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看着她闺女说着说着,就火急火燎地让人起了香案,在神牌前焚香掷起杯茭,神色一片古怪。
不过宋师竹倒是安心下来,她连掷了三回杯茭,都是月牙面双双朝上,心中总算消了怀疑。
李氏问她做什么时,她也没有隐瞒:“我就是觉得嫂子有些奇怪……”她问老天爷黄氏是不是跟她一模一样的情况,老天爷爽快地给了她一个否认的答案。
李氏看着闺女理论结合实际地跟她谈起封建迷信,总觉得今日的话题偏得十万八千里,她揉了揉脑袋,又看着前头神牌前袅袅升起的香烟,突然笑了出来。
老天爷比她还操心闺女的安全,她还忧虑个什么劲。
第56章
送走了李氏后,螺狮过来笑道:“咱们家太太就是舍不得少奶奶。”说着,顿了一下,又道:“幸好咱们家太太来了,太太那双眼睛这么一溜,先前那两个觉得自己立了大功了,都不敢再催着丛管事把他们放在出门的名单上了。”
螺狮自被挤兑了一回后,一双眼睛都盯在两个嬷嬷身上,回回见着他们吃亏,心中就跟喝了蜜糖一样。
宋师竹却没有丫鬟这么开心,想着刚才李氏的种种情绪,她突然道:“我其实也舍不得娘。”宋师竹对这一回出行的定位,就是到别的地方小住几个月,不过看着李氏这般操心,宋师竹觉得自己被带得也多了几分离愁别绪了。
可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距离府学开学还有十五日,她掰着手指算了算,这么点时间,路上要行车,到地方之后还要整理家当兼走亲戚,接下来几日,宋师竹把自己要做的事一条条罗列出来,条理分明地做了一份出门备忘录,全心全意打点行装。
只是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
到了出行这一日,赵氏看着他们叹气道:“以后府城的宅子,咱们不往外租了,怎么会收不回来呢。咱们们家有地方住,你们还要到外头租宅子,怎么说也没有这种理。”
宋师竹也觉得可惜,她早就打发了丛管事去府城打前阵,家里的宅子往外租了两年,现在租期还没到。那个院子地段好,离府学考棚近,先前封家买下,就是为了以后家里子弟能做考学之用,没想到封恒临时决定到府城入学,入住的童生一时间却腾不出来。
宋师竹在丛管事出行前就预想过这种情况,也做了预备方案,不过她此时还是庆幸李氏今日没来送行,不然被她娘知道了,肯定又会想让她去住舅舅家。
宋师竹安慰婆婆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总算丛管事机灵,先租了一处宅子。”她听丛管事汇报过,新租的院子有一进,环境还不错,周围住的都是府学学生。
封恒听着这婆媳俩家长里短的,看了下日头,道:“咱们该出发了,还要去接泽哥儿,待会晚间赶不上驿站。”
他顿了一下,又看着在旁边送行的大哥大嫂:“家里托赖大哥了。”
休养了十多日,黄氏除了脸侧一道长长的伤疤,昭示着前头那一场闹事外,其他的伤都好了不少。封恒这一回回来,在一连两日都没有听到大哥提起要把母亲和妻子隔开的事,他心里就有数了。
封慎在弟弟的目光下,神色如常道:“你出门一切小心,家里有大哥在。”
众人一番道别后,马车总算辘辘而动。
为着这趟出行,宋师竹准备了好久,一开始坐在车上,她还有几分出门旅游的兴奋感,在接到了跟着他们一块去府城的宋师泽后,更是越发觉得自己有效率。
