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国祀没几日了,舞还是得接着练,苏姝便叫人重新搬了几口红鼓进来,这次的鼓自然不会再有问题,她练舞练累了便在中庭里荡荡秋千,陪包扎着伤口不能跑不能跳的胖虎解解闷儿。
但就练舞这事儿,苏姝也就勤快了两三日,朝云舞她练得倒着都能跳了,也没必要再每天去那红鼓上蹦一蹦,有这力气她还不如跟几个丫头门踢踢毽子,摸两把牌。
苏姝以前从没踢过毽子,但她想着不过就是将这玩意儿踢上天,这有何难?
结果,苏姝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难关。
作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她,苏姝觉得一定不是她技术的问题,是这玩意儿有它自己的想法!就是不想被她踢!
再作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她,苏姝怎能忍受被一只区区毽子嫌弃,誓要踢它个满地找毛,就这么跟毽子杠上了。
然而十天过去,苏姝还是只能踢个十一二个,立夏调侃她,您就放过人家吧,强扭的瓜不甜。
此话一出,苏姝立马甩她一记冷眼,忿忿道,“你懂什么!强扭的瓜不甜,但扭下来,就很开心!”
立夏差点噗嗤笑出声。
苏姝是在胖虎受伤前十天才想起毽子这玩意儿,在与毽子做斗争的第十五天,胖虎的伤就好了,毕竟用了举国只有一瓶的玉雪生肌膏。
但这事儿不能让赵泓知道,不然这人又要发脾气了。
胖虎伤没好的时候不能跑不能蹦,差点把这家伙弄抑郁了,这刚一拆了绷带,就撒丫子满院子的疯跑,尾巴甩得快要上天,可这家伙哪儿都动,就脑子不动,中庭虽地方不大,但总共就四颗树,它也能一头给撞上去。
为了避免这个大傻子再给撞得更傻,苏姝决定还是带它去宽敞的地方遛,就找举办曲池宴的那片草地任他造。
当然,必须还是要牵着绳子的,不然就是撒手没,而牵绳子的人肯定也不是她,曾有一次把她鞋都给拖没了,她就再也不干牵它绳这事儿了。
如此重任,当然是要交给武艺高强的毓棠来干。
看着从来都是一脸高冷的毓棠也被胖虎拽的有些绷不住表情,苏姝坐在一旁的凉亭里,悠哉游哉的抱着面团喝着茶吃着点心,笑得满脸开怀。
“皇后娘娘!”
身后传来一声轻悦的呼喊,苏姝回眸,是甄美人,就是那个总用一双几乎冒光的眸子盯着她的那个。
这段时间,别人若是远远瞅到她都是立马绕道就走,甄美人竟然不怕她,但苏姝却有些怕她。
见她过来了,苏姝也不好撵人家走,便笑着与她客气地点了点头,“甄美人。”
甄美人的一双大眼睛立马又睁得更大了,直放金光,表情十分激动,“皇后娘娘您知道我?”
“啊……”苏姝一时语塞,干笑了两声,“自然自然。”
甄美人两只小手握了起来,直似激动得要跳起来,弄得苏姝更是一阵尴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让人赐座。
甄美人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太过失态,落座后忙忙调整了表情,虽然还是有些拘谨不自然,脸蛋也还红扑扑的,小拳头也没有松开,但只要她不两眼放光就好,就这样看着还颇为可爱,叫人忍不住露出长辈般慈祥的笑容,但其实甄美人却是要比苏姝大上几岁的。
坐下后甄美人的目光一直颤颤悠悠的,显然在想些什么,如果苏姝猜得没错,她定是在想怎么打破这尴尬气氛,果然,片刻后甄美人便寻话来了个头,“娘娘这是在遛狗吗?”
