中药后,能睡三四个小时,够用了。”
上辈子程懂懂事业上升期时,也曾因为心理压力过大,总对稿子不满意,而闹过失眠,那滋味特别不好受,而他居然觉得三四个小时已经够用了,还挺满足的?
她忽然就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睡那么少可不行啊。”
程懂懂拿出自己的经验之谈:“睡不着也不要着急,要放松,但别刻意想着‘我必须得放松’,你就想,大不了今晚不睡了,反而就会睡着。”
蒋念丞听她侃侃而谈,眉目慢慢舒展开来,带上一点笑意:“你担心我啊。”
“当然,你帮了我那么多。”
蒋念丞闻言,刚勾起的唇角一滞,但很快又恢复了神色:“你如果真想报答我,那就送一点我需要的东西吧。”
程懂懂眼睛一亮:“你需要什么?”还有这位富豪买不到的东西吗?有那么一瞬间,程懂懂脑子忽然闪过一句狗血的台词,他不会说要‘爱情’吧?
不过,蒋念丞吐出另外两个字:“睡眠。”
“?”程懂懂稍稍放下的心,又成了疑惑。
“我发现,在你身边我才睡得着,所以……以后能不能偶尔来你家睡觉?”
程懂懂:“???”这要求提得挺别致啊!
要换做另一个人,敢这样对自己说话,她能立马把火锅汤扣他脑袋上,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可眼前的人是患有严重失眠症的病友,是三番五次帮她的蒋念丞。
蒋念丞,原书中传说中的头号反派、铁血手腕的商业大佬、睚眦必报的心机boy,程懂懂可是亲眼见识过,他那些下属们远远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每个人脑袋上都飘着“蒋总!会咬人的!”的弹幕。
直接拒绝不会引得他当场暴走吧?程懂懂迅速思索,试图想出个足够圆滑的方式拒绝他。
然而,见程懂懂迟迟没回答,蒋念丞非但没有发飙,反倒有些落寞地扯了扯唇:“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很久没好睡过。”
“睡眠不足导致我的头每天都疼,为了保持头脑清醒,我不得不服用大量药物,这就形成了恶性循环,医生说我可能因为这一系列连锁反应引发严重的健康问题,会影响寿命的。”蒋念丞故意敛去气势,将声音压得很低,显得颇有磁性。
程懂懂:……他这是在卖惨吗??
杀伐决断的大总裁,可怜巴巴地示弱,冲击力不亚于硬汉落泪,这谁顶得住啊!
更何况,他把医嘱都搬出来了,如果不答应,总像是自己见死不救……
程懂懂迟疑道:“如果只是偶尔一次也不是不行,可是我还要跑通告,还要写稿子,不能经常被打扰……”
“你答应了?”蒋念丞又惊又喜,“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就在书房那张懒人沙发,当你租给我。”
程懂懂:“????”答应……了吧?你这话接得也太快了吧!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啊!
“……”
黑色迈巴赫驶出小区时,蒋念丞脸上的天真神情才慢慢退却,他手指捻着方向盘,眸光晦暗不明,最后勾起唇,喃喃道:“她的确变了。”
“她早晚要回到我身边。”什么绯闻对象陆星余,什么娱乐圈里的小鲜肉,他会让她看清楚,那不过都是花架子,只有自己能给她最好的,只有自己是最在乎她的。
***
梁寒兮大约是刻意打扮过,比上次见面时精神了不少,衬衫没有一丝褶皱,连鞋沿都白得发光,只是,他常年泡在实验室里,不修边幅惯了,这样的正式打扮令他很不自在,整个人都有些局促,但见到程懂懂时,镜片后的眼睛一亮,就露出个灿烂干净的笑。
程懂懂回以微笑,心里疯狂吐槽:造孽啊!多好的孩子,原主真是造孽啊!
