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周家的事还没有发生。
新妇进门,在婆婆面前立规矩是应有之礼。赵氏不是那等喜欢为难人的婆婆,宋师竹略为她夹了两筷子菜,她就让她坐下了。
就连黄氏,今日也很是懂事,没有刻意在妯娌面前挣表现。家宴时气氛十分和谐。宋师竹也没有露出破绽。
可真的就是了缘方丈说得那样,她的运势好到逢凶化吉?
赵氏心中不断地嘀咕着,第二日请安时倒是没有让人看出来她的异样。
庆云院里,宋师竹昨日就想为黄氏的照顾道谢了。她对黄氏确实还有几分疑惑,可她接受了黄氏的善意也是事实,便真诚表示了心中的感谢。
黄氏在婆婆面前倒是丝毫没有那一日给她的违和感,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当不得弟妹的谢,我前头嫁进来时,娘对我也同样极好,我就是有样学样罢了。”
两个一个道谢一个客气,语气都是十分亲善,赵氏看着也没说什么,到了时辰就让人各自散去了。
这一日早上,封家大房的院子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黄太太前几日看到宋家送过来的嫁妆时,就想找个时间和闺女说一下了,可愣是没找到好机会。今日瞧着天色不错,立刻就过来了。
黄氏一听到原主亲娘过来,就扶额,她穿越过来后最烦的就是原主这个亲娘了。虽然请安不是一项让人喜欢的活动,可比起面对黄太太,她还是宁愿在庆云院里装小可怜。
她喝着茶,听着黄太太在她面前咋舌道:“我那一日数了一下,你那妯娌的嫁妆居然有六十八担,这在咱们县里可是头一份。玲娘,你可别糊涂了。咱们家穷,拿不出一幅好陪嫁,可他们陪嫁这么多也太欺负人了。昨日过来吃宴的人,看着你的眼神都不对了。”
黄氏还以为她特地过来有什么事情,她笑了笑,自嘲道:”娘说得太对了。当日我要是有一幅好嫁妆,也不至于被人这般轻视。”
当日两身衣裳两床被褥嫁进封家的事一直是原主身上的一个心结,就连黄氏这两日看到宋家晒嫁妆时都为原主委屈。
闺女这两年一见着他们都是这样的神色作态,黄太太也觉得没什么。封家看不起他们家,不还是得忍着家里有一个黄家的媳妇吗;黄氏是她闺女,心结再重,黄家也是她永远割扯不断的娘家。
只是又一想闺女这个妯娌,黄太太又是可惜又是羡慕。要是封二郎与他们家关系好,那黄家与宋家也算是间接的姻亲关系了,以后在县里想要干点什么,别人不得高看他们一眼。
黄太太一想起前儿他们一家想要盘下锦绣楼之事,心中就又叹了一回。锦绣楼多好的一座酒楼啊,位置正好在县里的南北大街上,又因着张知县犯事,老板娘不得不低价出让。可惜闺女却与他们道,小叔子发了话,说他们要是敢占他岳父家的便宜,就让锦绣楼开不成。
黄太太当时听到闺女传过来的那些话,就恨得牙痒痒,反正封二郎再好,他们也沾不到光,她继续挑拨道:“你那两个小叔子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人,以后要是被他们得了势,你和女婿就糟糕了。”
不是他们糟糕,而是黄家糟糕吧。
黄氏极是讨厌这个乱出主意的老虔婆,又因着她是原主的亲娘,不好真的出口骂人,只能深深呼出一口气道:“我以后还要在封家住着,娘这些话要是被人听到传了出去,我就不用做人了。”
