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说话,就是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颤,他想,公主说不定很喜欢他。他将她搂到怀里:“公主真傻,哪有什么有意思的人,那头发是公主的,臣去灞上之前悄悄剪的,公主怎么连自己的头发都不认识?”
步长悠缓慢的眨了一下眼,她反应过来了,登时怒从中来,从他怀里出来,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甩手就要走,他一把从后头抱上来,低声道:“公主打吧,多打几下,臣可能是有病,公主打得越疼,臣心里越畅快。”
步长悠挣了几下,挣不动,就道:“滚。”
他偏偏不放手:“公主好不容易来一趟,今天别走了,臣想让公主感受一下臣长大的地方。”
步长悠气很大,且越哄气越大,这个花言巧语骗死人不偿命的死骗子,她抬脚狠狠的踩在他脚上,他吃疼着松开了手。
步长悠疾步往外去,刚迈了门槛,正见李玮从楼梯上上来,见到她,赶紧道:“快,公主快躲起来,大公子上来了。”
相城听到这话,赶紧将她拉回寝室,叫她找个地方藏着,然后穿过外间,到书房去。
步长悠在寝室隐约听到相城叫大哥的声音,也听到他大哥的声音,说是从谁谁那得了一副沧浪子的真迹,便宜他了。不过他大哥又说,这画人家不是白给的,要换他一副山水,问他给不给。
给给给,当然给,他说,不过他手头有王上交代的画,估计得晚些时候。他大哥说晚些时候没关系,但别给忘了。他说那是自然,他大哥就出去了。
步长悠听脚步声下楼了,穿过外间,到书房去。
他正勾着身子在看画。
沧浪子传世的丹青不多,步长悠也想看,凑到旁边一块看,看着看着入了迷,就将他挤到了边上,他也不吭声,就默默的站在旁边。
步长悠越看越爱不释手,最后直起身来,瞧见白衣青年正在一旁操着手看她,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想诓走这幅画。
步长悠想了半晌,艰难开口:“我能不能把明年的生辰贺礼先预支了......”
他哼了一声,将画收起来,装进画匣中:“公主不是要找顺眼的小白脸么,公主的小白脸一定色艺双绝,才华横溢,让他给公主生辰贺礼吧,臣的这些废铜烂铁入不得公主的眼。”
说着把画匣放在身后书架的最上头。
步长悠登时拉下脸来:“刚才是谁在我耳根下浪|言浪|语,说还想我咬着簪子骑在他身上来着?”
相城的脸瞬间就红透,一把捂住她的嘴,声音有些哑:“这种事说这么大声干什么,公主坏透了。”
步长悠从容道:“跟你学的。”
他低声道:“那公主今晚留下来?”
步长悠冷静道:“先把画给我。”
相城将画匣拿下来,交给她之前,低声道:“那公主还咬簪子么?”
“后天。”步长悠忙着从他手里夺画匣,声音就软了很多。
他不松手:“那今晚呢,臣想公主留在这里,想抱着公主睡觉。”
“在这偷偷摸摸的,像个贼似的,我不喜欢。”
相城松了手,揽住腰,将人贴在身上,低声问:“那刚才是谁叫那么大声来着?”
公主呛他的时候理直气壮,这会轮到自己,还是经不住调侃,颊上飞出两朵红云,她闪躲道:“我要走了。”
他恋恋不舍道:“真要走?”