她已经做好了补偿梁寒兮的准备,这次就是带着银.行.卡来的,甚至不用梁寒兮自己开口,她已然想好了一套委婉的说辞,以免送钱的时候,伤害他的自尊心。
同样为了照顾梁寒兮的感受,程懂懂没把地点定在高消费场所,就和当初见面时一样,她选了家人流不大的奶茶店,一人一杯奶茶,坐在角落里。
这个时间段,上班族、学生党都在忙,奶茶店里唯一的店员便也懒洋洋地玩手机,程懂懂才得以把口罩摘下来喘口气,她吸一大口珍珠奶茶,满足得眼睛都弯起来,真鸡儿爽啊!奶茶真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根本动力!
龚轩那种阻止别人喝奶茶的家伙,简直就是反.人.类!
梁寒兮却没喝,他只抱着奶茶杯,缱绻地看着程懂懂,对面的女孩桃花眼弯弯,亚麻色长卷发铺在胸前,涂了红指甲,显得拿奶茶的手指更纤细白.皙。
越看越顺眼。
梁寒兮没想到轻易就把人约出来了,如今仍觉得有些不真实,因而,他更想给程懂懂留个好印象,斟词酌句地酝酿了一会儿,才腼腆地说:“我约你出来,是有点事情,关于……”
程懂懂了然地点点头,她也准备好银.行.卡了。
然而,梁寒兮话还没说完,手机就煞风景地响起来,他起身,朝程懂懂歉意地解释:“抱歉,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一下。”
离开座位打电话时,还偷偷往程懂懂的方向瞄,好像生怕她像几年前一样,一声不响就走了。
乖得像只被抛弃过的大号奶狗。
程懂懂更心疼他了。
然而,大号奶狗扭过头打电话时,脸上的乖巧缱绻就退了个干干净净,他面无表情地惜字如金:“嗯。”
“知道了。”
“不行。”
对方似乎解释了一长串,在良久的聆听后,梁寒兮再次生硬地拒绝:“这个实现不了,你可以试试找别人,但你得到的答案也一样,我都做不到的,就没有人能做到,全世界范围。嗯。好的,挂了。”
他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折返回座位,见到程懂懂的那一刻,表情才又生动起来,试图接续刚刚的话题:“我其实——”
但今天手机就是跟他作对,电话又响了,梁寒兮看了眼来电号码,皱了皱眉,挂了。
可刚挂断两秒钟,手机再次响起,梁寒兮这回干脆把手机调成静音,扣在桌面上,这一顿操作格外娴熟,仿佛做过无数次似的。
程懂懂:“……”这熊孩子!
程懂懂不是故意偷.窥他的手机屏幕,但奶茶店的吧台式小圆桌太窄,两人离得太近了,以至于她清清楚楚看到‘宋医生’三个字。
“是医生的电话,不接没关系吗?”
程懂懂瞬间联想到他的自闭症,以及和原主分手导致的重度抑郁,要知道,抑郁症这种病,并不是“心情不好”那么简单,它会导致乐趣丧失、情绪低落、激素失调,必须要吃药治疗。
梁寒兮却无所谓道:“没事的。”他很不喜欢吃药,吃了那些麻痹神经、欺骗大脑的药物之后,他的确不会烦躁和难过,因为也彻底失去了情绪,没办法感知喜怒哀乐。
从前,他享受过那份近乎空白的平静,但现在,梁寒兮不想再去开药,因为不想丢掉和程懂懂见面时的期待和喜悦。
而且他还没同她讲清楚自己的打算呢,她现在不是做演员吗?他想把“形象大使”的名额送给她。
其实,梁寒兮对于“形象大使”这件事,一直没什么概念,整个“四象卫星定位系统宣传计划”,在他看来都是一场聒噪无聊的闹剧。
他是科研人员,只要做研究、算数据就好,为什么非要耍猴似的在人前表演?
不过,再不以为然,被硬推着去开那个塞了很多女明星联谊环节的、所谓的“科学研讨会”后,梁寒兮也明白了,这个“形象大使”对于演员和歌手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为了这个,那些女孩子差点没当场打起来。
那懂懂会不会也喜欢呢?
