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说得没错,别人辛苦养大的女儿凭什么送到男方家受苦,所以对男方的经济条件有要求,这是应该的。但同样男人也一样可以要求娶一个单纯看中他这个人,能共患难,不离不弃的媳妇儿。我跟刘家姑娘不合适,这事就作罢吧。”林老实说完这句,又去看他的书了。
林母听得直来气:“你可想得真美,指望自己一穷二白,一无所有的时候有女人愿意嫁给你,跟着你受苦?你这是看书看傻了,做白日梦呢!”
林老实抬起头无比认真地看着林母说:“我相信有。妈,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林母又气又心疼,她家阿实这是被何春丽给伤到了吧,所以才心灰意冷,不愿意娶媳妇。
可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结婚这种事,他不愿意,林母也不能强迫他。只能悻悻地走了,发誓下次他裤子坏了,再也不给他补了,让他知道家里没个女人是什么样。
对此,林老实完全不在意。他连下地干活,养鱼养虾做生意都会,还不会做家务吗?家务再难,有比出去挣钱难?这不过是很多男人不愿意干家务活的借口罢了。
因为林老实不愿意,相亲这个事只能作罢。林母后来又拒绝了几次媒人的说亲。
拒绝得多了,媒人不免好奇,问林母,她家阿实想找什么样的媳妇。林母当然不能把林老实的这番话说出去,只能含糊地打哈哈:“他这不是忙吗,没时间,娶了回来冷落了媳妇儿也不好。”
媒人一观察,还真是,林老实早出晚归,每天都在忙活,晚上还要在池塘边守夜,娶媳妇回去也是让媳妇儿独守空房。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
时间一晃到了年底,林老实的池塘又捕了一回鱼,这次大池塘的鱼也全捕了。比上回多了许多,五亩鱼塘,加起来有两千多斤鱼,林老实又挣了一千多块。
大伙儿粗略一算,他这一年卖鱼卖虾卖小鸭子和鸭蛋,估计得挣三千块以上,抵得上城里好几个工人的工资,大家艳羡不已,都准备明年好好干一场。
但过完年后,林老实却把卖小鸭子这个稳赚不赔的好买卖全处理给了林大嫂,他不打算再参与孵小鸭这门买卖了。而是将全部的经力都投入到了鱼塘中。
到了春天,林老实还没开始挂牌销售虾苗,村民们就纷纷找上门来了,而且要的数量还不少。
林老实见了几个人后,并没有急着卖虾苗,而是找上了村长,再次给村长提了个醒:“阿叔,这几天村里的叔叔伯伯都来找过我了。我看他们要买的虾苗不少,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将所有的水田里都放养上龙虾吧!”
村长点头:“他们有几个跟我说过了,反正都是养,就多养点,多赚几块钱,补贴家用。怎么,有问题吗?”
林老实神情严肃地说:“阿叔,咱们村有一百多户人家,五六百亩水田,都养上龙虾,就算产量比去年低,也得出产好几万斤龙虾。还有我听说隔壁几个村也在跟风养小龙虾,这么多小龙虾,销到哪儿去?”
村长抽了一口旱烟:“何建新那小子不是说要收吗?”
