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万丈云峰下,沐岸已经打量好了,云峰之巅下的十丈之地就是他今后二十年的窝了。
一个月后,因为听道的人太多,明仪山太小,沐尧接了宗令移步云峰继续讲道,而韩穆薇也迎来了她一直在想的友人。
再次见到那个可明颜若妖,又可清冷如莲的女子,韩穆薇是既感慨又无奈,但看着她一身的功德,心中也甚是为她欢喜:“我以为你不在苍渊?”
“本是要离开的,”音裳离走近韩穆薇,与其迎来的双手相握:“但在离开之时还是想来天衍宗看看,”虽然她不是出身于天衍宗,但天衍宗在她心中的地位无可替代。
韩穆薇拉着她去了席水林的牧云居:“箫箫卸了掌门之位,入了炼虚后一直都在天衍宗等你,直至炼虚初期巅峰才离开去往了域外仙魔战场。”
她说她会回来,所以他便等着。音裳离轻笑言道:“我打算去找他,”曾经的她背负了太多的孽,虽然不是自己造下的,但出身由不得她,现在她还尽了,一身干干净净地去寻他,这样在他面前的才是真实的离殇。
“真好,”韩穆薇请她落座:“你现已大乘中期巅峰了,去仙魔战场历练一番也属必要。”
“看出来了?”音裳离就知道瞒不过她:“这封禁修为的秘术还是我在藏冥界寻到的,”说到此,她也有一事相告,“藏冥界邀月殿的殿主历彦一年前在金乌山脉渡了飞升雷劫。”
“什么?”韩穆薇清洗茶具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对面的音裳离:“他在金乌山脉渡的飞升雷劫?”
走南闯北这么些年,随着修为境界的增进,音裳离对韩穆薇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些猜测:“不但如此,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选在金乌山脉渡飞升雷劫吗?”说着就拿出了一本泛黄的兽皮书推至韩穆薇面前,“历彦是个魔修。”
韩穆薇双眉紧蹙:“魔修,”可以想象,毕竟道修要修心境,他敢屠戮于他有教养之恩的钟家,心境就不要再提了,拿起桌上的兽皮书,“《正元魔月诀》?”这功法的名字好生熟悉。
“褚喜云和衡元界盛魔门圣女周宁儿的小女周语琅,你应该还记得吧?”音裳离现已经可以很坦然地提及过去:“《正元魔月诀》就是周语琅修炼的功法,”这并不奇怪,毕竟周语琅是盛魔门的人。
“这和历彦有什么关系?”韩穆薇只知道自幼长在金乌山的历彦一开始肯定是个正统道修,至于后来他怎么那就是他的事了,她不管那么多,只要他的命。
音裳离右手手指轻轻敲击着茶几:“这本《正元魔月诀》是以心魔入道,虽传自上古,但据周语琅的亲姐周玉云说《正元魔月诀》乃是依着远古天阶魔功《真魔诀》推衍出来的。”
见韩尘微眉头越拧越紧,她也不再卖关子了:“《真魔诀》虽是正统的天阶魔道功法,但周玉云说却很少有魔修会修炼,”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但一个杀了那么多待他若至亲的人,绝对不会是个心地善良的,更不是因爱生恨可以解释的。
“修炼《真魔诀》有什么条件?”韩穆薇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予音裳离。
一语点明要害,音裳离抿了一口云雾茶:“《真魔诀》和《正元魔月诀》一样都是要以心魔入道,不过相比于《正元魔月诀》,《真魔诀》要的是入魔的心魔,也就是最纯粹的心魔,譬如杀妻证道、杀父、杀子等等,你懂了吗?”
咔嚓,韩穆薇攥着青玉杯的手稍一用力,青玉杯尽碎,眸中厉色不掩,音裳离的意思她明白了:“你确定历彦修炼的是《真魔诀》?”所以整个钟家,就成了他魔道的祭品吗?
“我不确定,”音裳离深叹:“但在藏冥界历练时,我遇上了出身衡元界盛魔门的周玉云,她现已是盛魔门圣女,历彦渡飞升雷劫的时候,我们正好离金乌山脉不远,她断言的。”
那就不会错了,韩穆薇握起放在茶几上的手。
“而周玉云这般肯定还有一个原因,”音裳离看着韩尘微:“历彦之所以选择在金乌山脉渡劫,是因为《真魔诀》的雷劫威力非比寻常,而金乌山脉曾经是……那里积满功德,所以……”
原来人可以恶到如此地步,韩穆薇曾经也以为历彦是因情生恨,现在看来是她低估了人性的丑陋:“在藏冥界有听说过邀月殿的前任殿主钟异吗?”