不仅打点好行装,还安抚好了祖母和娘亲——从李氏过府之后,她每隔一日就要回娘家一趟,跟祖母和她娘报告自己出门的准备情况。许是见她做事条理分明,李氏的眉目越见舒展。
尤其是昨日封恒从书院回家,陪着她上门辞别后,她娘的情绪总算放松下来。
顺带说一句,封恒昨日被面无表情的岳父拎到书房谈了半个时辰,被宋文胜托付了一只小拖油瓶——这回也跟着到府城的宋师泽。
在接到宋师泽后,宋师竹颇感族弟的运气过人。
许学政还真是把宋师泽收入门墙了。只是他还在出公差的途中,觉得没有办法好好教导弟子,便想着给他找一个学习的地方。
琼州府学那边,因有大儒坐镇,今年入学的名额十分紧俏。本来要是宋师泽有秀才功名,一切就好办多了。但宋师泽连县试都没考过,许学政便想了一个主意,让封恒把他当成书童带到学里,也好提前瞻仰一下大儒的风采。
想着许学政的这一片苦心,宋师竹觉得宋师泽真是遇到了一个好师傅,也不由得觉得自己过年时的预感还是很准的。
从上辈子开始,每隔几年她都要发现一个让她十分顺眼的男女。对这些人,宋师竹总体上保持着不偏不倚的态度,也不会特意跟家人提及。
她总觉得气运这种事太过虚无缥缈,要是她无意中说漏了嘴,蝴蝶效应下,改变了这些人的前程,那她连道歉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如今这样,倒是挺好的。只要宋师泽一直这样走下去,前途必定可期。
眼前秀气挺拔的少年在她的注视下,仍是落落大方,宋师竹笑眯眯道:“你以后就跟我们住一块了,放心吧,你师傅过来领人前,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宋师竹这句话说起来一点压力都没有,她爹为了避嫌,先前两日就把宋师泽的生活费送到家里来了,就是不想落一个让封家帮着宋氏养孩子的名声。
宋师泽抿着唇,笑道:“以后劳烦竹姐姐照顾了。”
宋师泽对眼前的族姐其实十分感激。要是宋师竹当日没有让他去书院,他也没有眼下的殊荣。这些日子书院里一直有风言风语,说他是抢了族兄的功劳,幸好宋师柏虽然爱争风吃醋,在这上头却十分稳得住,一直没有迁怒过他半分。
宋师竹总觉得旁边一直笑而不语的封恒,神色有些异样,还以为他也一样感叹宋师泽的运气。
不过这点她倒是看错封恒了。
封恒就是觉得眼前的两人这会儿还有气力客气来客气去,再过一会儿,许就没有精神了。
外头的这段路,他去年游学时便走过一回,就算是相对平整的官道上,也十分崎岖。
结果还真是被他料中了。
因着这一回出门有女眷又有孩子,马车行车的速度并不算快,但是到了驿站之后,宋师泽还是像一朵蔫花一般站不起来。
连着一整日的马车坐下来,宋师竹也吃不消。这个时代的马车没有任何减震设备,只能靠着在马车上一层一层地铺垫子做缓冲。可惜天气热,宋师竹也不敢铺得太厚。
封恒巡视过马车和行装的安置情况后,才放心了下来。
晚饭吃的是先前在家备好的路菜,听到少年睡得不省人事时,封恒过去了一趟,见着他只是太累睡着了,吩咐了陪在屋里的嬷嬷把粥一直温着,这才回了屋里。
只是对着胃口不佳的妻子,他就有几分强硬了。
昏黄的烛火下,宋师竹看着封恒拿着一碗清粥,要她吃下去时,突然觉得封恒和新婚那段日子不一样了。
虽然一直笑着,眼里却有着不容人拒绝的坚持。
宋师竹早膳就没有用好,一整日下来都在车上,吃得也不多,封恒看着她恹恹提不起精神,一幅疲惫至极的模样,突然道:“你不是一直觉得大哥和大嫂不太一样吗?”