林老实冷笑:“你听的他的?这么多龙虾,他吃得下吗?去年卖几千斤龙虾咱们就费了老大的劲儿,今年龙虾产量过剩价格肯定会走低,钱不会有去年好赚。”大规模跟风,最后谁都赚不了钱。
村长听他说得严重,默了片刻,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控制数量,让每家每户都只养两亩田,精养,给龙虾提供充足的营养,将虾养得更肥更大,争取敢在其他村之前上市,大家错开卖。”林老实给出了他的意见。
现在大家喂龙虾都是用家里打米磨面后剩下的麦麸、米糠之类的,再添些水草,养多了,粮食不够水草也不够,营养跟不上小龙虾个头太小价格也上不去。
村长想了想,苦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召集村民们开个社员大会,好好讲讲这个事吧,至于听不听,也只能看他们自己了。”
过了两天,村长就召集村民开了会,把这个事提前跟大家讲了一遍,林老实也上去讲话了。
他也不管会不会得罪人,直接表明了态度,他和林建义今年都不喂养小龙虾,每户村民,他顶多出售两亩水田的龙虾苗。
有的村民见他们兄弟都不养了,相信了他的话,决定少买点虾苗,就养个一两亩,赚点钱补贴家用。
但仍有一部分村民不死心,觉得林老实管得太多,想多买一点虾苗,但林老实真的铁面无私,每户顶多只卖两亩水田的。
但他有规定,别人也有对策,有的托其他村的亲戚朋友过来帮忙买,最后还是有一二十户人家养了超过两亩水田的小龙虾。
对此,林老实也不管了。该说的该做的,他都做了,这些人贪心,自己要找死,也怪不到他头上,等亏了本,就长记性了。人嘛,总是要被社会打磨打磨,才知道好歹。
何建新过了两天就听到了这个消息,知道林老实不但不收龙虾,甚至都不养了。
他得意不已,拿着这件事去给何春丽邀功:“春丽,哥一出马,那林老实就吓得干脆把生意让给咱们了,怎么样,哥哥做得好吧?”
何春丽最近非常忙,服装厂的生意很不错,蒸蒸日上,但也出现了许多问题。首先是工厂管理混乱,里面有不少技艺精湛的老裁缝,也有她从娘家这边带去的亲戚,双方矛盾不断,经常到她面前告状。
另外市面上现在出现了不少仿制他们衣服的小裁缝,更有甚者,还有跟风的,拉了几台缝纫机,找几个裁缝,租两间屋子,就开工,成本比他们低廉不说,还打出可以先量身材,再根据每个人的身材做衣服。这不就是跟后世的定制差不多吗?只不过款式是固定的,不用设计。
这都还不算,甚至有直接假冒他们商标的。这会儿大家都还没什么知识产权的概念,再说她自己都是仿人家的款式,能说什么?
工厂里的事就够烦心了,更让何春丽郁闷的是她跟胡安的感情也出现了问题。
胡安这个人好面子,仗义,爽快,交了不少朋友,他们开店开厂,他这些朋友也帮了一些忙。等工厂步入正轨后,自然也有人找胡安开后门,把自家的亲戚弄进厂里干活,胡安每次都不跟她商量,拍拍胸口就同意了。弄得工厂里又多了一堆关系户,非常难管,何春丽气死了,为此跟胡安吵了一架。
胡安也很生气,他也是工厂的老板,没有他,何春丽连货都进不回来,更别提开工厂了。不就几个朋友想塞两个亲戚进工厂吗?这么屁点大的小事,他还做不了主?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过了几天,胡安回来后就自请带队,出去负责采购和销售,三天两头跟着车队去拉布料又或者去外地给人送货,经常不着家。
虽说手里管着钱,但丈夫长年累月不着家,一回来就跟狐朋狗友打牌去了,半夜才回家,何春丽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忙事业忙家庭都忙不过来,哪还有空关心乡下的事。
听说林老实收购小龙虾这门生意断了以后,何春丽也不管了,直接给了何建新一笔钱,让他自己看着办,何建新赚多赚少就看他自己。
何建新得了奖励,高兴地拿着回家了,天天沉迷牌桌,不亦乐乎。
树木发芽,青草变绿,百花盛开,知了趴在树枝上不知疲倦地鸣叫,转眼间,炎炎夏日到了。田里的水稻长得青幽幽的,半人多高,藏在底下的小龙虾在淤泥里爬来爬去。
因为听从了林老实的建议,杨树村大部分村民养的虾都不多,而且分散养殖,一个田里养的数量比去年还少,这就导致小龙虾长得非常快,到六月大部分已经长到了一两左右,可以上市了。
村长捕了小半桶虾,找上何建新,让他兑现承诺,收购村民们手里的虾。
何建新一口答应。他去问何春丽要了五千块做启动资金,开始收虾。