“听说过,不过没见过,”音裳离垂首长吁了一口气:“你们是不是离了苍渊就会直奔藏冥?”
韩穆薇没有出声,但音裳离已经知道答案了:“最好不要过了三十年,历彦受伤不重,他的飞升之期不会太晚,”一旦让他飞升了,钟家再想找人就难了。
“多谢,”韩穆薇重新拿了一只青玉杯,给自己倒上茶端起:“我敬你。”
音裳离莞尔一笑举杯相迎:“干杯,”除了见好友,重要的事情也说了,现在她来讲点在藏冥界听来的流传吧,“藏冥南岩山桃家最近可忙了,说是终于推算出了他们家无盐仙君留在下界的遗府了。”
这个她有点兴趣,传音入聚魂灯:“无盐前辈,您在下界的遗府中留了什么?”
正在想着怎么对付韩旻的桃无盐睁开双目,仔细回忆了一会才回道:“一院子的蒲草,”好东西都被他取出来修建苍渊界通向苍梧和衡元界的符文传送阵了。
“那就留给桃家吧,”韩穆薇刚生的兴趣立时就熄灭了,不过桃家若是真的参与了钟家灭族之事,想必也用不着那些蒲草。
音裳离在天衍宗留了三年,听了三年的道,便随着秦倾一行去往了云外天域外仙魔战场,而韩穆薇依旧和沐尧一人一年地在云峰讲道。
二十年一晃眼就过去了,这日一道金光冲破云霄,飞入苍渊界云边,闪进了金城秘境金色门楼中,在庭院里显出了身形。
“您来了,”一男音落下,钟珠珠脚下蓦然出现一条小道,直接通向后院。踏着小道入了后院,院中尽是梧桐,她来至梧桐林中,听到一声猫叫,慢慢走近,一凤目男子正在烹茶。
男子感知到来人,停下手中的事,起身拱手行礼:“钟暝拜见珠珠姑祖。”
“钟暝,”钟珠珠打量着十丈外的男子魂体,收尽从仙魔战场中带出的一身煞气:“你是钟晓的双胞弟弟,”凤目卷发,有日在侧,不会错的。
“是,尧日是暝的兄长,”男子一笑堪比百花盛开:“姑祖请坐,小子烹了茶,您尝尝。”
钟珠珠看着即便是魂体,举止依旧十分优雅的男子,心中满是自豪,这就是她钟家的男儿,来到石几旁坐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金城秘境是我的,”钟暝给钟珠珠倒上茶:“它是兄长为我炼制的历练塔,”放下茶壶,伸手撸了撸守在一旁身长仅一尺的黑猫,“而金城也是景程,景程是我的道号。”
“所以尘微在此处得的那节玉骨是你的?”钟珠珠心中极为酸涩,更是恨透了孽族。
钟暝没有否认:“只可惜我资质不佳,只能凝炼出一滴古神血脉,”他羡慕兄长能为天刑而战,但也极为心疼他背负太多,之所以在要坐化之前携金城入苍渊,就是为了给钟家天刑累积福德。
“你……,”钟珠珠眼泪在眼眶中打滚,雕龙玉瓶候在一旁。
“姑祖不用替景程伤怀,”钟暝撸着九幽翎猫:“景程一生在兄长的庇佑下过得可谓是顺风顺水,”虽然临死的时候为凝聚那一滴古神血脉受了些苦,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钟珠珠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你放心,我们会找到尧日,”他已将神魂献祭于金城秘境,只要金城秘境不灭,他们兄弟就有再见的一天。
“兄长不会在上界,”他与尧日是双胞兄弟,他能感知到他:“你们要寻他就先寻枯木梧桐,”他的神魂在献祭于试练塔后入了沉眠,在沉眠中他时常梦见自己身处一处枯木梧桐林,他听到尧日在与他说话,但却一句也听不清。
“枯木梧桐,”钟珠珠想起桃无盐的二十字箴言,心头一紧:“梧桐积暗而生为枯木,”这个说好找也好找,说难也难。
钟暝细细回忆梦中的场景:“那是枯木梧桐林,成片成片的,”他很不喜欢那个地方。
“我明白了,”钟珠珠看着继续垂首撸猫的钟暝:“我和尘微要去藏冥界寻仇了,报仇之后会夺回金乌山,然后在那里突破,渡飞升雷劫,可能有非常长远的一段时日不会回苍渊。”
“景程知道,”钟暝轻笑,面上带着讽刺:“那些人一直都在寻第三处钟晓秘境,想要找到天刑剑,他们简直是痴人说梦,”他兄长是炼制了三处秘境,但有一处是用来蕴养新的剑灵的。
承天自以为聪明,但却因太贪,看不清尧日只是拿第三处秘境在牵制他罢了,真真是可笑。
“姑祖和尘微万事要小心,切勿着急,谨记保命为上。”
“好”
韩穆薇和沐尧结束了讲道,拜别了父母,挥别了宗门亲族,遁入了虚空。
钟珠珠已早早地等在虚空之中了,见到他二人前来,便收敛了心绪:“开山讲道这事,做得很好,”苍渊是隐神之地,与尘微和沐尧息息相关,在即将飞升之际,传下道法是最好不过了。
“珠珠姑祖,您怎么回苍渊了?”韩穆薇以为她会与韩显老祖宗一行直接在藏冥界面外等他们。
“回来见一个后辈,”钟珠珠看向他们:“瞧瞧去往藏冥怎么走?”钟暝的事日后再说,现在他们有更紧要的事要去做。
后辈?韩穆薇见她无意多说,也就没再继续问,唤出诸天星罗图找到藏冥界就交给了沐尧:“姑祖,您看了我请音裳离带去的信吗?”