只是……貌似这个头开得还是很尬,除了一个“嗯”字,苏姝实在想不到还能回啥话。
好在甄美人接上了话,“嫔妾的祖父也有一只这样的狼犬,叫芝麻,长得像狼,性格却温顺讨喜,从来不咬人,祖父说这种狼犬本是生活在冰天雪地的辽国的,四只这样的狼犬就能拉多载物两百斤的雪橇,力气可大了,所以祖父从来不让我牵芝麻的链子,说我拉不住,娘娘若要牵可得小心着些。”
苏姝眸子一亮,她原还好奇胖虎到底是哪国的犬种,问了那么多人都不知道,竟从甄美人口中知道了答案,一时来了兴趣,与甄美人就狗子这个话题聊上了。
从甄美人的口中,苏姝还得知,她小时候养过的那只芝麻也很笨,不守家,不护主,要是小偷来了它可能还会很高兴的迎上去欢迎,最大的特点是爱拆家,只能拴在院子里,要是放在屋子里不管,屋里别想剩一个完好的摆件,
甄美人好叹道,如果不是芝麻长得好看,她祖父早将它给宰了。
苏姝原还以为只是胖虎是这样,但现在看来这个犬种的狗怕都是这个德行,苏姝瞅着自家追个蝴蝶还能追得平地摔跤的胖虎,心道:这狗子长得好看是好看,就怕是用脑子换的。
瞧苏姝看着胖虎,甄美人笑着问她,“娘娘,您给它取的什么名字呀?”
“胖虎。”
甄美人一愣,而后忽的笑了起来,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冲她道,“娘娘您真可爱!”
“嗯?”苏姝也是一愣,她的狗子叫胖虎关她可爱什么事?她哪里可爱了,这人对可爱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外边儿她明明是华容凤姿高贵雍容清贵端庄贞静娴雅端方严谨沉稳识礼内敛稳重,总之就是,哪里可爱了!!
苏姝不自然的干咳了几声,忙忙转移话题道,“咳咳,甄美人,本宫一直有一个疑问想要请教你。”
“娘娘请问。”
苏姝端起桌上的一盏茶,缓缓道,“本宫是不是……生得与你熟识之人相似?”
“并没有啊。”甄美人微微睁大眼睛,一脸茫然。
“那你为何对本宫好似……”苏姝一时找不到适当的形容,也没打算说得太明白,就含含糊糊的说了这么半截,端看她自己悟不悟得出了。
苏姝低头饮了一口茶,趁这时候暗暗觑着甄美人的表情,但好似甄美人并没有那个悟性,依旧是一脸茫然,然而就在苏姝打算放弃的时候,甄美人突然冲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脱口而出,“因为我喜欢娘娘呀。”
噗呲——苏姝险些没忍住将刚刚喝下的一口茶给喷了出来,
虽然她没有真的喷出来,但看她身子忽往前一倾,表情有些似被呛住,甄美人立马收住了笑容,抿唇弱弱补充了一句,“嫔……嫔妾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
苏姝真的被呛着,咳嗽不止,说不出话。
见她开始咳嗽,甄美人忙忙解释道,“嫔妾是在北方跟着祖父长大的,那里的人性子都很阔直淳朴,有一说一,大家说话不会弯弯绕绕的,平日也没有太多规矩,但自从嫔妾来了金陵,再也没有人同嫔妾那样说话了,见谁也都不能失了规矩,入宫之后更是如此,嫔妾在北方过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这样的生活对嫔妾而言,实在太过拘束,但那日觐见,嫔妾见您在众妃面前直言不讳,毫无虚伪做派,随性又不羁,嫔妾虽傻了一些,但看人很准的,您与那些假面仁善的人不一样,嫔妾在金陵从未见过娘娘这般鲜活的人!”
甄美人说前半段儿的时候语气恹恹的,眼底满是怀念,说到后头,眸子却越来越亮,直能拱出两颗星子来。
听完她这话,苏姝眼睫抖了一抖,微微挑眉道,“若照你这般说,你喜欢的不该是荣妃?”
