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荣正在书房里整理书籍,眼瞧着王爷前脚迈进门槛,表小姐后脚就尾随而来,手里还攥着什么东西,看样子是要给王爷的。
他朝两人问好,沏了两杯热茶端上来。
“表哥,我缝了香囊送你。”邰潇潇摊开掌心,里头躺着一枚银累丝的倭角形玉莲花纹香囊,精巧可爱,别出心裁。
“我在里头装了菖蒲、藿香、薄荷,香橼还有苏合香,可好闻了,表哥闻闻,看喜不喜欢。”
邰潇潇正欲往桌前凑,还没迈出步子,就见霍深用毛笔沾些墨水,落笔写了几个字,掀掀眼皮道:“不喜欢。”
“啊?”邰潇潇愣住。
按理说,表妹送给表哥亲手缝制的东西,不求他多欢喜,总也得表一表辛苦再收才是。
哪有当场拒绝人的,这让她的面子往哪搁。
邰潇潇眼眶微微发红,一只手不上不下地抬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穆荣左看看右看看,心道他怎么这么倒霉,这功夫正巧在书房里,还得帮着解围。
“表小姐,我们王爷最爱沉香,别的香从来不戴的。”他笑眯眯地说。
“原来是这样。”邰潇潇的面色好转,把香囊收回去。
“可我见表哥常戴着的荷包,里头盛着许多花瓣呢。”邰潇潇的目光一转,落到霍深腰间的绣球锦荷包上。
花瓣有花香,并不是沉香,为何还戴着。
穆荣笑了笑,“这个呀,这是我们王妃早先时候送王爷的,乃是定情之物,意义大不相同。”
邰潇潇瘪瘪嘴,没吭声,只将唇角勉强往上扬了扬。
什么定情之物,定然不是他说的那样,她和表哥才是先认识的。
“表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应天府时见过的事?那时你十多岁的年纪,我更小,咱们一同在柳树下玩……”
邰潇潇看他的目光有些痴迷,回忆着幼时家中的风光,又依稀可预见她未来诞下皇子,成为皇后母仪天下的真正荣光。
“记得。”霍深难得不再噎人。
邰潇潇的眼神明亮了,“那段日子真好,表哥,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潇潇好喜欢。”
穆荣已经牵无声息地退到屏风后头去了,他发觉表小姐对王爷抱的心思不一般,他继续站在那儿听着不合适。
霍深脸色如常,却以凉飕飕的口气道,“喜欢什么?我不过是个没娘的孩子。”
邰潇潇的面色瞬间苍白。
“表哥……不是,不是这样的……”
原来对于幼年无知时发生的事,他还记得那样清楚。她太小不懂事,去行宫时见到了三皇子,却笑话他没人疼。
“潇潇那时太小了,不知道在说什么,但表哥,潇潇是真的喜欢和你在一起……”邰潇潇竭尽全力,想要把霍深对她的好感度提一提。
“滚出去。”
霍深撂下笔,又换了章新纸继续写,自始至终,没有拿正眼看过邰潇潇。
“表哥,不要这样。”
邰潇潇鼻头酸涩,人也恍惚,穆荣适时走过来规劝她,“表小姐,王爷待会儿在书房还要见人,商量要紧事,您看要不……”
这是对她下逐客令啊。
邰潇潇咬牙暗恨,却无能为力,攥着她的香囊灰溜溜离去。
穆荣原本打算,将表小姐与王爷的对话,说给王妃听。不过王爷后头把表小姐撵走,这事似乎也就没什么必要再说。
秦婵从家里回来,有些伤神。
因丧事,母亲的身子闹得不大痛快,好在人瞧着还算精神,歇养一阵子,应当就能恢复利索。
哥哥嫂嫂的感情更是从来没好过,她让青桃去打听,两人已经分房睡了,白日各顾各的,唯有一层表面的夫妻情分在。
但这些不是她听到的最糟糕的事。
又过半月,庆王被册封为太子的消息传来,这一刻,秦婵的心情灰败到了极点。
新太子入住东宫的当天,毓秀宫设下宫宴,除了皇后,众嫔妃能来的都来了,李淑妃笑容满面,头上插着一朵橘红的大月季,风头无两。
青荔素日礼佛,衣着偏爱青色,今天是好日子,她难得换了石榴红的百褶长裙,敷粉插钗打扮了些,在嫔妃中很是惹眼,清丽中透着勾人的明媚。
霍沥冷瞧迟来的闵王和闵王妃,笑眼微眯,“三弟和三弟妹来了,快坐。”
他朝着靠门的偏僻座位努了努嘴。
秦婵心里苦笑,自然不甘心,只是形势如此,也只能照他的意思来。
李淑妃乐得看见闵王夫妇吃瘪,儿子的最大号威胁总算被克住,她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当即招呼宫女太监,多抬些好酒出来,大家多吃几杯,不醉不归。
“太子殿下,妾身敬您一杯。”青荔端起酒杯,徐徐迈步至霍沥身前。
“多谢阮昭仪。”霍沥见她衣着鲜艳,长相更是秀美,免不了多看两眼,举杯一饮而尽。
“太子殿下,请满饮此杯。”秦婵把心头的不悦压下去,笑盈盈敬酒。
霍沥一挑眉,没有不应之理,也给面子喝了。
来敬酒的人越来越多,太子妃有些担忧,扶着霍沥的胳膊道:“殿下喝了太多杯,恐怕会喝醉,还是别再喝了。”
霍沥两颊醺红,双眼迷蒙地摆摆手,“喝醉就喝醉,怕什么,反正是在自己的宫里。”
他说话时舌头都直了。
李淑妃也对太子妃说,“是呀,太子殿下高兴,多饮几杯又有什么关系,你仔细些服侍也就是了。”
“是。”太子妃无法,只得答应。
前头戏台子唱着曲儿,咿咿呀呀的直到夜里,霍沥醉了多时,其实脑袋还算清醒,被小太监扶着,踉踉跄跄如厕去,又到偏殿里换衣裳。
霍廖批过奏折才来,来后扫过众人,便问,“沥儿和阮昭仪哪里去了?”
