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住恼火,往月洞门那一杵,沉沉看着案子后头的步长悠。
步长悠抬眼看到他来了,就从案子后头走了出来,脸上带点笑意:“来的真快,以为你找不到。”
相城一把捉住她的手,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公主想干什么,嗯,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有意思吗,有没有意思?”
他力道有些大了,步长悠疼得蹙起了眉:“疼,你弄疼我了,先放开。”
他不放,并且捉住另外一只手,死死捏着:“想好了再回答,回答不好,今晚咱们谁都不好过。”
步长悠偏不:“那你先放手,放手了,我就好好回答,不放我就不回答。”
相城从宫里出来,来找自己的心上人,看到的却是门窗紧闭。他心里一惊,怕她又像上次一样,悄悄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归来,那一瞬间的难受,叫他死去活来。如今找到了,也不见得有多开心,公主来来回回,没想着要告诉他一声,他在公主心里一点位置都没有。
他松了手,拦腰扛起,丢到床上,扑上去狠狠咬在她颈上。
步长悠疼的倒抽了口气,手从他腋下穿过,抓住了他的肩。
可公主明确表示过,不对他负责,他都不能开口问她为什么,你要一个对你不负责的人做什么承诺,他不能要。上次朝她要一点真心,就弄得三个月不见面。他一向游刃有余的手,这会乱得没有任何章法,胡乱的拽她的腰带,扯她的衣裳,可总有别的法子叫她知道他的想法。
步长悠不去阻止,因为她知道阻止不了,还会像欲擒故纵,她只抓紧他的肩,低声道:“伤还没好呢。”
他知道伤还没好,可他觉得委屈,委屈又憋屈,但没处说去,公主不爱他,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两人都心知肚明。
他扶正公主的脸,狠狠亲上去。
一会儿亲的嘴唇都破了,满是血腥气,等他终于发泄完了,就把脸埋在她颈中,以前觉得她不爱他也没所谓,只要在他身边,现在觉得很难做到,他有点苦闷:“公主,我能把你掐死么?”
步长悠喘息不止,只问:“你想我死?”
他闷闷地:“掐不死公主,我早晚得被公主折磨死,我死了,公主还活着,要嫁人,臣不甘心,不如先将公主掐死,臣再殉情去。”
步长悠有点惊讶:“你这么喜欢我?”
相城觉得这不是挺明显的事么,公主还要明知故问,他把脸往她颈里深埋了埋,本不打算回答这个矫情做作的问题,可又想着她好不容易问一次,保不齐以后都不会再问了。她若不问,他也没那个脸皮到处张扬,就小声道:“臣喜欢公主。”
步长悠略微顿了下,问:“多喜欢?”
他道:“喜欢到死。”
步长悠听了便来推他:“你起来,我想看看你的脸。”
他摇摇头,他才刚表了衷心,不想让她看。
她用自己的双手,将他的脑袋从自己颈里薅了出来,他亮晶晶的看了她一眼,忽然脸红了,垂了眸。
步长悠勾住他的颈,左肩上还有游丝的疼,不过没关系,他在这,亲亲她,她就不疼。
这是一个绵长的亲吻,像那句诗,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不过他们这不是恨,他们这是喜欢,就让他自作多情吧,他们是彼此喜欢的,这样的喜欢绵绵无绝期。
步长悠亲得他七荤八素的,他又要晕头转向了,他将额头抵在她颈窝,她别着脑袋,轻声道:“那个什么钟离来找我,说你正跟他们家谈婚论嫁呢,我不想再看到他,就回来了。”
他顿了下,不知骂了句什么话,抬起身子来瞧她,公主脸红红的,他指尖抿过她的眼角,低声道:“公主别理他,丞相答应过不插手我的婚事,且宁姐已经嫁给了鄢春君,不差我这桩亲,钟离晔来搅和,无非就是他妹妹瞧上我了,他不想叫他妹妹伤心罢了。”说罢,漫不经心的捞起她鬓边的发丝,眼波流转,光华璀璨,“公主不知臣多抢手,就公主一人不稀罕罢了。”
步长悠接收到了那一眼,简直心神荡漾,她现在开始信他的话了,他可能真的很抢手,毕竟谁也不会讨厌这么乖巧的小青年,她都心动了,拉下来又亲了上去。
结果这人半推半就,亲的时候也闲不住,半吞半含的控诉,说她只有这种时候会主动些,还说她就是贪图他的美色。
步长悠正投入,嗯嗯夸他长得好看,结果他又非常高兴,亲得特别卖力,亲得两人都很荡漾,亲得步长悠都想扯他的腰带了,结果他又说她的伤还没好,现在还不能动,动了也是小动,等她大好了再说,步长悠不得不偃旗息鼓。
吃了晚膳后,他陪步长悠在周遭转了一圈,消消食。山里其实什么都有,蛇虫鼠蚁,狼吟虎啸,不过有个结实的小青年在,的确不觉得害怕。
溜达一圈后,他们坐在院门外的枣树下,枯了整个冬季的枣树,经过春天的润色修复,绿了起来。
步长悠将头靠在他肩上,看了一会儿天上的星月和白云,后来又叫紫苏把琴抱出来,听他弹了几首曲子。
再后来,他不弹了,将琴搁在一边,从袖袋里掏出个小玩意来,说送给她。
步长悠对着月光瞧,是个核雕,样子是个囚车,囚车里困着一个囚犯,步长悠凑近细瞧,看了半晌,觉得似乎是他自己,她难以理解的看着他:“你把自己放囚车做什么?”