这个话题,宋师竹昨夜就一直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说个不停。封恒虽然比她知道的多一些,可他一向不愿背后议论哥嫂之间的情事,便没有多说。
新婚差不多一个月,封恒还是十分了解宋师竹的性子。果不其然,一提起这个话题,宋师竹眼睛就亮起来了。
封恒见她如此,就哄道:“你先把粥喝了,我就告诉你。”
封恒从来对她都是和颜悦色,难得有一回这么不屈不挠,宋师竹也不想为了这件事惹他生气,况且,她是真的对黄氏和大伯子之间的事十分好奇。
她想了想,觉得这个交易可以做,就三两口把粥喝完了,接着就要求封恒兑现承诺。
封恒刚才哄了许久,宋师竹一口都吃不下,对比起如今她这么干脆利落的模样,他感觉略显复杂,有一点点的不甘心,又不太愿意让她这么轻易就得偿所愿,最后还是道:“也没什么……”
封恒语气轻描淡写,三言两语就带过去了。不过宋师竹也听得津津有味。封恒只是说,他们兄弟私藏在书房的春宫图有被动过的痕迹,就这么一件事,宋师竹就能够脑补出许多细节了。
在她管家这段日子,家里许多八卦都汇集到她耳边。宋师竹是知道先头封慎和妻子几近分居的状态,一个住书房,一个住正房,没想到黄氏大病一场想通后,两人的夫妻之情倒是好了起来。
联想到今日送行时,黄氏对封慎的种种体贴,宋师竹突然对相公和大伯子私藏的春宫图也很有兴趣。
封恒就看着宋师竹的胃口突然好了起来,不禁又喝了一碗粥,还吃了三块肉,之后一直到夜里,整个人都还是神采奕奕,眼里泛着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并肩躺在榻上时,他突然笑了笑,没想到宋师竹的好奇心这么旺盛。
见他笑出声来,她还睁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看了过来,眼睛明亮得跟外头的月光一般,封恒忍不住戳了戳她深深凹陷下去的梨涡,觉得手感太好,又戳了一下。
第57章 (修错字)
驿站到底不比家里,这一夜两人就算起了些心思,也是单纯睡觉,只是一早起来,看着睡了一整晚都没有吃东西的宋师泽饿得能吃下一头牛的模样,宋师竹就有些感激封恒昨夜的强硬了。
封恒看着她的目光,明白过来宋师竹的想法,不由得失笑。
当日傍晚,一行人终于赶到琼州府。高大的城墙下,再过一刻钟便是城门关闭的点,出城的行人络绎不绝。
办理进城的章程不需要宋师竹操心,一看到城墙,她就安下心来了。为着赶在关城门前入城,最后一段路,马车颠簸得她骨头都快散出来了。
丛管事带着两个小厮一直站在城外来来回回地眺望着远处,终于看到他们的马车时,那种突然舒出一口气的感觉,把在车窗边掀开一条缝隙的松师竹都逗笑了。
一笑起来,她又觉得身上有条筋在抽抽了,不禁“咝咝”叫出声来。
刚才封恒给了她两个选择,再在城外住一晚驿站,或者是紧赶忙赶地进城,宋师竹选了后一个,之后在车里撑着腰酸背痛的身子,后悔都没处说去。
封恒在车里还一直笑话她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到了丛管事租赁下的院子,躺在窗明几净的正屋内想起封恒的促狭时,她还觉得他十分不厚道,在屋里歇了两刻钟,就在心里怨念了两刻钟,一抬头,正好瞧见螺狮掀帘进来的身影。
这一路,螺狮一直在后头的马车里照看行李,下马车时状态居然比她好了不知道有多少。
如今宋师竹看着谁还能活蹦乱跳的,都有一点点小小的嫉妒。
不过螺狮却不知道宋师竹在想什么,她捧着刚刚从行装里找出来的红漆茶盘进来,高兴道:“少奶奶,舅老爷和舅太太派人过来了,说是请我们到赵家安置。少爷正在跟那个人说话呢。”
