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爸都听我的对吗?”林老实从包里将昨天取的那四万块抓了出来,高高悬在林父头顶上方,笑道,“那我把我自己赚的钱全扔了,爸你也不会怪我的,对吗?”
说罢,他将纸币重重地抛了出去,抛出了警方的警戒线。捆绑纸币的白色纸条本来就松了,被风一吹,断了,纸币纷纷扬扬地撒了下去,红红的一片。
看得底下林父眦睚欲裂,理智荡然无存,想出去把钱捡回来,但外面围满了人,他根本挤不出去。林父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怒吼道:“混账东西,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你不是要跳楼吗?那你跳啊,你跳啊,跳下来摔死你个祸害算了……”
林父的声音通过喇叭,扩散开来,连马路中央的路人都能听到。
底下的警察忙于维持秩序,顾不了林父。
林父肆无忌惮,露出了他狰狞的獠牙。
原处的闫主任听到这句话,暗道糟了。这个老林,明明让他去安抚儿子的,他竟然还去刺激林老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闫主任急得赶紧给林父打电话。电话通了之后,林父没接,还在慷慨激昂地指责林老实,骂他没出息,没考上大学,学习不好,又不踏踏实实工作,还说自己为了他多辛苦,付出了多少云云。
听得闫主任皱眉,等电话挂断,又忍不住拨了过去,同时,挤入人群,往里面赶。
这次,林父终于接起了电话,但语气相当不好:“闫主任,有事?”
闫主任心说,你把耳朵上那破玩意儿拿下来啊,这样戴着他们说的话,不是所有人都听到了。
他还没来得及想好说辞,让林父将耳机取下来。
窗户上的林老实听到了林父的称呼,知道闫主任来了,这个人是个笑面虎,可不像林父那么好激怒。如果让他把林父劝得火气尽消,那自己刚才的举动就白费了。
林老实马上举起喇叭,扯着嗓子大声问道:“你让我跳是不是?那我跳下来,是不是就还了你这条命,以后再也不欠你了?”
林父正在气头上,笃定了林老实不敢从这么高的地方上跳下来,高声吼道:“跳啊,你跳啊,你要敢跳,老子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好,你说的!”林老实将另一条腿也伸出了窗户,两条腿都悬挂在半空中,就只有屁股还坐在窗户上。
看得底下的人害怕不已,林母更是恐慌不已,挤过人群,飞快地往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大声喊:“阿实,阿实,你别做傻事,你爸说的都是气话,你别犯糊涂啊……”
林老实单手抓住窗户,发出一声惨笑:“他可不是说的气话,他就是想让我死,我死了,他就满意了……”
林父还在记恨林老实竟然把钱全撒出去的败家行为,一把拽住林母,将她推到一边,大声说:“跳啊,跳啊,你敢跳老子还说你有点骨气,不敢跳,就给老子滚下来,回学校好好接受教育,改掉你的坏毛病……”
“不,我绝不回去,死都不回去……”林老实吼了一声,手一松,人跟着往下坠。
掉下来的那一瞬间,他抓住了挂在下面的横幅。床单没那么结实,撕地一声,断成两截,飘在半空中,迎风招展,鲜红的“戒网瘾体校”五个字格外咸盐。
楼下的林父林母亲眼看到林老实毫不犹豫地跳下来,吓懵了,嗓子里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警戒线外围观的市民也傻眼了,有姑娘惊得瞪大眼,捂住了嘴,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扑通一声!林老实重重地摔在消防布置的橙色垫子上,才打破了这片寂静。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跳楼了,有人跳楼了”,唤回了市民们的神智,声音如像喷泉一样,由低到高,只不过短短的几秒,人群就喧嚣起来,此起彼伏,全是惊讶和难以置信。
“那个小伙子真的跳了!”
“他好倒霉,怎么生在那样的家庭。幸亏我爸不是这样的。”
“好可怜的小伙子,有这么个爹,难怪会想不开要跳楼呢!”
“太狠了吧,逼儿子跳楼。这小伙子真的是他亲生的吗?该不会是抱的吧?”