“没事,咱们母女说话,他们都不敢过来的。”黄太太先是安了闺女的心,才继续道:“当时你真不该手软,要是听我的,把药全下了,封二郎就不会考中案首,也去不了宋家的选婿宴,你好歹不会有那么一个难缠的妯娌。”她叹了一声,“以后封家要分家产,宋家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姑爷受委屈。如今这样,你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娘为什么一直要针对二弟?”这是黄氏最想不通的一点了。封恒念书有成,一家子都能受益。黄家先前想要拿下锦绣楼,不也是狐假虎威仗着宋家的势吗。更别说她觉得封恒在读书上是真有灵性,以后成就一定差不了。
黄太太撇了撇嘴角:“我一看封二郎那双眼睛,就知道他看不起黄家。”这是他们家三代人的经验了。
封家一家子都是白眼狼,当年要是没有婆婆的接济,封太公早就死绝了,还轮得到封家子孙过好日子吗。这般天大的恩情,封家是怎么对他们家的?黄家如今还在村里住着,封家倒是连着两代人都是当官的。
她语重心长道:“你要赶紧为封家生个儿子出来。封二郎靠不住,你日常也要劝着慎哥儿,多防着他那两个弟弟,要是封恒真的好了,也不会拉拔你们一家的。”
黄氏呵呵两声,她想不明白黄太太的逻辑,也不愿去想了。先前原主因着嫁妆问题一直与家里闹不愉快,她穿过来之后也不打算改变这种情况,绝情一点还有机会把这班蛀虫扔在身后,要是真的去做黄家的好闺女,她白得的这一辈子就算毁了。
她站起来道:“今日相公吩咐了我好些事情,也不能陪娘坐得太久,娘不如先回去,以后有时间再过来。”
她还需要封大少奶奶这个身份。不是贪恋封慎的美色——那厮就算是个残废,在轮椅上也是一副禁欲模样,要是换在上辈子,黄氏一定百吃不腻。可封慎已经怀疑她有问题了,她不能得罪封慎,背靠大树,她才能在这个时代活下来。那种天天杀丧尸还不得温饱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
黄太太这一回过来除了为了跟闺女说说心底话,还有别的事情,见着黄氏不耐烦,她赶紧道:“你先别急,娘有事找你呢。”
“说!”黄氏一个字言简意赅,毫无她在封家人面前的斯文腼腆。
“你侄子去府城赴考带走了家里所有银子,你嫂子说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想让你这个当小姑的帮帮忙。”
黄氏嗤笑一声:“嫂子真好意思提要求。”她顿了一下,以前娘家但凡有求,原主气恼之后都会应下,婆婆未必不知道她拿着公中的钱接济黄家,许是因着两家人的渊源,又许是原主还算有分寸,做的也不算过分,赵氏从没在她面前提出过这一点。
可黄氏却不打算这么惯着他们,她都是出嫁的闺女了,凭什么让黄家予取予求,她道:“娘还记得我未嫁时嫂子怎么欺负我的吗,封家给的聘礼都在她手里,也够她花用的了。”
见黄氏没完没了地提起这些陈年旧事,黄太太面色也不好看了,她站起来道:“我要去你婆婆院里问问,她是怎么把我一个好好的闺女教成这样的,对着嫂子一点尊敬都没有。”
黄氏听了这番威胁,立刻道:“娘赶紧去。”谁不去谁是孙子!
她在封家人面前装着,是因为她现在端的是封家的饭碗,怕他们看出她的不对劲;可黄家一家子都要倚赖她这个嫁了好人家的闺女,要说有谁最怕她不得婆家喜欢,肯定是黄家人。她要在这家人面前要是还得忍着装着,她迟早忍成神龟了。
黄氏的有恃无恐看得黄太太脸色变了又变,说起来,她以前对黄氏最满意的一点,就是她一进门就把婆婆给拿下了。
黄太太当年也是生了儿子之后,婆婆才不敢在她面前摆谱的。如今闺女连儿子都没生,就能哄得封大太太这般开心,黄太太一直觉得这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没想到黄氏今日却用这一点反拿捏住她。
黄太太气得面上发青,道:“你还真是好样的!”