“看了,”钟珠珠不但自己看了,还让钟懿、钟璃等人都看了,在仙魔战场待得久了,他们的心境早就坚如铜墙:“我们也是算着时日出的仙魔战场,”历彦不是渴求大道,成仙成神吗?那他们就成全他,让他看着七彩接引之光而不得入。
沐尧确定了方向,便将诸天星罗图给了妻子:“我们走吧。”
韩穆薇放出小九儿,韩小九一个飞旋归来,三人也不客气直接化作流光缠在她的身侧,穿空飞掠无尽虚空。
藏冥界月宫山脉邀月殿,历彦坐在大殿之上,俯视站于殿中央点着桃妆的桃易:“你可有什么事?”
飞升在即,连日来他都在考虑是在月宫山脉,还是回金乌山摆飞仙台?桃易这个时候过来,他心中多少有些不喜,二十余年了,用尽手段始终未能寻到通天路的入口,现他只求安稳。
“昔日的钟家家将遗腹子,现今当真是贵人了,”桃易眼睛明亮,虽然历彦掩饰得很好,但她还是能瞧出他的不愉:“一手掌着月宫山脉,一手把着金乌山,要说目前藏冥界谁能与你并肩,可真的没有。”
话是美言,只是有些不中听。历彦走下大殿,来至大殿门口,他最近喜欢看天,因为这样越来越难安的心会稍微踏实一些:“桃家想要金乌山?”
“我以为你不知?”桃易转身抬脚,款步走到他身旁,眺望远方那群高耸连绵的山脉:“桃家的南岩山紧邻金乌山脉,现在金乌山脉空着,桃家族口又众多,历殿主若是能割舍金乌三峰,桃家上上下下定感激不尽。”
历彦嗤笑:“你拿什么感激本尊?”桃家人不但胆子就连胃口也变得越来越大了。
桃易闻言凝眉:“历殿主,现在邀月殿的情况还好吗?”有些事情不是相瞒就能瞒得住的,譬如邀月殿外强中干。
第229章
听到这问,历彦眼睫轻轻一颤,后蓦然笑了:“邀月殿的情况如何,本尊心中有数,”稍稍扭头看向桃易,“就不劳桃大族老费心关怀了。”
邀月殿确实是只剩虚名,这一切也是他接手之后才清楚的,可桃易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他了吗?
她大概是在桃家过惯了顺遂的日子,已经忘了曾经在阿璃跟前的伏低做小和曲意逢迎了,竟然开口就要金乌三峰,他还以为她有多惦念阿璃呢?可惜再大的胃口,没有他点头,她也只能饿着。
心思微动,想到近日的种种不安,历彦眼中的墨色起了微微波痕,不过说句实在话,桃易的确很聪明,现在要金乌三峰,他也不是不能允。
历彦这般不给情面,桃易也只是莞尔一笑,并未有不喜,显然这已在预料之中:“前日我突然心有所感,就卜了一卦,卦象示意‘涅槃重生凤归来’,”这是她为钟璃卜的卦。
“桃易,本尊还有半月就会迎来接引之光,”历彦早就知道钟璃和她的两个孩子没有身陨,曾经他还以为钟异定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誓要将钟家斩草除根。
可是等了又等,邀月殿却一直没有动静,后来他知道了,不是邀月殿不想动静,而是邀月殿根本就不敢大动。
谁能料到占着藏冥界霸主之位的邀月殿徒有近百万信众、门徒,内里就仅仅十三渡劫?更叫他瞠目的是因为钟异的两次错断,邀月殿的合体境几乎已断层,只是大事并非发生在藏冥,外界难能知晓罢了。
历彦的话叫桃易顿时笑靥如花,她上弯着红唇说道:“不知历殿主准备在哪摆飞仙台,到时小妹定带着桃家一众族老前来观礼?”