“嫔妾也喜欢荣妃娘娘的,只是……”她垂下头去,咬了咬唇低低道,“荣妃太凶了。”
苏姝一想,也是,就荣妃那张嘴,谁愿意跟她说话,荣妃又骄傲,若甄美人自个儿凑上去,荣妃定然觉得她有鬼,再加上甄美人这长相,一看就不是她喜欢的。
宫里人大概都不太喜欢长相无害的人,因为顶着这样的一张脸,更容易做坏事。
苏姝自然也知道这样的人是该防着的,但不知为何,她对甄美人有种说不清的好感,大概是她曾在北方生活过的缘故,她就曾老想着她若是生在北方的小户人家里,该是多好。
而且只是说说话,该是不碍事的罢。
沉默半晌后,苏姝开口问了甄美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你可想念芝麻?”
“想!特别想!”甄美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十分激动,但很快就蔫了下去,垂眸神伤,“但嫔妾再也没机会见到芝麻了。”
“没关系,”苏姝冲她温柔一笑,“以后,你便当胖虎是芝麻的兄弟。”
甄美人猛然愣住,“谢谢娘娘!”
后来两人又聊了些家常话,直到胖虎蹦得气喘吁吁,日头也渐沉,两人这才离开曲亭,慢慢往回走,一路上也是又说有笑,在曲亭的时候甄美人还颇为拘谨,加之她生得小巧倒是看不出是在北方生活过的,但这会儿与苏姝聊熟络了,那北方人的特质立马就显现出来了,大大咧咧的,一笑就是一口大白牙,丝毫不讲究什么大家闺秀笑不露齿,甚至连口音都出来了,一口大碴子味儿。
这一路让苏姝是大开了眼界,甄美人瞧着娇娇小小一个弱女子,一张口立马变成彪形大妇。
两人走着走着,快到御花园出口的时候,迎面走来两个人,一人面容俊美,气度卓然,一人少年翩翩,俊俏无比,只是一人笑如春风,一人却脸黑如锅。
苏姝驻足,“皇上?”
苏姝瞧着赵泓,眼神不时朝一旁的少年身上瞟,面上很平静,内心却很丰富:虽然大晁历朝皇帝有男宠之事人人皆知,但人家也是藏在金屋的,这人倒好,金殿寻欢还不够,还明着带到御花园来了,果然是她看中的男人,够胆!
第36章 今天也是炮仗皇帝
赵泓赵琰大约在苏姝注意到他们前的半盏茶时间就在那儿了,可苏姝和甄美人聊得正欢, 愣是走到跟前了才瞅到他们, 赵泓的脸就是这么黑下来的。
赵琰瞧他这脸色,站在一旁是除了眼珠子动哪儿都不敢动,瞅着赵泓心中暗叹:以前是动物的醋都吃, 现在连女人都不放过了, 啧啧。
如是想着, 他默默朝甄美人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却一丝目光都不敢落苏姝身上去,转眼回来立马将眼睛吞进了肚子。
至于继龙渊剑事件后,他怎还会好端端的站在这儿,那自然是他皇兄近日心情好,让他刚好撞上了,就在不久前的御书房,他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祈求赵泓不要给他赐婚,不过, 他现在不确定他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去了。
至于他的请求, 赵泓竟然准了!
当时赵泓是这么说的,“朕本为你定了傅家姑娘, 还没来及寻个时机给你俩赐婚,既然你不愿朕赐婚,朕也就不耽误人家姑娘了。”
但赵泓真的会这么容易放过他?
