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的。”江临初点了点手边的纸,“笔记就记在纸上,一样的。”
宁姒蹙起眉,“爹爹没给你买书?”
江临初不好意思地笑,“我在吃住都在老师家,这些开销能省一些也是好的。”
可是她家又不缺这一点钱……宁姒是想这么说的,但看见江临初的笑又硬生生吞回去。
他穿着那身青绿色襕衫,和另一身灰衣和新做的黑衣换着穿,料子是上好的,不曾丢了体面,可如今还有哪家的公子哥一季的衣裳只有三件?
阿煜哥哥的衣裳都少见重样的。
江临初当真在极力削减自己的开销。
他不想给别人造成负担,也害怕被丢弃。
宁姒忽地莞尔一笑,“江师兄,巧了,我正想盘一间书画铺子。但是你瞧我这年纪,大概掌柜也不能信服,而且我没做过生意,也怕被人糊弄,正想找个人代我出面呢。”
江临初听出宁姒的意思,那双丹凤眼都睁圆了些。
“不如这样,江师兄代我出面,也不用耗费多少时间,平日经营都有掌柜的,江师兄帮我做这个东家就行。我只管着分红。”宁姒笑着,“我们四六分账?我六你四。”
江临初连连摆手,“我一分钱不出,就分账四成,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只是赚点零嘴钱,又不靠这个过活。那三七吧,再少的话,我就不好意思做个甩手掌柜了。”
江临初这才点头,再看宁姒时,眼里带了些感激。他不傻,知道宁姒是在帮他。
“对了,我也不清楚到时候进哪些书,这些都交给师兄了。有了自己的铺子,江师兄可别再去照顾别家书铺的生意咯。”
宁姒说着说着笑起来,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
江临初心间一颤。
宁姒这是不动声色地将他租书的事也解决了。
“好,我正好也帮过舅舅照看过铺子,经验也有一些。”
直到宁姒走后,江临初仍有些怔怔的。他自小接受到的好意就不多,因而也格外珍惜,无论是和他相依为命的娘亲,还是照顾有加的老师,现在还有个温暖可爱的师妹。
至于那个身份尊贵的亲爹,小时候也曾抱过他玩耍,后来却抛弃了他的亲爹,江临初早就当他死了。
☆、酿成误会【三更】
这个中秋节是真正意义上的团圆。
往年宁澈在边疆时, 一家人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白日去了一趟本家。宁逸风的后母堆起笑来欢迎他, 同父异母的兄弟虽与他不合, 却也没生龃龉,性情懦弱的小妹仍旧有些怕他,远远地向他行礼。
自宁逸风的父亲去世之后,宁家便显得陌生了。
之后一连串糟心事不提也罢, 总之如今已是各过各的,逢年过节走一走。
晚上则在宁府设了个家宴,案上是丰盛的食物,抬头就能看见满月的夜空。
今夜无云,是赏月的最佳时机,银辉洒在深蓝的夜空中,将星子衬得黯然失色。
“澈哥儿赶上了中秋节, 我们父子俩是时候好好喝一回了!”宁逸风举杯一邀,仰头饮下。
宁澈也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随即又斟了酒,对江临初道, “这次回来结识了江师弟,幸事一件!江师弟,这杯我敬你。”
江临初急忙抬手阻止,“不, 师兄年长,该是我敬师兄。”
宁姒笑了声,“爹爹, 江师兄。你们可得让着点哥哥,他酒量浅,前些天还醉得要人扶回来呢。”
大家便笑,宁澈一个眼神瞪过来,宁姒回瞪过去。
“你喝你的桂花酿,不醉人的玩意。”宁澈便拿宁姒的酒说事。
“我就爱喝这个,又香又甜,比你的酒好喝多了。”
“行了行了,都吃菜。”常氏笑着,又补充道,“不过今年的桂花酿确实酿得不错,澈儿要不要也来一壶?”
宁澈只好歇战,摇头,“太甜了。”
这顿饭吃到最后,变成宁澈开的故事会,他有滋有味地讲着边疆的所见所闻。
眼里都有光,可见他在边疆过得虽辛苦却充实。他深切地喜爱着他的行伍生活。
“有一回我们营地进来了一群沙漠狼,都饿得眼冒绿光,露出凶悍的獠牙。那时候我铠甲未褪,一只狼往我肩上咬了口,连血也没见,也不知它崩了牙没有,哈哈。”说到此处,宁澈眼见常氏眼露忧虑,心里暗暗责怪自己怎得讲了这种险事,连忙话头一转,“还好大将军英武,一刀就将那头狼劈死了。”
宁逸风却听出宁澈对姜淮的推崇,心里有些酸溜溜,“你爹年轻时还猎到过一头豹子呢,要是那时候我在你旁边,救你自然不在话下。”
“可你的豹子是用弓箭……”
宁澈正要反驳,却被宁姒截了去,“就是啊,爹爹也很厉害的!”