……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嗡嗡嗡地在耳边响起,林母张了张嘴,人缓过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滚,想也不想就扑了过来,伤心地大喊道:“阿实,阿实,阿实,你别吓妈啊,你别吓妈啊,你要什么我都依你,我都依你……”
她的惊呼唤醒了林父。
林父一脸苍白,木然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是不敢相信林老实真的跳楼了。他浑身颤抖,艰难地往垫子的方向挪动,似乎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格外的沉重和艰难。
等他走近时,训练有素的警察已经将林老实抬上了担架,匆匆外旁边的一辆救护车抬过去。
从林老实要跳楼开始,救护车就在旁边待命了。
林父反应过来,赶紧追了过去。
但没追上,林老实被抬上救护车后,车门就被拉上了,然后救护车的警灯响起,迅速地开往医院。
“阿实,阿实……”林父着急地追了上去,但两条腿怎么追得上车子,尤其是外面还围了不少人,挡住了去路。
“还喊儿子,你有脸喊儿子吗?你儿子有个三长两短,都是你逼的……”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站在林父面前,朝他吐了一口唾沫。
她走后,又有个眼神单纯的小孩子砸了一块糖在他身上:“你是坏人,你逼死了那个哥哥,你是坏人……”
小孩子被大人抱走了,还有几个年轻人瞥了瞥他,满眼的鄙夷,旁若无人的嘀咕:“逼死儿子,这虎爸可是前所未有啊。”
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在指责他,林父觉得很委屈,弱弱地辩解:“我……我都是为了他好啊……”
这话引得很多人笑了起来,一对小年轻说:“什么为了他好,还不是为了满足你的控制欲。那戒网瘾体校那么好,你咋不去呆个十天半月的?”
楼都跳了,当事人被送进了医院,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了。
陈教官站在闫主任身后,看了一眼他黑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闫主任,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
“走吧,先回去。”楼都跳了,还有他们什么事。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当务之急是回去跟学校的领导一起想办法怎样将这件事对学校的影响降到最低。
陈教官点头,一行人转身,准备朝汽车的方向走去。忽然,一只黑色的皮包从后方砸到了闫主任的头上。
“姓闫的,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了,都是你害死了我儿子……”林母拿起包不停地砸到闫主任身上。
还没走的人看到这一幕,反应过来:“卧了个槽,那个小伙子说的是真的,戒网瘾体校的人真的来了。这家伙肥头大耳,眼睛冒邪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来准备找机会采访警方和林家老两口的媒体没料到会逮住传说中“戒网瘾体校”的人,兴奋了,跟闻到了腥味的鲨鱼一样,拿起摄像机对准闫主任不停地拍。
还有记者递上话筒,尖锐地问道:“请问,你们戒网瘾体校的人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查到林老实的行踪的?现在宾馆联网公安局,你们是不是公安系统里有熟人?”
“请问,你们学校是不是经常体罚、电击学生,让学生生不如死,以至于林老实一听要被送回你们学校,就毫不犹豫地跳了楼?”
……
一个个犀利的问题搞得闫主任招架不住,他赶紧抬起手臂挡在面前,挡住不停闪烁的摄像机。但他挡得太晚了,记者早在第一时间就拍到了他的照片。
“开路,赶紧回车上。”闫主任明白,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不如不说。
陈教官等人立即上前,推开记者,低着头,匆匆往停车的地方而去。
但他们才走出几步,一个警察就追了上来,拦住了他们:“你们是戒网瘾体校的吧,田队说了,请你们跟我们回派出所配合做个调查。”
陈教官干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种架势,咽了咽口水,焦急地说:“这……这不关我们的事,是他自己要跳楼的。”
警察抬头看了陈教官一眼:“陈阳,我们调过酒店的监控,五楼走道上的监控显示,今早四点多的时候,你们去过林老实的房间门口。请你们三人也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陈教官傻眼了,惊慌失措地望向闫主任,焦虑地低声喊道:“闫主任……”
他们以往也是这么做的,但从未踢到铁板。因为酒店虽然有监控,但只要没出事,谁会没事干去调查监控啊,所以给了他们空子钻,不曾想,今天竟然栽了。
闫主任已经从最初的惊慌中冷静下来,镇定地看着警察,一脸无所谓地点头:“好,身正不怕影子斜,走吧,我们回去配合警方调查。”
说一千道一万,又不是他逼林老实跳的楼,警察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是这一耽搁,他就没法回去处理这件事了,希望学校里其他工作人员能够想办法将这件事给压下来。
但闫主任心里也很没底,因为这不是他们本地。这都跨省了,自己的关系和人脉,在这里完全用不上。
闫主任和陈教官三人连同司机,总共五个人都被请去了派出所。同时被带过去配合调查的还有林父。
开始,林父还不愿意:“我,我要先去医院看看我儿子怎么样了,我不能去派出所。”
来带他走的小警察撇了撇嘴,目露讥诮,这时候知道当个好父亲了,早干嘛去了?要不是他身穿警服,真要好好奚落这人一顿。
“不行,你必须跟我们去派出所做调查。”警察抓住林父不放,“医院那边,我们有同事跟过去了,待会儿有消息会通知你的。”
林母吸了吸鼻子,问小警察:“那……那我可以去医院看看我们家阿实吗?”