他飞快的瞧了她一眼,还有些不好意思:“把臣送给公主,以后臣就是公主的犯人了,公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步长悠愣住,这人的想法可真够有趣的,竟然能想到把自己放囚车里送人。
他又摸出来一个,也是个小囚车,不过囚车里是个披头散发却眉眼清晰的女囚犯,他说是她,他把她装囚车里,以后她就不会乱跑了……
第63章 肉羹
跟相城一块, 步长悠老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是小孩子, 自己也被他变成小孩子。她觉得不太好, 她母亲花了那么多年要她变得不像小孩子,她怎么能允许自己变回去,那样母亲不是白费功夫了?且她的确已经过了做小孩子的年纪, 她不大享受成为小孩子的感觉。可有时看他像小孩子, 并没什么问题,因为他做小孩不耽误他做大人,他能来回切换, 只是她不能,她只能或者只会做大人。
相城见她发呆, 问她想什么。
她回过神来,摸摸他脸颊, 道:“你真可爱。”
他笑得很开心:“公主嘴这么甜, 想勾引臣干坏事?”
她移到他腿上,单手吊着他的颈,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肩, 道:“想。”
以为他又要说她发|浪,不过这次他没笑她,而是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来摸她的肩,问:“还疼吗?”
她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好多了。”
稍微晚些,相城将她抱回去, 并腻腻歪歪的问能不能一起睡。
步长悠不习惯身边有人,不愿意。
他纠纠缠缠许久,步长悠被闹得没法子,只好让青檀抱了被衾铺到窗下的榻上,叫他到那里睡。
相城见公主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十分丧气的到榻上去了。
到榻上后,也不吭声。
他不说话,房间就静了下来。
步长悠本想忽略他的赌气不说话,可是发现睡不着,就没话找话:“鄢王他......是个好相处的人么?”
相城本来也不想搭理,可想了想,觉得这是正经问题,不忍让她落空,就正儿八经的回答道:“不能说好不好相处,毕竟伴君如伴虎,不过如果他不掌权的话,应该是个宽厚的人。”
步长悠打破了沉默,目的达到了,就点点头,不再说话,翻身睡了。
相城还等着她继续问,等着跟她深入交流,结果发现没人吭声,他觉得自己被耍了,气冲冲的从榻上起来,到她床上躺下去。
步长悠在快睡着时,感觉身边躺下来一个人,但她困了,不想与他大动干戈,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地。
他的手臂从她颈下穿过,将她揽到怀里,步长悠模糊的想,不跟他计较,醒了再说,就找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睡过去了。
朦朦胧胧中,她听到他说,鄢王要去灞上围猎,他要随驾去,得半个多月不能来找她,问她会不会想他。
步长悠次日醒来,他已经走了,她努力去想自己到底答了什么,可是想不起来。
他走后,步长悠开始并没觉出什么不同,直到有天紫苏无意间说: “人在的时候没觉出多了什么,可人一不在,立刻就觉出少了什么,真奇怪。”
步长悠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天她一直觉得缺了什么,她本以为是有什么用惯的东西忘了从城里带出来,只是一时想不起,现在紫苏一句点醒梦中人,原来是他的缘故。
不知为什么,发现这个时,步长悠有一丝惊慌,还有一丝羞耻,觉得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心事。为了消掉自己的不安,她就拿了一本佛经,抄起了经文。
经文抄累了,就出去转悠转悠,转累了回书房画一回画。
步长悠在丹青上很有进取心,因为相城在前头压着。别的什么棋琴,不如他就算了,丹青不能算。
步长悠觉得自己此前一直困在桐叶宫,没有老师教导,没有同好切磋交流,连临摹的画大多都是赝品。而他有老师,有同好,还收藏了那么多名家名迹......等于她没有的,他全都有,她不如他,很正常。不过现在好了,她出来了,一切限制就没了,她会比他好的。
而且确实,步长悠觉得自己外出经历了这一遭,见了世面,像被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一下豁然开朗起来,画起画来比早前流畅了许多。一副七段的《琮安遇匪图》,只画了五日,就成了。
画完后,步长悠由青檀和紫苏陪着进城,到了百全街,想找一家画斋裱一下,但裱画是细致活,又要手艺,倘若不是熟人,很难放心交给谁。
紫苏想起薛川穹有家铺子在百全街,必对百全街极为熟悉,可以问问他有没有认识什么值得托付的人选,于是仨人就去了薛川穹的铺子。