她点了点头:“还是走吧。”
相城沮丧的松开手,道:“那我送公主出去。”
夏至那天早上,步长悠让紫苏去画斋看她送相城做生辰贺礼的那幅《夏至图》裱好了没,紫苏回来说估计得等到明天了。步长悠叹了口气,越发觉得自己这临阵磨枪,结果还赶不上,很不厚道。
紫苏说要不先送个其他东西表表情意,总不能空手。
步长悠觉得有道理,就让紫苏和青檀帮忙想家里有什么可送的。
紫苏觉得送扳指或者簪子之类的东西,青檀觉得太寻常,后来想起步长悠生日时紫苏送了一个她小木雕,她觉得那玩意别致,相公子应该会喜欢。步长悠被她一提醒,也想起来了,当即决定送这个。
夏至那天,大家都以为他很早会来,所以做了一桌子菜,结果他一直没来。
青檀想,估计是被丞相府的寿宴给绊住了,于是大家就不管他,先吃了。
吃了之后,人还没过来,步长悠耐心不足,就去睡午觉了。迷迷蒙蒙,觉得额头痒痒,她伸手打了一下,结果还痒痒,她一把抓住那东西,接着耳边想起一个低沉柔软的声音:“公主,起来了,我们要走了。”
步长悠正困着,翻了个身朝里继续睡,他一把将人抱起来,步长悠这才睁开眼,睡眼惺忪的瞧着他:“你怎么才来?”
他低声解释:“府里人多,得一个一个应付,烦透了。”
这甜蜜的抱怨,她笑了,彻底醒了:“你把我放下,我自己走。”
相城将她放下,红裙子配着睡眼惺忪,浓丽又慵懒,公主浓淡皆宜,他忍不住感慨:“公主真美。”
步长悠这才发现他同样一身红。
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只是觉得变味了,她咬着手指,直瞅着他笑,像一株白洛如突然长成胭脂色蔷薇。
他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问:“笑什么?”
步长悠笑而不语。
门外的紫苏和青檀探头来打趣:“公主和公子特像要去拜堂的新娘子和新郎官。”
缠绵的心思就这么被提前点破,相城赶紧看了一眼步长悠,好在她似乎没听到姐俩的话,还在瞅着他笑,松了口气,道:“别瞎说,好日子穿得喜庆一点罢了。”
姐俩吐吐舌头,跨入门里,青檀将自己手里的那顶帷帽递给相城。
相城将帽子给步长悠带上,帷帽的纱也是红色的,直垂到脚踝,将整个人裹住。
步长悠有些奇怪:“带这个做什么?”
相城一边给她系带子一边道:“咱们两个这样出去太招摇,遮一遮能省很多事。”
说着从紫苏手里接过另外一顶帷帽往自己头上带,他的纱是黑色的,到肩上就完事了,步长悠见他系带子系的艰难,走过去帮他。
步长悠边系边问:“我们要去哪?”
相城低眼瞧公主,这么着还是有贤妻良母的样子的,他道:“离琮安城不远,骑马一会儿就能到,公主不用担心。”又跟紫苏青檀道,“公主今儿就交给我了,若是晚上回不来,你们就睡。”
两人心知肚明,相视一笑:“那就拜托公子了。”
第68章 蜀葵
马从北门出去, 行不过二三十里停下来,是山脚下的一个村子, 叫松罗村。
到了村口, 相城下了马,牵着马缰,沿着乡间七里八拐的小路一路走。
松罗村多种西瓜, 道两旁是一望无际的西瓜地, 绿油油,懒洋洋的,隔不远就能看到一座瓜棚。
道旁有小孩子, 小孩穿着红肚兜在水坑旁玩水,见高头大马路过, 都歪着头看。
相城六岁之前和他母亲住在这个村子里。那时丞相还不是丞相,是太常。太常是九卿之首, 掌宗庙祭祀, 一般不给外人做,丞相做了,皆是因为他娶了长公主。相城说, 不可否认,丞相一开始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只不过后来自己干出了点名堂。
太常每次来,都会给他带很多书,五岁生辰时,还送了他一把剑, 希望他文武兼备,他母亲就坐在廊下看爷俩笑。
相城的母亲从未告诉过他自己父亲的身份,可他隐隐察觉到了。因为他父亲跟村子里的男人都不同,他高大又斯文,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他母亲,从没大声说过话。