小警察对女人的眼泪不知所措。而且跟林父一对比,林母要好很多,那小伙子跳楼了,生死未知,被送进了医院,身边也不能没一个亲人啊。
小警察扭头看田队长。
田队长安排好了工作,走过来说:“小光,你送林老实的母亲去医院,这边我来。”
小警察连忙点头,把烫手山芋给了田队,自己送林母去医院。
他们赶去医院时,林老实已经被送进了普通病房。
在路上,医务人员就发现了,因为楼层不是特别高,地上又被消防人员铺了气垫的缘故,有这个缓冲,林老实摔下来,正好摔在垫子上,没有什么大碍,只有一些轻伤。
只是从那么高摔下来,很可能有脑震荡,需要在医院观察两天。
把林老实安排好后,年长的护士长将点滴给他打上,劝他:“小伙子,你的人生还长,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不值得。”
林老实声音沙哑:“谢谢。”
叹了口气,护士长拿着东西匆匆出去了。
她前脚一走,林母后脚就来了。
“阿实,阿实,你吓死妈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林母蹲在床边,看着林老实憔悴的脸和干得裂开了唇,哭成了一个泪人。
林老实不想听她哭,转开了话题:“从早上到现在,我一直没吃饭,你能去让那警察哥哥去给我打一份饭来吗?”
因为愧疚,林母正是母爱爆棚的时候,当然答应了。她起身走出去掏出一百块给守在门口的小警察:“同志,我们家阿实一天没吃东西了,能不能麻烦你去医院食堂帮忙打份饭过来?”
“我要在这里看着林老实。”警察不答应。
林母抹了一把眼泪苦苦哀求:“小同志,你帮个忙吧。病房这里有我守着呢,再说我们家阿实现在又累又饿,又受了伤,还在打点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倒是,小光才进派出所一年,年轻好说话,遂答应了,接过钱,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他走后,林老实坐了起来说:“妈,我想上厕所,你扶我过去好吗?”
林母赶紧举起输液瓶子,然后一手扶着林老实,慢慢往厕所走去。到了厕所门口,她先进去,垫着脚把瓶子挂在了厕所里那个专门输液的三脚架上。
刚弄好,林母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啪地一声。
她猛地回头,看到门被关上了,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连忙惊呼道:“阿实,阿实,阿实……”
林母去推门,却发现门怎么都推不来,她急了,赶紧扯着嗓子大声呼唤。
这声音惊动了医务人员。
过了两分钟,听到动静的医务人员跑过来,推开了病房门,解开了缠在厕所门上的输液管子,把林母解放了出来,问她:“怎么回事?”
林母赶紧把事情说了一遍:“我儿子说要上厕所,我就送他过来,哪晓得他趁着我进厕所帮他挂瓶子的时候,把我给反锁在了厕所里面。护士,帮帮忙,赶紧帮我把儿子找回来,我儿子才从五楼跳下来,有脑震荡,身上还有很多伤呢。”
找回来?怎么找,对方是个成年人了,不想呆在医院里,想跑,人又没犯罪,他们能怎么着?
护士揉了揉额头,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赶紧给保卫科打电话:“刚才305的病人自己拔了针头跑了,你们找找,把他带回来,他有脑震荡呢!”
医院保卫科马上通知了门卫,又派出保安去找林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