螺狮嘴里说的舅老爷和舅太太,就是李氏的哥哥和嫂子了。宋师竹没想到舅舅一家那么快就知道她进城的消息。她看着进屋后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衣裳,道:“我也过去见见。”
李氏娘家是府城的富户,舅舅早年捐了一个员外的功名,在府城里,人人都要尊称一句李员外。
这个称呼太像话本里的人物,想起小时候来舅舅家,听到有人喊他“李员外”、叫她“表姑娘”她就满脸出戏的童年时光,宋师竹也有些怀念。
她曾经也是一枚响当当的“表姑娘”,李氏还真起过心思要把她嫁回娘家。
舅家富裕,宋家嫁姑娘也不是为了过去打秋风,当时双方都有意愿,还是她给喊停了。
没办法,虽然大表哥英俊美貌,可双方的关系还在五服之内,她一看着舅家表哥就想起上辈子的哥哥。不过她觉得大表哥应该也没那个意思,在她表达出不愿意的态度后,大表哥就极少在她面前出现了。
宋师竹过去时,封恒正在与来人寒暄,一看见宋师竹进来,那人就磕头行礼:“表姑奶奶,我们家老爷太太特意让小的过来接您,说是表姑奶奶也太见外了,自家屋子租出去收不回来,还不愿意住到家里去,这让我们家老爷太太以后见着姑太太和姑老爷怎么交代。”
宋师竹看着他这么说,就知道舅舅肯定打听好所有内情了。
心里已经预想好舅舅肯定要写信跟她娘告状的种种场景,宋师竹头皮略显发麻,脸上却是笑道:“你回去帮我跟舅舅和舅母问个好,我坐了两日马车,风尘仆仆,今日又这么晚,就先不折腾了,等这两日我们安置好了,再上门请安。”
来人满脸的不赞同:“家里一切都是备好了的,我们家太太早两日就吩咐下人把客院打扫起来,表姑奶奶和表姑爷一过去就能歇息。小的出门前,家里大少爷二少爷也特地叮嘱过小的,一定要把表姑奶奶接回家。”
可惜他这么说,宋师竹也坚持不出门,到底快到宵禁的时间,双方也不能一直拉扯个没完,宋师竹打发了舅家的人后,就见着封恒看着她笑得意味深长,她不禁摸了摸脸道:“怎么了?”
“无事。”封恒突然一笑。
见宋师竹在他的目光下毫不心虚,封恒就知道他当年打听出来的消息不准。宋师竹对舅家表哥应该没那个心思,否则以她的性子,如今就该不好意思了……
不过宋师竹之后却挑了一个让他又起心的话题,道:“舅舅他们都让人上门来了,我们明日得先去过去一趟,我要让螺狮把给舅舅和表哥他们的礼物都找出来才行……”
封恒看了看她的眼睛,在里头读不出任何暧昧的情绪,而且宋师竹不知道在想什么,脑子里天马行空,刚说完舅家,就提起今日一到家就腿软的宋师泽。
同为伤患,宋师竹也很同情族弟。小少年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较上劲了,今日一大早起来知道昨夜只有自己昏睡过去时,还十分镇定地跟他们道谢,转过头来就找了一个会骑马的小厮带他。
宋师竹劝了两回,见他一幅坚持的模样,也没有继续劝了。小小少年总要撞一回南山,才知道苦口良言才是正经。
宋师竹嘱咐人送了伤药过去,体谅到族弟伤的地方应该比较羞耻,就没有过去看他了。
就是回到屋里后,总觉得封恒的目光奇奇怪怪的。
两人四目相对,宋师竹换了身素净的衣裳,身上的钗环都卸了下来,沐浴过后,头发润湿,她干脆全都放了下来,看着倒是像个十三四岁的未嫁小姑娘一般,就连脸上刚刚长出的绒毛都微微可见。
宋师竹想了想,觉得是不是她只顾着舅家的事,封恒不大开心了,她就凑过去握住他的手道:“我刚才听丛管事说过了,这附近都是府学学生。我们安置之后,再找个时间上门拜访,也好多知道一些府学的规矩。”
府学和书院,相当于现代的官办学校和私立学校。其实比较起来,其实还是周山长管理下的书院比较严格一些,毕竟官学人事复杂,许多人情关系都要兼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