收购小龙虾的第一天,何建新也学着林老实那样,跟村子里借了拖拉机,自付油钱,将车子开到田边的马路上。
有了去年的经验,村民早在前一晚就准备好了诱饵,放在田边的地笼里,等着龙虾爬过来。
何建新到的时候,已经有村民把地笼拉了起来,将小龙虾洗净,放进了竹筐里。见他过来,村民们马上把称拿来过,将框子挂上去,称重,记账。
“时间比较赶,我先把小龙虾拿到城里卖了,咱们回头再算钱。”何建新大声说。
他就是本地人,父母妻儿都在,妹子又在县城开工厂赚了大钱。村民倒是不怕他赖账,都答应了。
何建新装了大半车一千五百斤小龙虾,气势腾腾地开去了县城。
卖了龙虾的村民们喜滋滋地回家吃饭,干活,等吃过了午饭,就陆续有人到村口的路边等候了。
等啊等啊,等到太阳西斜,阳光由炙热的金色变成了橘红色,拖拉机还没回来。村民们渐渐坐不住了,脸上浮现出些许急色。
“行了,别着急,大勇他们跟着去了,你们担心什么?”村长安抚大家。
一千多斤小龙虾搬上搬下都是体力活,还要安排人开拖拉机,所以村子里派了几个青壮年一起去。
大家听村长这么一说,安下心来,是啊,大勇他们还跟着呢,能有什么事,别自己吓自己了。现在还没回来,很可能是有事路上耽搁了。
等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从天际消失,漆黑的村口终于传来了拖拉机的突突突声,刺耳,缓慢,就像老牛在拉磨一样,让人看了就着急。
等车子停在了村口,村民们马上拥了上去,问大勇几个:“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大勇几个不发一言地从拖拉机上跳了下来,最后一个是何建新。
“让我先喝口水。”大勇也没管村民们的问题,扯着干哑的嗓子说。他的嗓子都快渴得冒烟了。
路旁就有一户人家,家门口有口井,大勇大步走过去,打了一桶水起来,舀了半瓢水,端着瓢咕噜咕噜就喝。他喝完把瓢递给后面的人。
在几人喝水的时候,有村民好奇地往车斗里瞄了一眼,惊讶地叫了出来:“小龙虾没卖完?”
这句话把村民们吓得不轻,赶紧打着手电筒往车斗里一扫,果然还有四五个加盖的竹筐里装满了小龙虾。
“这是怎么回事?”大家诧异地看着何建新。
面如菜色的何建新抬起手扇了扇风,没好气地说:“怎么回事,没卖完呗!”
村民们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的小龙虾比其他村的早上市,个头大,又肥又新鲜,怎么会卖不出去呢?
而且今天才捕了二三十亩田小龙虾,还不到他们养殖的十分之一。如果今天都卖不出去,那后面的怎么办?
“不是,你们看我干什么?买小龙虾的人就那么多,我还是找了我家春丽的关系才卖出去这么多,不然剩更多。”何建新瞪着村民们,一副你们占了大便宜的模样。
看来阿实这孩子一直担心的事真的应验了。村长抬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问何建新:“究竟怎么回事,还剩多少小龙虾?”
何建新指了指车子:“大概还剩三四百斤吧。阿叔,我真的尽力了,不信你们问大勇他们。咱们在菜市场卖了大半天才卖出去三四百斤,剩下的都是我找春丽的熟人,那边开饭店或者搞食堂的包了不少。最后到天快黑了还剩这些,实在卖不出去,我就只好带回来了。”
听完何建新的话,村民们原本还喜气洋洋的脸上浮现出几分错愕和惊诧。过了两分钟,有村民忍不住开了口:“那你先把卖了的钱给咱们呗。”
卖了分钱,是应该的,但问题是还有一部分没卖,算谁的?算谁头上,谁都不答应啊。小龙虾是统一捕捞,统一装车送进城里卖的,也说不清楚是谁家的没卖。
经过这一整天的折腾,何建新已经意识到了,收小龙虾转卖进城里这个活不好干。赚不赚钱另说,累人啊,中午太阳火辣辣的,他们还要守在菜市场卖,菜市场关门了,他们还得一家一家饭店地去推销。
一天下来,他都快被晒得褪了一层皮。想到接下来一两个月,天天如此,他就想死。所以何建新心里已经萌生了退意,但面对一双双盯着他的眼眶,他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村民们会胖揍他一顿。
最后还是村长解了围:“今天卖的钱先搁在我这儿,明天把车子里的小龙虾卖了之后,再统一算账分钱。行了,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但人们不肯走,今天没有卖小龙虾的村民闻讯赶来,问村长:“阿叔,那咱们的小龙虾怎么办?明早还要捕捞吗?”