宁逸风这才高兴,举杯笑道,“来,继续喝。”
家宴过后,宁姒回房梳洗了一番,本是要睡的,却见月辉自窗外洒进来,屋内亮堂堂的,惹得她心痒。
于是披衣而出,在后院的小径上慢慢走着。
晚风微凉。
吹皱了池面上的银辉。
宁姒见池塘对岸树影婆娑,暗处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便不打算过桥,只撑在栏杆上吹风。
忽地,对岸传来一阵埙声,呜呜咽咽的,听着凄凉。
宁姒先是一惊,随后凝神往对岸看去,一道人影倚在桥边。
上了桥,宁姒慢慢走过去,见那吹埙之人是江临初。
“吵到你了?”江临初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过来。
“不吵,还挺好听。”宁姒略歪了歪头,“江师兄到这僻静之地就是为了吹埙?”
“嗯,在这里奏埙,不会吵着你们。”江临初侧过脸来,忽地一笑,“幼时亡母所教,已经生疏许多了。”
宁姒听明白了,江临初这是触景生情了。今天是团圆的佳节,他却亲族零落,孤身一人。
大概因为思念与孤寂,让他看起来比平日沉静些。
“宁妹妹若是不嫌弃,不妨驻足一听,正好我也缺个听众。”
宁姒莞尔,“好。”
江临初将骨埙凑在嘴边,又是一曲奏出,呜咽如悲泣声,仿佛将心事付诸一曲。
曲毕,江临初眼底好似湿润了些。
见宁姒看过来,急忙转过脸去,翻了衣襟,却没寻到手帕。
这时一张叠得齐齐整整的手帕递到他面前,宁姒轻轻抬了抬手,“给你。”
江临初抿抿唇,接过手帕擦了擦眼角,不好意思地说,“让宁妹妹见笑了。”
“想念家人并不丢脸啊。我曾经离家千里,想念父母想得不行,哭了几回,夜里偷偷哭的。”
江临初听出宁姒在开解他,“……其实我现在已经比以前好过多了。”
宁姒静静站着,等他下文。
“在母亲那里,我是她的负担。在舅家,我是拖油瓶。舅家葬身火场之后,我又成了灾星……能有如今的安稳,我已经十分感念。”
宁姒一惊,她是头一回听说江临初舅家的事,便多问了一句,“那个,起火是怎么回事?”
江临初犹豫了一下,回她,“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天我守灵,实在困了,就小睡了一会,结果醒来时就看见到处都是火光。据说是舅舅烧纸时和舅母起了争执,然后打翻了火盆……”
宁姒点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江临初也有些尴尬,他很少与人说这些往事,毕竟说出来就像倒苦水。
有的人会居高临下地可怜你一下,有的人却会觉得你哭起来的样子真丑。总之都不是他想要的。
“江师兄你学问好,将来考取功名了,成家立业,自然便会有亲朋好友。”
江临初听见这番笨拙安慰,心中微暖,笑道,“便借宁妹妹吉言了。”
“江师兄,这次秋闱准备得如何?”
“老师看过了我的文章,说这几天可以歇一下了。”
宁姒抚掌笑,“那就好!”
“对了,你这手帕,我洗过之后就还你。”江临初捏着手帕,脸上泛起薄红,夜里却看不大出来。
宁姒摇摇头,“那倒不必,也不脏。”
“不不,我用过了,哪能直接还你……”
“那好吧,我要回房了。”
江临初点头,目送宁姒走远。
……
翌日,江临初身边的小童传来消息说,已经联系上一位经验丰富的掌柜,约好了面见的时候。
于是立马收拾好了自己出门去。
盘下的旺铺只与西山书院隔了两个街口的距离,来来往往的书生极多。
江临初坐上马车,去了铺子。
到了铺面门口,江临初抬头望上一看,空空如也,便寻思着什么时候去做个门匾来。
这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江临初侧过头来一瞧,是姜煜。
这个耀眼夺目的状元郎,他只见过两回,如今是第三回。
第一回是状元游街的时候。
姜煜骑着马儿不紧不慢地驶过大街,面带微笑地接受百姓们的欢呼赞扬,日光洒在他的发上,有一层暖棕色的光晕。
第二回是看见姜煜送宁姒回府。
宁姒下马车的时候姜煜立马中断对话转身去扶。江临初那时候就知道他和宁姒关系好。
如今他又不知为何找上自己,江临初疑惑却不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