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俗气了,糟蹋了好东西,然后他看向蒋弼之,看到他脸上的从容、优雅与享受,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帝王”。
蒋弼之回味地放下酒杯,问陈星:“不喜欢吗?”
陈星拿着杯子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很是羞愧地说道:“我不懂红酒,蒋先生,这么好的酒给我,浪费了。”
“傻话。”蒋弼之轻轻地从他手里取走酒杯放到桌上,“酒是给人喝的,只有你喜不喜欢,没有浪费一说。”他的手随意地搭到身后的沙发背上,似乎只需要抬一下手指,就可以触到陈星乌黑的头发。
“是我疏忽了,这酒对你而言太老了。你是不是喜欢甜的?”
陈星拘谨地点了下头,又道:“蒋先生,您别再请我喝酒了,我只是一个服务生而已。”
蒋弼之却已经站起身,走到靠墙的酒柜前依次看去,很快的,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从里面取出一支细长的深色酒瓶,“德国冰酒,甜白的一种。”
他拿着酒走到陈星身边坐下,一边开封一边看向陈星的眼睛,语调柔缓地说道:“这酒的味道新鲜清爽、甜美热情,清纯而又旖旎,最适合你不过了。”
他的眼神直白,暗示性极强,毫不意外的,男孩儿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地红了脸颊。
即使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可蒋弼之看着男孩儿难耐闪躲的模样,心中依然涌起难言的自豪与欣喜。
如此脸颊泛红的陈星,能有几人得见呢?而他是幸运的,能在这男孩儿张牙舞爪的锋芒背后看到他柔软坦率的羞涩,这份幸运,比遇见一瓶romanée conti更令他满足。
或许是他这满足的心情太过强烈,被那男孩儿察觉,让他陡然惊觉自己此时的状态多么令人难堪、多么不正常……或者说,从他一踏进这个曾经暧昧过的吸烟室,他就一直没有正常过。
陈星猛地站起身退开两步,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蒋先生,抱歉我不能为您服务了,我,我去给您叫刘经理……”
蒋弼之并没有看他,低头旋着启瓶器,语气平静地说道:“不行,陈星,我今晚来檀阙只是为了你。”
他语调平淡,说出的话却太强势。陈星几近哀求了:“你不能这么逼我。”
蒋弼之终于肯抬头看他,那张冷峻的面孔上竟带了某种希望落空后的寂寥,却也坚持固执:“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逼你吗?我必须让你知道,你和其他尊重我、崇拜我乃至仰慕我的人们不同。那些人怎么看待我我并不在意,但是我必须要让你知道你在我这里的特别。”
“噗——”软木塞被拔出来了。陈星的心脏跟着剧烈一颤。
蒋弼之将酒瓶放到桌上,“酒已经打开了,陈星,帮我拿两个玻璃杯吧。你应该知道我的口味,没有你陪我不会喝甜酒的,别让这好酒白白浪费。你之前在包间是不是有事想和我说?正好我们边喝边聊。”
86、
陈星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是透明的,是个没有穿衣服的人,什么都被他看透了。
他急促而轻浅地喘息两口,梗起脖子,嘲讽道:“蒋先生真是厉害,什么都看得出来!您不如再猜猜我本来想跟您说什么?”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被谁特别宠爱过,他的父母都是老师,对待孩子习惯了严厉,之后……就更没有什么可任性的机会。所以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像极了被宠坏的小孩子,向着爱着自己的家长有恃无恐地闹脾气。
蒋弼之宽容地看着他,语调异常平和:“你是想道谢吧。”
陈星彻底愣住,半晌才硬邦邦地说道:“我,是想向蒋先生道谢,谢谢您——”
蒋弼之抬手止住他的话,“如果是为了黑名单的事,就不用说了,那种客人放到哪个酒店都不受欢迎,我也是为了保护我们集团酒店的员工。”
陈星牙齿蹭着口腔里的软肉,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几秒过后,他的气焰熄了,整个人像漏了气的皮球一般软和下来。
他微垂着头,低声说道:“不只是黑名单,我是想说……”
他突然异常沮丧,这和他事先设想的不一样。
他是在找房子的时候意识到的,自己和从前不同了。
从前他独自面对那些成年人时,总要接受他们狐疑的打量。那时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年轻、贫穷,可是前几天他去找房,和那些最油滑的中介商打交道,他们都察觉不出自己的年纪,完全把自己当做一个可靠的大人来看待,不需要他先出示存款证明就肯带着他去看房。
他就知道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他变得更好了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这份新工作带给他的。
而他自己的心态也和从前不同了,看房的时候,他不再两眼紧盯着价格,敢直接跳过那些最便宜的,优先去考虑住房条件、地理位置。他第一次在买东西时没了那种困顿感。
他知道这份底气完全是因为钱,却又不只是因为蒋弼之点了那瓶二十六万的酒,让他多了几千块钱的收入,更是因为蒋弼之告诉他,他有做这一行的天赋,夸他是个人才。他看到了这份职业的前途,更让他在自己的未来看到了光。
谁都想象不出,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有多高兴,有多感激这个人,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当着他的面亲口诉说这些感激之意!可是现在——
陈星低着头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眼眶酸热,他在心里骂自己:陈星你可太没出息了。
蒋弼之站起身,走到陈星面前,扶住他的肩膀像个长辈似的拍了拍,“我们今晚只聊酒,不说别的了,好吗?”
陈星任由蒋弼之握着手腕拉到沙发前坐下。
蒋弼之自己走到消毒柜前拿了两只玻璃杯出来,就着蜡烛颤动的火光给两人倒酒。
陈星突然抬头看他:“我还是想说完……”
蒋弼之将手里的酒瓶放下,侧了侧身子正对向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他的目光告诉陈星——他会认真听。
“我……我还是得谢谢您,让我喜欢上这份工作。”
其实最开始,这份工作在他眼里和他做过的其他工作没有任何不同,那些喝醉酒后发脾气的有钱人,在他眼里和那些坐大巴坐烦了以后骂人的游客也没有任何不同。如果说这个工作哪里吸引他,也就是两个月后有转正机会,能让他和陈月的医保升到最高的报销档。
可是那次晚宴上,蒋弼之对他颔首示意,在他递过盘子时说“谢谢”,帮他辨认酒杯,让他突然觉出这份工作有些不同。他感到自己的劳动得到了尊重,同时也感受到这份工作暗藏的某种——就是他同小凯说的——“艺术性”。
“谢谢您对我的各种指点……”
上次,就是在这间屋子,蒋弼之告诉他可以通过雪茄的味道来了解客人的性格,告诉他酒店做的是人的生意。他事后仔细品味这两句话,渐渐不再满足靠小聪明来应付客人,而是认真地去学习、领会,连刘经理都夸他,说陈星这两个月成熟不少,越来越能独当一面了。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蒋弼之的三言两语而已……
蒋弼之的大手在陈星的头上按了一下,不算轻柔但也没有太过用力,是不含任何杂质的、单纯鼓励安慰的一个动作。
陈星眼眶又是一热,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
蒋弼之避开他的失态,将视线转向新开的冰酒,“如果有年轻的女士请你推荐一款可口的餐后酒,你已经察觉到她性格活泼,喜好甜食,就可以推荐冰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