好说。
黄氏笑了笑,看着黄太太拂袖而去的背影心中很是畅快。
不过随即,她也叹了一声。
看到黄太太这个亲娘,她就忍不住羡慕起宋家的和谐友爱了。她深深呼出一口气,越发觉得历史上给宋师竹的评价没有错,果然是福运连绵,好运加身,就连娘家也不带拖后腿的。
到现在为止,黄氏也弄不清她穿的是真实历史还是同人。她在末世发生前刚好看了一本以真实历史人物为依据创造的。
那本书的主角是一位姓封的女将,倒不是她现在的这位弟妹,而是封家几代之后的一位曾孙女。历史上这位女将军在大庆朝亡国前力挽狂澜,打了好几场胜战。因着她的事迹十分传奇,连她祖上渊源也有历史学家去考据过,封家和宋师竹的好运才会为人所知。
黄氏真的觉得自己十分倒霉。如今的封家,无论是按照真实历史、还是书里,所处的时间点都应该是那位女将军的祖世代才是,她对女将军的祖上了解不多,就连这家人怎么发迹的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她除了窝在家里,等着围观宋师竹进府,就没有别的盼头了。
黄氏想了想,觉得其实还是有的。在末世混了几年,她的性格变得越发爱憎分明,杀伐果断。对黄家一家子蛀虫的行为也越来越看不惯了。
要是这家人再来她面前蹦跶,她不介意来一场除虫行动。
第43章 (改错字)
天刚蒙蒙亮,宋家大门就开了,几个小厮提着盆桶抹布扫帚从角门出来,动作利落地将漆色油亮的大门和外头青石台阶都清洗了一遍,挂上大红鞭炮,摆正了门框上的洒金红联,就等着刚出嫁的姑奶奶回来了。
自从府里大姑娘嫁了之后,太太这两日一直不苟言笑,下人们最会看眼色,一早打扫起来都十分下力气。
待到卯时正,从里头走出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用手将犄角旮旯抹过一遍,见摸不出灰尘,才满意地点点头。今日姑奶奶回门,家里还要开几桌筵席宴请族里亲眷,仔细点总是没错的。
宋家为了迎接自家姑娘,一早就准备妥当,封家这边送儿媳妇回门也没有掉链子。
马车里,封恒和宋师竹拜别了赵氏后,就带上黄氏准备的回门礼上了马车。
二月春风,温暖拂面,车帘都由冬日的厚实的绒棉布换成漂亮的锦缎帘子,宋师竹一身水红色清爽亮丽的春衫,一进马车心情就放松了。
她神色飞扬,眉眼间都是璀璨雀跃的笑意,许是太高兴了,就衬得封恒的反应十分奇异。
封恒落在她眉毛的视线强烈到她无法忽视,宋师竹还以为自己的妆容有问题,不由问道:“怎么了?”
“……没事。”封恒手里捧着一杯茶。
宋师竹今日一早让他帮忙画眉时,封恒还有一些惊喜,后来见她一个劲儿折腾衣裳发饰,就知道自己会错情了。
敢情只是单纯觉得他画得比丫鬟好,才顺手把他拉来。
封恒摸了摸鼻子,心中有些气恼。
车厢中弥漫着一股点心的甜香味。宋师竹见封恒一直看着小桌上的八宝盒,也有些不好意思,封恒不喜欢甜口点心她是知道的,可螺狮许是为了避嫌,居然只准备她一个人喜欢的口味。
其实要不是那两个陪嫁嬷嬷做得太明显,螺狮不会被逼得这般窘迫的地步。
宋师竹本来是想着等她成亲后,慢慢给丫鬟寻一门亲事的,如今也没有改变想法。她素来喜欢那些心思浅显的人,那两个嬷嬷这样干,真是犯了她的底线。
此时外头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宋师竹就知道马车已经到家了,不由得把不好的事情都扔在脑后,脸上一阵振奋。
千禧堂里,老太太坐在上首,心不在焉地喝着茶,过一会儿就要看看门口的动静。李氏虽然神情内敛了一些,但比起婆婆也差不了多少。
宋师柏一语道出众人的心声:“大姐姐怎么还没来,时间真是过得太慢了。”
宋文胜虽然也想着这个问题,却抬杠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看你这样,连豆渣都吃不了。”宋文胜如今是一听儿子说话就觉得气不顺。宋师柏去年岁考成绩太差,今年二月连县试资格都没有拿下,想着书院夫子那些委婉客套的话,宋文胜就觉得十分丢脸。
宋师柏自觉这段时间一直在夹着尾巴做人,没想到不过一句话就能惹得他爹阴阳怪气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出声了。