原来他也有怕的时候,也好,钟璃不来则罢,若是来了,为了桃家她也不能再顾念昔日的姐妹之情了。
想到曾经的那位意气风发的金乌山少主,她眸色微暗,拥有高高在上的身份,钟璃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她桃易求而不得的东西,真是叫人艳羡。
也许在桃易来之前,历彦还会有犹豫,但现在他已经有了算计:“飞仙台就摆在金乌山主脉桐林峰,”那里是历代钟家家主的居所,也是金乌山脉仅次于金屋峰的高峰。
“好,”桃易双手放于腰间,朝着历彦行了个世俗宫礼:“那小妹先在此恭祝彦哥哥乘风破浪,直上九天之巅,”她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了。
“借桃妹妹吉言,”历彦抬手示意她起来:“只要那日一切安顺,你也定会心想事成。”
不要怪他无情,他今日是邀月殿的殿主,那邀月殿和金乌山就是他的,可待来日他飞升了,那邀月殿、金乌山就不是他的了。
自古以来都是人走茶凉,即便他是飞升成仙也一样,所以邀月殿和金乌山的以后是盛是衰就只能看天意,而他是有心无力。
桃易心满意足地走了,历彦将将把搭建飞仙台的事吩咐下去,愈显老态的钟异就到了,看着坐在大殿金座之上,一身矜贵的男子,钟异略显浑浊的眼中似淬了毒一般:“要飞升了,你很开心。”
“自然,”历彦双手放于膝上,因为钟异当年的那些话,他这二十余年过得并不好,虽没有钟异期盼的惶惶不安,但心绪确实受了不小的影响:“帝父是特地来恭贺彦的吗?”
钟异嗤笑:“我的恭贺你也不稀罕,”走上前去,右边空落的广袖轻轻晃荡着,目光扫过大殿,心中多有怨恨,只可惜他现在只是废人一个,不过想到在祱蓝界外遇上的那位,他心中有些期待之后的大戏了,虽然他也逃不过,但总好过看着历彦飞升成功。
那就是又来给他找不痛快的,历彦瞧着这样的钟异,是真的舒坦,曾经他惧怕他,不不,应该说是惧怕钟异背后的邀月殿,这都是拜莫重欢所赐,毕竟有他在时的邀月殿就连金乌山钟家都得避其锋芒。
“彦这还有些极好的云雾茶,帝父可赏脸品一品?”说着他也不等钟异回应,就离了金座,走下大殿,来至一旁的白玉茶几那准备泡茶。
钟异也不怵,直接来到历彦的对面坐下:“你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在和我虚与委蛇,根本就没有费心去找过钟家的通天路?”
“我用心找过,几乎翻遍了明烟海地,可惜一无所得,”他都怀疑这消息的真假:“帝父能告诉我,这消息是来自谁吗?”
没有?不可能,钟异像扒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不肯相信这是假的:“肯定是有通天路存在的,”钟家乃是天刑古神后裔,怎么可能会没有,“你知道莫重欢是从哪来的吗?”
历彦清洗茶具的手微微一顿,莫重欢来路不明这在藏冥界并不是秘密,抬眼看向对面,难道他不是来路不明,而是根本就不是出生在下界?
“你猜到了,”钟异已近疯狂,他的神魂濒临溃散,现通天路就是他唯一的生门:“对,莫重欢就是来自上界,”他还抱着希望。
不止莫重欢,一些古老的家族像霄瑱雪家,历代千雪宫的宫主都是来自上界;还有姬家,若是下界没有合适的家主人选,上界也会派嫡系降落下界,所以通天路一定存在。
“莫重欢来自上界?”历彦现想到了一个他一直都在疑惑的事情:“所以邀月殿到底何属?”
要知邀月殿立世时日并不长,仅有二十万载,但它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股势力,且一开始就让藏冥各界摸不到底,而世人也只知邀月殿信奉“天”,只是这“天”不知是否指的天道?
这一点,钟异还真的被历彦给问住了,其实他知道的也不多,只因为莫重欢叛出邀月殿时带走了一物,这也是为何隐在月宫地脉下的长老们几乎倾巢而出追杀莫重欢的关键,只可惜那些追出去的长老没一个能活着回来,不然他也不至于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历彦见钟异无言,心中多有猜测:“莫重欢难道真的是因为钟懿母女才叛出邀月殿的?”他一直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作为邀月殿殿主,莫重欢叛离,邀月殿就真的会轻易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