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婵在这里发什么呆?”
秦婵在凉亭坐着的功夫, 霍深恰巧走过来。
她收敛了思绪,迎到霍深跟前, “臣妾闲着无事, 胡思乱想而已。”
霍深点头, “只是冬日太凉, 你得找个暖和的地方坐着。”他转动几下僵硬的肩膀, 对秦婵道:“在御书房批了一天奏折,憋闷得很, 你陪我随便走走吧。”
秦婵应声,跟在他身侧。
“皇上可还有印象,咱们在王府的内书房时, 您说过的话……”秦婵低着头,心事萦在心尖,忍不住低声嘟囔。
就是在那时,霍深郑重对她许下承诺。
“记得。我说过, 我这一生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她再小的声音,霍深都听得清清楚楚。
秦婵猛然一惊, 发觉自己竟在恍惚之中把心事宣之于口。这样的话, 在此时此刻被重新提起, 总显得不合时宜。是她失态了。
但是, 听皇上这样说, 秦婵还是心安了不少。至少他没有否定,那他的心意就还没有变。
“怎么,你可是在担心什么?”霍深一向敏锐, 总能察觉到秦婵细微的情绪变化。
秦婵不想欺瞒他,也确认了他的心意,便觉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必要。
她眼珠儿一转,欲说点别的来打岔,“臣妾想起旧事,故而提上两句。皇上快看,宫里的红梅开得多好。”
花苞与花瓣被前些日子下的雪浸过,娇艳无匹,映得后头的宫墙色彩都明媚起来。
霍深顺着秦婵指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梅花,又随口似的道:“婵婵,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秦婵有些诧异。在这深宫之中,有什么地方能称得上好玩。莫不是出宫?
她抬眼望着逐渐西沉的太阳,挑这个时间出宫,总觉得不大可能。
“怎么样,去不去?”霍深牵起她的手,上挑的眼角蕴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秦婵没多想,很快答应了。皇上难得有这样的兴致,她岂有不应之理。
霍深勾起唇,让穆荣找两套民间百姓穿的朴素衣衫,与秦婵换上,又牵一匹快马,两人共乘,纵马出宫。
“抱紧了,可别跌下去。”霍深提醒她。
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两侧景色飞快向后闪。
秦婵坐在霍深的背后,使劲儿搂住他温热的腰,震惊得说不出话。
皇上竟然真的带她出宫了。
这着实太大胆了,皇上九五之尊,只带着她一人跑出来,若遇到了危险可怎么办……
秦婵满心都是担忧,忽地看见不远处的树枝微微摇动,却不见鸟雀飞起,顿时了然。
皇上身边常年有暗卫跟随,不乏像毛珵那样身手极高之辈,此时不知有多少高手正在暗中保护着他们,是她多虑了。
不过,皇上这是要带她去哪儿?
马蹄急奔好一阵,行至岔路时,恰巧看见个小小面馆,烟囱中冒着气,走至近处,人声清晰。
霍深勒马问:“饿不饿?”
这时正是饭点,秦婵确实饿了,但她怕霍深在宫外吃东西,吃到不干净的损伤了龙体。她把她的忧虑说出来。
霍深笑声低沉,转过半身去刮她的鼻子,“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霍深说,他们是偶然出宫,任谁都不能预料到,当今皇上和皇后扮做一对民间夫妇,骑马途径荒村小店吃面。
“只是,出门在外,婵婵得叫我夫君。”霍深跃至马下,把秦婵扶下来。
秦婵咬着下唇点头,可不能让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面馆内,温暖的水汽从厨房大锅中蒸腾着钻到外屋,两人撩起门帘儿进门,眼前便似罩上一层白雾。
三两食客围着一张桌坐在板凳上,埋头吃面忙着赶路。
老板娘见又有客人来了,从衣襟抽出擦桌的长条布,麻利擦出另一张桌,热情地让两人坐下。
“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咱们这有牛肉面,打卤面,清汤面,有热酒热菜,也有茶。”老板娘从身后拎出个大茶壶,取两只海碗倒满浅黄色的粗茶。
“我这小店比别家都实惠,茶水自便,不收钱。”她笑呵呵地擦擦手心,眼角的几条皱纹更深了。
秦婵很紧张,身子绷得僵硬,吞几下口水对霍深说,“夫,夫君,你看,你想吃点什么。”
霍深随口答:“两碗牛肉面。”
“好,客官稍等。”
不大会儿功夫,两碗牛肉面就被端上来,面多肉块大,撒着芝麻和香葱,面汤是晶莹的浅棕色。
霍深拿起筷子嗦两口面,还对秦婵道:“娘子多吃点,也好长胖些。”
秦婵红了红脸,生怕旁边那桌人朝他们这边看,看出端倪,便埋头进比她的脸大了一整圈的面碗里,夹起最上边堆着的牛肉块,塞进嘴里细细嚼。
吃完了牛肉,又吃几根面,秦婵就吃饱了,从袖子里掏出小手绢擦嘴。
霍深好笑地指指自己的下巴,提醒秦婵这里没擦干净。秦婵手忙脚乱,复又掏出手绢重新擦。
“不吃了?”霍深问。
“不吃了。”母亲从小教导她播种不易,不要浪费食物,但凡是夹到她碗里的东西,她必会吃光。
只是民间的小饭馆讲究不多,量足才好,她实在吃不下了。秦婵赧然,剩了这么多实在浪费。
霍深那碗已经见底,秦婵的面几乎没怎么动。
“你夫君还有胃口,能帮你吃完。”霍深知道她不剩食物的习惯,把秦婵那碗面挪到自己这儿,继续吃。
秦婵捂着滚烫的面颊,想把自己埋到地里去。皇上竟然在吃她剩的东西……
老板娘凭几十年开面馆,阅人无数的直觉就能发现,这对夫妻不是普通人,要是没猜错的话,准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
看这股亲密劲,应该是新婚不久。
她笑眯眯地走过来,与他们聊天:“二位客官可是去前面姻缘树许愿的?”
