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猝然低下头,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蒋弼之将手搭在他肩头,轻轻地揉/捏着,同时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这是为陈星准备的酒,异常甜美,甜得他神志发昏,甜得他忘乎所以,却也比想象中的滋味多了些酸,以至于咽下后,喉咙里依然会残留着难言的酸楚。
“喝一口,告诉我你尝到了什么。”他的声音也有些发涩。
陈星捂着眼睛的那只手放下来,将酒杯拿至跟前,他没有着急喝,而是先轻轻地嗅了一下。
这一刻蒋弼之想到很多。首先是欣慰,任何一个爱酒的人,看到别人喝酒前先会嗅一嗅,都会有这种欣慰。然后是满足,他从前教给陈星的那些,他都还记得。他随即想到,原来自己也都还记得。最后就是酸楚,那天,陈星听出自己的声音,在自己身上轻轻地嗅了嗅,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动作。
当时他来不及多想,之后每每想起都心疼不已。那时这双漂亮的眼睛被蒙住了,那眼罩下的眼神会是怎样的呢?也像现在这样清澈而充满怀恋吗?
陈星轻轻地抿了一口,立刻就有了定论,“不是冰酒。”
蒋弼之点了下头,“不是冰酒。是另一种甜白。”他给陈星看瓶身,轻而易举就念出曾困扰陈星许久的酒标,“trockenberrenauslese,tba。”
“啊,这样念啊。”陈星叹了一声,这个问题真的困扰他好久了,他在会所问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念得准。他又尝了一口,“原来这就是贵腐酒。”
蒋弼之心里陡然一空,惆怅地想到他还是错过了一些,他的男孩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独自成长了。
“之前喝过吗?”
陈星摇了摇头,有些腼腆地笑了,“没机会。”又说,“真好喝。”
蒋弼之也笑了,温柔地看着他,“那你一定要记住这个味道,这是你喝的第一支tba。”
陈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柔软而深情,像是在回应他刚才的那句话。他当然会记得,他在蒋弼之面前尝过的每一种滋味他都一直记得。
“形容一下它的味道。”
陈星直接喝了一口,让酒在口腔里停留一瞬后才咽下去,“和冰酒有些像,也有明显的蜂蜜和水果味,甜度似乎也差不多。”
“嗯。”
“比冰酒多了一种味道,很特别,我形容不出来……”
“你尝出了贵腐菌的味道,很迷人,对不对?”他嗓音低醇,眼眸深邃,问这句话时无意识地微微低了头,离陈星很近。他喉结下的领口解开两颗扣子,袖子随意挽起,露出手臂上结实的肌肉,他握着酒杯的手指修长而有力……
陈星的胸膛微微起伏,有些害羞地垂下眼眸,假装看向杯子,“迷人极了。”
“还有呢?”
“比冰酒的酸度高。”
“这个酒庄的是比较酸。还有呢?”
“比冰酒更……”陈星轻轻地咬了下嘴唇,抬高酒杯挡住半边脸。
他的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直率地看向蒋弼之,如水洗过的葡萄那般天然,是类似孩童的天真;另一只眼睛则藏在杯子后面,动人的目光穿过淡金色的酒液,被折射出奇妙的色彩,是难以言喻的诱惑与性/感。
他看到蒋弼之炽热的眼神,顿时受到鼓舞,将酒杯从眼前移开,两只眼眸同时透露出强烈的想要亲近的欲/望,微微向前倾过身去,“还比冰酒更成熟,更稳重,更让人放心。”
如果说重逢之后,每天都有一些东西在蒋弼之心里缓慢地复苏,如历冬后的枝丫缓慢地抽芽。那这一瞬间,他就是被一团狂烈的旋风席卷,身不由己地整个陷入了一场甜蜜而躁动的旋涡。
他发烫的指尖抚上男孩的脸颊,“你是在说你自己吗,陈星?”
陈星握住他那只手,轻轻地点头,脸颊随着这个动作蹭动着他的掌心:“我是在说我自己,蒋先生。”
他仰头看着蒋弼之,眼里再度渗出些许泪水,散发出忧郁的期寄与甜美的爱意,这种脆弱又勇敢、笃定又怯懦的矛盾气质令他迷人极了,蒋弼之再没有见过比他更让自己心动不已的人。
他用力揽住陈星的后背,压着他往自己怀里靠,他们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他的嘴唇若有若无地吻上男孩儿的额头,鼻尖……再往下,是陈星微微张开的嘴,漂亮的嘴唇上沾了酒液,鲜嫩多汁,不用想就知道一定甜美无比,粉/嫩的舌尖在口中若隐若现,毫不闪躲,信任地引诱着他。
清纯而旖旎。这是任何人都抵挡不住的美味,任何人看到都会忍不住用舌头、嘴唇、牙齿细细地品尝他。蒋弼之头脑中陡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心里紧跟着一凉。
他异常难过,眉头紧紧皱起,想都来不及想就痛楚地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做那件事呢?”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陈星,一瞬间各种情绪攻占了他的脸,太复杂了,完全无法形容。
蒋弼之无法面对陈星此时的眼神,仓皇地丢下一句“对不起”就逃回书房。
他要走了,蒋弼之颓然地坐在椅子里,怔怔地想。他随即对自己发怒,想扇自己一个耳光。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怎么能那样伤害那个男孩儿呢!
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
蒋弼之看向那扇门,眼里含了一丝沉痛的寂寥。他是来道别的,他要走了,蒋弼之悲观地想着,没有人能忍受这种羞辱,尤其是陈星。
“蒋先生,我想和您谈谈。”陈星在门外说,经过门板的隔离,他的声音听起来沉闷而微弱。
蒋弼之这才反应过来,忙清了清嗓子,扬高了声音回道:“门没锁。”
陈星推门进来,将门轻轻掩上,转过身面朝向蒋弼之。他的肢体语言告诉蒋弼之他非常紧张,肩膀微微耸起,两只手在身前用力绞在一起,指节都泛了白。
蒋弼之再次在心里痛恨自己,是他搞砸了,他又一次伤害了这个男孩儿。
陈星鼓起勇气直视着蒋弼之,气息不算稳,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可以被听清:“蒋先生,您可能很不屑,但是,我还是想替自己辩护一下。”
蒋弼之的心脏陡然一颤,如劫后重生般庆幸,他近乎感激地看向陈星,轻声说:“我没有不屑,你也不需要为自己辩护。谁都没有指责你的权力,因为你已经非常好了。”
陈星的眼里骤然爆发出光彩,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刚才被羞辱时他没有哭,此时眼泪却失了控,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您让我说完。”他颤声道。
蒋弼之刚要站起来,闻言又坐回去。
“我做了错事,还是所有人都鄙夷的错事……我能明白您的感受,那种事一般人都接受不了,对您而言更是,不可能……但是,即使是当着您的面,我也要说,我不后悔。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任何其他办法了,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我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了……”他停下,收拾了一下几近崩溃的情绪,继续说道:“而且,我不认为只凭那一件事就能把我全盘否定,就能说我是个烂人,我觉得我不是,”他的声音里带了哽咽,“毕竟,我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我还在努力地生活,是吧?罪犯尚且能改过自新,我就想,我是不是也能有赎罪的机会?”他睁大了眼睛,泪雾蒙蒙地看向蒋弼之:“蒋先生,我能有这个机会吗?”
“你不需要赎罪!”蒋弼之再也忍受不住,他猛地站起身,却没有向前走,因为陈星已经冲过来,像寻求庇护般跌进他怀里,直将他撞回到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