薛川穹的铺子全名叫“薛家上色沉檀香铺”,主卖沉香和檀香,她们仨还没到铺子,就远远看见薛川穹手里托着什么正在铺子门口跟人比划,等她们走近一些,薛川穹看见了,赶紧招呼店里的伙计出来,把手里的木盒子给他,让他接着跟顾客讲,自己则喜滋滋的迎了上来。
不过因紫苏和青檀始终没跟薛川穹介绍步长悠的身份,相城也没说,大家都避讳着,他也不好问。身份不明显,他不敢造次,打个招呼都怕冲撞了她,但装作视而不见又太没礼,所以薛川穹每每见步长悠就颔首,步长悠则回以颔首。
薛川穹跟步长悠打完招呼,去问紫苏怎么出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有事只管招呼,又问那俩厨娘用得可还舒心?紫苏说厨娘手艺不错,多谢哥嫂费心了,然后说这次出来是想找一家可以裱书画的店,但不知道哪家比较靠谱些,想着他对这一带熟悉,让他指引一下。
薛川穹哪懂这个,但也不敢充面子瞎指点,就让她们仨进铺子坐一会儿,自己去边上的一家古玩店打听。打听好了出来,告诉她们北口有家店,里头有个姓王的老师傅手艺特好,在这行里有口皆碑,但因手艺精细,上门的又多,出活慢,不过活儿是真好,要是不着急,可以去看看。
临走时,薛川穹将青檀独自拉到一旁,悄悄递给她一个盒子。
里头是檀香和沉香,说是前几天新进的上等货,本来想送到府上去的,不过去了发现没人,也不知道到哪找去,如今既来了,就一块带走吧。
青檀怕哥哥拿次货邀功,打开盒子看了看,一看还真是上等货,她有些稀罕,沉香价值不菲,一向抠门的哥哥怎么大方起来了?于是合上盒子,正色道:“哥哥,你是不是又碰到什么麻烦事想借人家搭相公子?如果真是这样,你别怪妹子说话不好听,有一有二,可没三没四,人家不是为给咱家牵线搭桥来的。
薛川穹不满的横了一眼疾言厉色的青檀:“什么叫又,我何时麻烦你替我求她什么事?人家两情相悦,我不过就是给相三公子传了一个信儿,人家相三公子愿领这个情,又不关你们的事。再说你们每回要什么,不都是我跟你嫂子忙前忙后的,我们说什么了?如今有了好东西,也头一份想着你们,你倒好,不领情就算了,还数落我一顿。”说着劈手把木盒从她手里夺走,“不爱用算了,这点香卖了,够我们一家人吃一年了。”
青檀见他不为什么事,就又把盒子从他手里抢回来:“好了好了,哥哥,是妹子误会了,你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原谅妹子,妹子再也不敢了。”
薛川穹这才笑了,又将她拉近一点,悄声道:“前些日子,钟离公子来铺子里,说是照顾我生意,可我琢磨他主要是来跟我打听你们那位主子的来头。他是相公子的好友不问相公子却来问我,我觉得是背着人,也不敢跟他说你俩是我妹子,只说是远房表妹,跟着家道中落的小姐来琮安投亲,至于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薛川穹这么一说,青檀立刻明白了,她严肃道:“他已经找上门了,地址是哥哥给的?”
薛川穹有些惊,连忙摆手:“我没跟他说,我哪敢,相公子还不剐了我。”顿了顿,“怎么,他真找上门去了?”
青檀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但语气还是很严肃:“哥哥,这不是小事,你要是还有心讨相三公子的好,关于她的事就一个字不要说,谁问也别说,你也不用怕,相公子顶着呢,没人敢怎么着你。”
薛川穹把头点得像拨浪鼓:“你放心,你哥哥还是知轻重的,只是你们出来走动,也注意着点,别被别人盯上了。”
青檀点点头,这就出去了。
出去后,青檀就将自己哥哥的话跟步长悠说了。
步长悠倒没什么惊奇的,因为不用想都钟离晔当然是背着相城找上门的。至于钟离晔怎么找到的,不是从薛家就是从相城那,只有他们知道她在洋槐街。如今既不是从薛川穹那漏出去的,就是从相城那。因为整个四月相城在那进进出出,的确挺惹人注意。
不过,相家和钟离家的婚事成不成,根本不在她,而在丞相和相城身上,钟离家应该不会不懂这个理,他们来过一次,不会再来了吧?
青檀对此不置可否:“理可能懂,但要是不甘心,懂再多道理都没什么用。”
步长悠本想送完画就回洋槐街的,听青檀这么说,又决定不去了,临时决定去菜市,想再吃一次菜市口小老汉的肉羹。
小老汉的摊还在原地,跟没挪过似的,一见到她们仨就主动打招呼。
紫苏说他记性真好,老汉笑呵呵说年纪大了,记性大不如从前,指着步长悠说长得忒俊,就记住了,说着招呼坐下,问吃什么。
紫苏让他什么都来点,只是每一样少来一点,并且让他不担心,她们照付钱,那老汉一声好嘞,盛去了。
第64章 揭穿
仨人吃羹时, 摊上来了位小孩,小孩十岁出头的样子, 穿着带补丁的衣裳, 说来份撺肉羹。
小孩本想就势坐下,一瞧边上仨干净整洁像大户人家的来头,避之不及的挑了张离她们最远的一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