何建新听了就头痛,他今天已经找了何春丽的熟人,总不能明天还去找对方吧。他赶紧表态:“够了,够了,再多卖不完,就先带这些去县城吧!”
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真是脑抽了,为什么要跑去跟何春丽说这个事,揽下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瞧何建新用求助的目光望着他,村长在心里叹了口气,安抚村民们:“今天就先这样吧,明天再看情况,大家别急,总会想到办法将小龙虾卖出去。小刚,你去借几个大盆,把车上的龙虾卸下来,养在里面。”
等村民们散了以后,村长单独把何建新拉到一边,对他说:“建新,你都看到了,咱们全村的人都养了不少小龙虾。这要都卖不出去,砸在手里那可是血本无归啊。你们兄妹都是能干人,帮帮忙,想想办法,把小龙虾给咱们解决了。实在不行,3毛5也可以。”
何建新真不想干这个苦差事了,可这才第一天,还有几百斤龙虾没卖呢,这时候也不能撂担子不干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阿叔,那我再试试。”
“嗯,辛苦你了,阿叔谢谢你。你也累了,我让小刚骑自行车送你回去休息吧。”村长深谙打一棍再给一颗枣这个道理,又叫来自家侄子把何建新送了回去。
等他一走,村长脸上勉强的笑容也挂不住了。他把大勇几个叫来:“今天怎么回事,小龙虾真这么不好卖吗?”
大勇说:“都知道小龙虾拿到城里能卖钱,今年散卖小龙虾的更多了。虽然他们大多是从田里河边抓的野生的,个头没咱们的大,但便宜啊,三毛四毛一斤。”
林三接着说:“价格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县城里根本吃不下咱们村这么多的小龙虾。”就更别提隔壁几个村还养了不少,很快就要捕捞了。
村长头痛,抽着旱烟斗吐了好几口白烟,问大勇:“像去年那样运到市里面去卖呢?”
大勇苦笑:“我看何建新恐怕不大愿意,他今天就一直喊累!”
去市里光是来回就得五六个小时,坐在颠簸的拖拉机上,能把何建新给颠得浑身散架。况且,在县里还好说,他能仗着何春丽的关系找熟人,去了市里他能找谁?
见村长抽着烟不说话,大勇挠了挠头,低声说:“阿叔,我看何建新那样子怕是坚持不了几天,咱们得另想办法。”
村长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想什么办法?又找阿实?”
心思被村长拆穿,大勇不做声。跟着阿实就像跟着一根定海神针,自然比跟着何建新这个吃不了苦的大少爷强。而且阿实的想法也多,总能想到办法,他们只要听他的就行了。
沉默了一会儿,村长无力地挥了挥胳膊:“行了,你们都回去睡觉吧,我再想想。”
当天晚上回去后,村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到十一点多,他干脆披了一件外衣起床,拿着手电筒,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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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实刚躺凉席上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他。
他光着膀子从床上翻身爬了起来,拿起压在枕头边的手电筒,钻出棚屋,就看到一道微弱的手电筒光靠近。
他马上迎了上去,眯起眼看了几秒,辨别出是村长,吃了一惊:“阿叔,你这时候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村长吁了一口气,指了指鱼塘边的那块石头:“咱们坐下说?”
林老实没意见,两人走到鱼塘边,一个坐着一个蹲着,都没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