当然不。
赵泓虽未明着赐婚,但私底下已经给这姑娘老爹说了,可赵琰却推了这门婚事, 赵泓当然不会告诉别人赵琰并不是因为傅家姑娘才推的婚,因为照那姑娘的性子,赵琰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一想到赵琰到时候的惨样,赵泓就苏爽至极,这才有了兴致让他陪他去御花园转上一转。
可惜赵琰还是把这个世界想得太过善良,对赵泓慈悲下的黑心肠子丝毫没有察觉,还想着得亏他今日撞了大运,不仅碰上了他皇兄心情好,还赶在了赐婚之前得到消息,不然等到赐了婚,不管他娶是不娶,他都惨了。
傅家如今只有一个姑娘,名锦歌,是当今荣妃的嫡亲堂妹,傅锦歌可以说是荣妃一手带大的,不对,应该是一手教坏的,几乎是完美的继承了荣妃的衣钵!毫不给她堂姐丢面儿的成为了金陵贵女中的又一霸主!甚至还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京中不论少男少女,只要听见傅锦歌这三个字都是闻风丧胆,不知多少青年才俊挨过她的毒鞭,几多大家闺秀遭过她的毒骂,正儿八经的斩男无数,摧花辣手。
那疯丫头,他怎敢娶?但他要是不肯娶她,那疯丫头还不满大街的追着他咬!想想那场面他都觉得害怕。
而从赵泓要将傅锦歌许给他,就可以看出这个男人的报复心何其深沉!手段何其毒辣!
对这样一个暴君他也不知是失了什么智,竟敢从他嘴里拔牙,他想着若不是前些日子去青龙寺给佛祖上了柱香,他怕是赶不上这运气。
这次他若还能平平安安走出这皇宫大门,他一定快马加鞭给青龙寺送香火去!
在心底默默感谢完佛祖保佑后,赵琰立马将眼泪鼻涕抹了干净就陪着赵泓来了御花园,谁知又撞上这一幕。
“皇上?”苏姝又唤了他一声。
赵泓却沉默不应,只缓缓斜移眼珠瞥了甄美人一眼,他这一瞥立马将方才的彪形大妇吓回了娇娇小女。
甄美人也不知为什么赵泓要这样看她,暗暗吞了吞唾沫,不自觉的往苏姝身后缩了一缩,结果她就这么微微一缩,赵泓瞧她的眼底杀气更重,甄美人快哭了。
苏姝也不懂眼前这个男人是犯了什么毛病要这样吓唬一个小姑娘,直接往前一跨将甄美人挡完了,而后笑着冲赵泓道,“想来皇上这是刚来御花园,那妾身同甄美人便不打扰您的雅兴了。”
说完,苏姝便拉着甄美人火速离开了御花园,压根不管身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赵泓,更丝毫未觉不妥,她觉得她可伟大了——这世上有几个女人能容忍自己丈夫跟男人恩恩爱爱,还给他们腾位置?
想到这里,苏姝再次感叹:她真伟大。
瞧着苏姝与甄美人手拉手奔离的背影,再瞧着眼前男子阴沉的脸色,赵琰微微有些哆嗦,“皇……皇兄,还……逛吗?”
“逛?”赵泓转过头来看着他,开口就是致命三连问,“给你的书看完了吗?辞赋写了吗?交给你的事都干完了吗?”
赵泓一步步逼近他,他腰杆一弯再弯,几乎就要对折,保持着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他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吞吐着回答,“还……还没。”
赵泓霍然暴怒,“那还东逛西逛,不务正业!给朕滚出宫去!”
怒吼一通,赵泓转身就走,还不忘补充一句,“下半年的俸禄别想领了!”
他就知道……
赵琰现在风中凌乱不止,但他也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开始感谢佛祖保佑,他能在这样一个皇兄手下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
赵泓一路暴走回了寝宫,却依旧怒火难消,想着方才那幕场景他就来气,苏姝这个女人,对着别人就笑得那么开心,对着他就是假笑,干笑,嘲笑,总之没一个真笑!难道他还比不上区区一个……
赵泓心头一噎,区区一个他连名字都喊不出来的女的?!
他大敞着臂膀搭在靠背上,胸膛起伏如波涛,表情愤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