梁寒兮有点兴奋也有点忐忑,他知道自己木讷、无趣,没什么能给她的,一旦有了对方可能喜欢的东西,便迫不及待地想双手奉上。
他既怕她不接受这个“礼物”,又期待她接受时的欢喜表情。
梁寒兮按捺着、纠结着,在院领导最后问他到底参不参加宣传时,才终于鼓足勇气,把程懂懂约了出来。
如果她愿意接受,那他便咬咬牙,陪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甚至当众念演讲稿。如果她不愿意,那他也不参加什么劳什子宣传活动了,反正院领导们也拿他没办法。
可他还没把这件事说出来,就接连被电话打断,梁寒兮本就不擅长跟人交流,两次打断几乎消磨掉了他的勇气,而就在他第三次暗自默诵腹稿的时候,程懂懂不由分说拉起了他的手腕。
梁寒兮:“!!!”
女孩子的手又细又柔软,夏日里体温偏高,烫得梁寒兮一路从胳膊红到耳根:“懂懂,你干什么?”
程懂懂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带你去医院!”这熊孩子,明知自己有病还不吃药,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梁寒兮还在大学里“接触人群”的时候,当年的“程懂懂”常常对他不耐烦地大呼小叫,可这一次不同,她骂了他,他反倒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她在关心他呢。
梁寒兮就乖乖地任由程懂懂拉着,他身形清瘦,个子却高,像一条乖顺的超大号奶狗,亦步亦趋地跟着。
太听话了。
程懂懂不由得有点后悔刚刚对他大声讲话了,她开始反思:现在这年头,只有一种医生肯给病人留私人号码,那就是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的诊费多贵啊,都是按小时计费的吧,而梁寒兮大学都没念完,导致现在没有体面的工作,收入肯定也很低,他不接电话,说不定是付不起心里咨询费吧。
这样想着,程懂懂又愧疚了,她温声细语地对梁寒兮说:“别怕,我陪你去,你只管看病,别的事情有我呢。”
*
本市最大的三甲医院,精神心理科的主任医师宋医生,热情地接待了梁寒兮,如果这里没挂着公立综合医院的牌子,程懂懂简直怀疑自己走进了高级私人诊疗室。
医生态度也太热情了吧?公立医院的医生不应该面无表情、惜字如金吗?
然而,宋主任医师还真是如假包换的公立医生,只不过这位病人特殊,是国家科学院的青年科学家,国宝级人才,市领导专门关照过的,要他一定看好梁寒兮的病,保证他的身心健康。
宋医生见到程懂懂时,热情的态度又达到了新高度,在程懂懂回答自己是梁寒兮“朋友”、“他不肯看医生,来陪他看病”时,宋主任似是又惊又喜,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连连说她辛苦了,快去坐着休一会儿云云。
搞得程懂懂等在诊室外的时候,仍觉得莫名其妙,那个宋大夫,真的好关心梁寒兮啊,难道是……他的亲戚?
看诊的时间挺长的,好在医院里戴口罩的人多,程懂懂戴着口罩玩手机一点也不惹人瞩目,时间在手机码字和刷微博摸鱼的交替中飞速溜走。
诊室门再次打开,梁寒兮出来后,宋主任倒是单独请程懂懂进去。
程懂懂以为是要交钱,于是大方认下了“家属”身份,哪只对方根本没提交钱的事宜,宋医生看程懂懂的眼神也复杂起来了,他叹口气:“小梁都跟我说了。”
程懂懂:“?”
宋医生:“其实小梁的病,也是因你而起,说实话我很高兴你愿意回来陪他治疗,他强调自己不想吃药,其实,最近他的症状减轻了不少,我也已经在考虑停药进行保守治疗,但这种病复发率是很高的。”
宋医生语重心长地说:“我的意思呢,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能不能痊愈,甚至改善原有的自闭倾向,拥有正常的生活,就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