姻缘树?
秦婵有些茫然,霍深倒是回答说了是。
老板娘心道她猜的果然没错,眼下又没有别的生意要忙,正闲得慌,当即唠起嗑来:“姻缘树可灵了,你们小夫妻去那参拜准没错,定要夫妻两人一起在树杈挂上一枚桃木牌,牌上写明祈愿,诚心默求,愿望就会实现。那姻缘树是一棵五人合抱的百年桃树,据说月老下凡时会在那里歇……”
秦婵怔怔听着老板娘的话,又看一眼霍深。原来皇上是要带她出来许愿的么。
老板娘热心又能说会道,说极羡慕他们新婚的小夫妻,恩恩爱爱的,日子过着甜。
秦婵没先前那么紧张,便也与老板娘随意攀谈几句。
“嗨,瞧我,光顾着说话。你们要去,可得快点,再晚天都黑了,夜路不好走啊。”老板娘猛一拍大腿。
霍深从身上摸出到民间时特意带着的碎银子,付了面钱就与秦婵重新上马。
那棵姻缘树据此不远,赶在夕阳落山前两人来到了树下。
因时节尚冷,桃树未开花,但树干粗壮,数不清的树杈伸展如蓬,依然壮观。
姻缘树边有个小房屋,挂着“卖桃牌”的幡子,是位白须老人在看店。
霍深带她去买了一块要价最贵的,据说是做工和材料都极佳的。
虽然在两人眼中,这块桃牌看不出有多好,但胜在像普通百姓一样,用的都是普通的东西,求一份普通人的心愿。
“一生一世一双人。”
霍深提笔在桃牌上写下这句话。
系牌子须得两人一起,秦婵和霍深各执一端红绳,要往稍近的树枝上系。
可是,纵然秦婵拼命踮起脚尖,发现还是够不到那根树枝。
她急得不行,恨不得长出两只翅膀飞上去。
霍深笑出了声。
他往下蹲,单膝扣在地面,伸出一只胳膊,“来,你坐上来,我把你抱高点。”
秦婵往后退,有些结巴:“皇……不,夫君,我会压坏你的……”
这怎么使得,她整个人坐在他臂弯里,怎么举得起来。
霍深只顾笑:“太小瞧你夫君了。”
他单臂一揽,直接抄起了人,惹得秦婵失声尖叫,低低扶着霍深另侧的肩膀,一回神,发觉皇上撑着她的力道很足,很稳。
终于够到了树枝,她半刻不敢耽误,生怕压坏霍深,快速与他系好署上祈愿的桃牌。
待系好后,霍深把秦婵放下来。
“鬼神之说不可尽信。”霍深捏着她的手。
“夫君说得是。”秦婵眸色稍暗,她也不敢指望能有多灵验。
“所以,我会用一生来证明。婵婵,我此生只爱你一人,你也要这样爱我。”霍深俯身捏上她的下巴,说得很霸道,又直击她的心。
秦婵眼角盈泪,却没怕他。
她只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快要溢出来。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再久一点。
而霍深,他虽霸道,最后的话更像是一种威胁,似乎,若秦婵不照他说的做,就饶不了她。
但他心里很清楚,即使是她打破了誓愿,他也根本不能伤害她一分一毫,他做不到。
*
春日晴丽,冰雪消融,秦律站在山脚下,望着山顶的广济寺踌躇不已。
他在这里已徘徊数日。
好不容易打定主意上山,去见他日夜想念的人,他咬牙,终于踏出了那一步。
青荔与往常一样,穿一身素衫坐在殿内不起眼的角落里,默诵经文。
“青荔。”
她隐约听到一声轻唤,略略发怔,回头就看见了秦律。
她的吃惊没有持续多久,就起身对他恭敬行礼:“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