后来,相城的母亲因病去世,丞相将他带回城里,他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原来还有妻室,这让他很受打击,他崇拜的那个高大斯文的父亲顿时变得矮小猥琐起来。
男孩的第一个英雄,通常是父亲,父亲倒塌了,他再也没有找到另外一个英雄。
步长悠从未听过这些,乍一听,还挺新鲜,问他是不是也有过穿肚兜乱跑的经历。
他立刻否认,说他母亲也是斯文人,他生下来就很斯文,怎么会穿肚兜乱跑。
嗬,步长悠想,这人还挺要面子。
他母亲爱讲诗,通常不细讲,只一遍一遍的读,叫他感受,所以他最开始画画,都是画诗。
他牵着马,一路说,有时候回头瞧她,她便给他一个笑,后来干脆从马上下来,跟他一起走。
他们穿过村子,沿着山道往上,上到高处,远远看见道旁有棵晚樱树,只不过早过了花开,没有樱花,只有肥绿的叶子。
晚樱树正对着一所院子,他将马拴在树下,开了门。
原以为里头长满杂草,一片凄荒,没想到整洁有序,井井有条。
步长悠进去看到墙根底下的蜀葵,蜀葵长得很高了,正在开花,白、紫、红三色。
怪不得他喜欢蜀葵,原来是从这来的。
步长悠以前对蜀葵没什么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听他说得多了,还是被他赋予了含义,越看越顺眼。
相城见她喜欢,就想摁到花丛里云雨一把,不过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他决定温柔。
他领她到屋里去。
五楹木屋,东西不多,一看就不长住人,没有最基本的生活气息。
他说和他母亲住在这里时,里头东西是很多的,只不过时间太久,很多东西都不能用了,一件一件的丢掉,就渐渐就少了。
后来带她去看厨房墙上的刻痕,说是小时候每长高一点,他就会刻一下。从刻痕上能看得出来,他六岁时就很高了,怪不得能长到如今的个头。
推开厨房进去,里头什么都有,立刻就能生火做饭的那种,步长悠有些奇怪:“你住这里,自己做饭吃啊?”
他摇摇头,有些羞涩的样子:“我一般不在这过夜,过夜也不怎么吃饭,这都是给公主准备的。”
步长悠诧异了:“给我准备什么?”
他将她搂到怀里,低声道:“想让公主给我煮碗寿面,吃了公主煮的寿面,一定能跟公主长长久久。”
步长悠愣愣道:“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跑到这里煮,在城里也能煮啊。”
他摇摇头:“城里有别人,臣不想她们在,而且臣想让公主来瞧瞧自己长大的地方,臣想叫公主多了解一下自己,臣是个老实人,很值得托付。”
步长悠噗嗤笑了,推开他往外走:“没听过这么夸自己的,你也不害臊。”
外头凉快,蜀葵又开得烂漫,夏天的确还是应该住山里,他走到她跟前:“公主也不认识跟臣亲近的人,又不给臣表现的机会,臣再不夸夸自己,在公主眼里不就成了一个好色的傻小子了?”
步长悠笑了,这人怎么老爱说大实话,她忍住笑意,蹲在花下:“你还知道自己好色,不错,不过我可不觉得你是傻小子,我觉得再没比你聪明的人了。”
他跟着蹲下来,急切的解释:“我不聪明的,我又笨又傻,公主千万不要高看我,我只是长了聪明相而已,不然也不会老惹公主生气了。”
步长悠并不被他的话所迷惑,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聪明人才会想着装糊涂,傻小子只会一个劲的证明自己聪明,你是长了聪明相,也是聪明人。”说完这话,她伸手去扭手边的一株红蜀葵,一棵上连开四朵,她将它扭断,拿着站了起来。
他很沮丧,蹲着不动,步长悠拿蜀葵搔搔他的额头,他也不理人。
步长悠继续搔,他有些烦躁,站起来就要走。步长悠拽住他的衣角,他停下了,却没回头看。
步长悠走到他眼前,将手里的蜀葵递给他,他也不接,步长悠有些纳闷:“怎么回事,夸你聪明还不高兴?”
他沮丧道:“公主说聪明人不需要怜惜,傻人才值得怜惜,公主一直不怜惜臣,是觉得臣太聪明了,不需要怜惜么?”
步长悠愣了一下,问:“我说过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