李淑妃回:“沥儿多吃几杯酒,去换衣裳了,阮昭仪,兴许去透风了。”
她倒是没注意阮昭仪去了哪儿,席间总有人进进出出,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霍廖点点头坐下。
没过一会儿,偏殿传来一阵凄厉的嚎哭,尖刺一样扎进众人耳朵里。
“什么声音?那边怎么回事?”霍廖烦躁地扯扯衣领,又惊又疑。
小太监缩着脖子弓腰,连忙去偏殿查看了情况,又折回来禀报,结结巴巴:“回皇上,是太子殿下和阮昭仪,他们……”
“他们怎么了?”霍廖仅凭直觉,小太监把两人合在一块说,就感到不大对劲。
小太监扑通跪下,开始磕头,“奴才嘴笨,说不明白,皇上移驾看一眼就全明白了。”
李淑妃喝道:“笨嘴拙舌的东西,连话都说不利索,来人,拖出去掌嘴。”
她又连忙拉住霍廖:“皇上,臣妾先去看看,您不必劳动。”
就连李淑妃都隐约察觉到事情不妙。
偏殿的嚎哭声虽弱了些,但听着仍是悲惨,霍廖不耐烦,站起来直接奔哭声去了。
李淑妃赶紧跟在后头,连带着许多人都跟了过去。
霍廖进屋,偏殿内昏黄的光线令他的眼睛适应了一会儿。
待看清了眼前场景,他血液逆行,耳膜鼓噪,险些气得喷血。
“你这逆子!”
霍廖顺手抄起近身处的花瓶,朝房间尽头的床上,赤.裸上身,亵裤松动的霍沥砸去。
霍沥背上吃痛,侧身翻到一边去。
原本躺在他身下的青荔,也终于得了自由挣扎着坐起身,衣衫不整,泪眼朦胧。
她走皇上身边跪下,哑着大哭过一场的嗓子控诉:“求皇上为妾身做主,太子殿下对妾身无礼。”
李淑妃跌跌撞撞进门,暗道大事不妙,又看见阮昭仪跪在那里哭哭啼啼地火上浇油,没能忍住怒火,照着青荔的脸就来了一巴掌:“贱人,倒会污蔑人,分明是你勾引太子殿下在先!”
秦婵站在门边,高声道:“淑妃娘娘又没看见当时的情况,怎能料定是阮昭仪勾引的太子殿下呢?当时伺候殿下换衣裳的小太监也在,不如叫他来问。”
霍廖传那名小太监来,小太监膝盖一软跪下,脖子也软绵绵的,脑门咚地碰在地上,簌簌发抖。
“是……是太子殿下,把路过门前的阮昭仪硬拉进了房里……”
李淑妃暴怒,脑门的青筋突突跳起来,指着小太监骂:“胡说!看我回头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此时霍沥似乎清醒了些,只是眼睛还红通通的,衣服被奴才们手忙脚乱穿上了。
他微仰着头叹出一口气来,朦胧间听见女子娇娇弱弱的啼哭声,喉咙一紧,不耐叫道:“哭什么哭,还不快来伺候本太子。”
青荔的哭声停了,李淑妃懵了,霍廖的脸僵了。
当夜,入主东宫不到一天的新太子被废掉,以庆王身份被送回庆王府禁足,无圣意不得外出。
而阮昭仪在李淑妃的指责诋毁之中,被剥去位分,打入冷宫。
盛夏来临之际,宫里却森森凉凉的。
霍深携京畿和北方数座城池军队的几枚虎符,恭恭敬敬交还霍廖,其掌管的兵权重归皇帝之手。
第六十二章
霍深把兵权交还霍廖, 并对霍廖保证,无论父皇再立哪位弟弟为太子, 他都会忠心拥戴, 鼎立扶持, 绝无半句怨言。
霍深的一席话, 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清楚, 这让霍廖很满意。他倒是知道,自己永无继承大统的可能。
霍廖接过虎符, 在手里掂量一下,这份诚意倒足,令他安心不少。
这孩子, 最难得的就是有自知之明。只要他继续安分守己,荣华富贵少不了,没人会亏待了他。
从夏到秋,闵王府平静无波, 各人该做什么做什么,而邰潇潇却快要坐不住了。
别人不知道, 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自然是知道的, 庆王失了势, 说明距离霍深登基的日子就不远了。
这也就代表, 留给她上位的机会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