此时丫鬟欢喜的声音突然由外头传来,宋师柏的身子立时从椅子上蹿了起来。
宋师竹一进门就见着弟弟起身的身影,眉眼弯弯道:“我就知道柏哥儿最想我了。”
宋师柏还不承认,矢口否认道:“我就是刚巧有事站起来。”
宋师竹见着弟弟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十分怀念,很是熟练地哄道:“那是我刚才看错了,误会柏哥儿了。”
宋师柏这才缓了面色,又矜持地跟后头进来的封大姐夫打了招呼。
之后丫鬟拿来两个蒲团,两人跪在上头对着老太太和宋文胜夫妇磕头,老太太仔细看了看孙女的面色,见着她眼角眉梢都是一派春光潋滟,没有半点受委屈的迹象,才笑着道:“瞧着你们这般好,我就安心了。”
“家里众人都喜欢竹姐儿,老太太不必担心有人欺负她。”顿了一下,封恒才继续道:“我也不会的。”他进了大门时已经收拾好了心情,他心中笑了笑,宋师竹的没心没肺他不是第一回知道,想要秋后算账也不急于一时。
宋老太太听了孙女婿的保证,脸上的笑容顿时舒展开来:“好,二郎这句话既然出口了,以后可要做到实处。”
封恒点头:“自然如此。”
李氏听到他这句话后,脸上的神色也终于放开了,又看了一眼一直眉眼弯弯的闺女,不由得叹了一声。
宋师竹其实也很认同封恒的话,她这两日除了想着娘家就没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家里的长辈们只有封二太太一个喜欢摆谱的,那不是她正经婆婆,再作妖她也不怕。
此时正堂里的族人们笑闹声传了过来,宋文胜便带着女婿和儿子一块去了前头。他是知道他娘和妻子这两日如何担心闺女的,女人间肯定有许多话要说。
宋师柏往后伸了两回脑袋,很想要留下来,可他看着他爹的模样,也不敢出声,想着他已经私底下拜托过封小三,封家应该不会有人敢欺负他姐姐的,心中就松快下来了。
男人们一走,老太太就道:“你说一说这几日你在家里都干什么了。”她也不问封家人对孙女如何,很多事情只要听一听过程,就能知道个大概了。
宋师竹确实过得很不错,只除了第一日家宴时她需要站起来帮赵氏布菜,后头都是她一进门,赵氏就出声免了她的规矩,为此,封二婶还十分不满,觉得家里人都太捧着她了。
赵氏听出了一些不对:“那两个武嬷嬷,你请安时就没把他们带上吗?”
宋师竹无辜道:“她们那身板太显眼了。”两个嬷嬷三十岁上下,个子得有一米九,比封恒都高了许多,腰板粗壮,面容严肃,她要是出入都带着那两个人,封家人肯定以为她要到处找茬。
有些事在婆婆面前不好说,李氏瞪了她一眼,也没继续开口。
倒是宋老太太道:“新媳妇都不好太高调,封家人和善,咱们也不能欺负人。”论家世清贵,封家上头两代都是进士出身,两家旗鼓相当;可论在县里的实权,封家就比不上宋家了,就是如此,他们才要越发注意,不能让人说他们仗势欺人。
宋师竹立时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宋老太太笑了笑,她今日这般挂心,只是怕孙女回来后报喜不报忧,如今见着宋师竹还是跟在家里一样性情活泼,就放松下来了,还挥手对着明显有私房话要聊的儿媳和孙女道:“春日多困,我在屋里休息一会儿,你们娘俩去隔壁说话。”
儿媳的动作太明显,老太太只是上了年纪,又还没老眼昏花,索性给他们行了个方便。
宋师竹对她眨了眨眼,脸上噙着一抹心领神会的笑容,宋老太太不由得失笑了一声,心中那点因着被排除在外而起的失落感,也消失不见了。
李氏顾不得婆婆的心情,这两日她心中一直跟被慢火煎着一样。先前她还觉得以宋家的家世,封家一定不敢薄待闺女。可知道是一回事,没有亲眼见着,她总是不放心。
宋老太太一点头,她就把闺女拉到了隔间,低声道:“你跟我说,女婿对你好不好?”
这个问题其实刚才看两人的表情就能看出来,可李氏还是想听宋师竹嘴里说出来的答案。
宋师竹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好了。
她都没想到会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