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交换过一回方才在李家的信息,封恒知道时辰钟一事上遇到的麻烦,也并未多说什么。他该尽的本份都尽了,可自家底蕴有限,其他的也不好再强求。
说完这件事后,宋师竹就像完全把所有事抛在脑后一般,照常吃饭洗漱逗闺女,甚至还惊喜地跟他道:“喜姐儿会叫爹了!”
宋师竹是真的欢喜,闺女学话慢,突然学会个什么字眼就特别让人高兴,她之前还怀疑过喜姐儿是不是不如别的娃娃聪明,小心肝真是一回回地被打击。
可无论怎么怀疑,孩子总是自家的好,现在听到闺女终于把爹和娘都学会了,宋师竹更是高兴得牙豁子都露出来,在闺女的脸上亲了又亲。
封恒也听到了,把孩子抱到他怀里,在他腿上颠了颠,惹得闺女一阵高兴,歪头一笑,便跟着他的话尾巴喊了一声爹。
他看着闺女的目光立刻又温柔几分,抬头对她道:“你在京城找一个官话标准的丫鬟,好好教她说话。”
宋师竹便明白了,这是嫌弃花氏只会说方言呢。她想了想便答应下来,也不用辞掉花氏,方言官话两种双语环境,共同学习,还能相互促进,也是挺好的。
因着有喜姐作为调剂,两人当夜都放松了下来。封恒惊讶发现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闺女不仅会说话,而且还会站了。小小人撑着两截短短的小腿,大眼睛乌黑水润,不小心摔在榻上也不哭,笑得还格外欢实。
封恒数着她米粒般的小牙,觉得再没有小姑娘会比自家闺女更可爱了,对宋师竹怀疑喜姐不够聪明,下意识便道:“都说儿子随娘,闺女随爹,喜姐儿以后肯定很聪明。”
好吧,其实宋师竹也是这么想的。两人达成一致之后,便很期待闺女什么时候能聪明起来,故此对即将到来的抓周礼也挺期待的。
都说喜事成双,封恒第二日上班后,又出了件喜事,他被皇帝点中当了御用侍读。
三月初三,先农礼刚过,一个消息便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皇帝带着官员在皇庄耕地时,一锄头下去,挖出了一块古朴的大石头,上面刻了“权臣无道,毒月京旱”八个字,在场的几个阁老立刻全都阴了面色。
这个三月其实有不少大事,先农礼是一件,三月二十秀女大选是另一件事。
可这两件事都没有石头字的新闻大,市井民间对这种带有神话色彩的事情最有兴趣,京城最近许多酒楼都是津津乐道,堪称热门话题。
宋师竹听说这件事后,便感叹了一回,若是她来办肯定只会有有后一句:皇帝这是夹带私货,这是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啊。
他弄了个石刻字,有没有旱灾一事另说,无论是谁听完这件事,都会有个“臣子跋扈”的先入之见。
若是之后有灾情,有了这个传闻,朝廷群臣肯定不会放任灾祸蔓延;没有的话,内阁的这段尴尬艰难时期,也够让皇帝在先前的失败中掰回一点脸面了,就算臣子有所怀疑,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外头百姓都在说,这等天卜会出现,是老天爷在为皇上做主呢。”
婆婆赵氏素来不爱八卦,放眼周遭,封恒最近忒忙,宋师竹只能和自家二婶说一回这件事,一早便抱着闺女过来宋家二房了。她用茶盖把茶沫抹掉,道,“现在好些百姓都想着赶紧挖井屯水,多存些粮食在家。”
百姓摆出这样的态度,不管是真的觉得皇帝被臣子欺负了,还是未雨绸缪,都是对朝臣极大的怀疑。
“那那些官员们可要尴尬了。”冯氏笑,她用个拨浪鼓逗爬在榻上的喜姐儿,一边摇一边道:“难不成五月真的会有干旱?”
宋师竹的目光落在像小猫扑蝶一般,一直想要抓住拨浪鼓的闺女,笑道:“这个问题谁都想知道。这几日不少钦天监的官员都进了宫,可传出来的就没有一句明白话。”
冯氏想了想:“前头大驸马守陵之事,从民间市井到官宦家眷,好多人都说了不好听的话,皇帝就算是个圣人心性,都肯定忍不下去了。”宁大驸马虽然不是她的直接仇人,可他先前也是庇护过小冯氏姐弟的,冯氏对宁家的事一向关注。
她总觉得,这回这件事能传得沸沸扬扬,应当就是皇上那边的反击了。
就是她心里有些嘀咕,这几日外头雨水如注,看起来真不像是要旱的。她犹豫了一下,觉得皇帝总不会做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
对于冯氏的疑问,宋师竹没有正面回答,这种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我明白的感觉,真是痛并快乐着。可惜她和封恒在这件事里最重要的戏份已经结束了,以后明面上都最好安分低调,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八卦一回市井流言之后,宋师竹便把这件事封存在心里。
许是基于投桃报李的心情,皇上最近经常点封恒为御前侍读。并非那种给皇帝讲经讲学问的侍读,而是服侍笔墨、间或拟旨的技术工种,一般能在初入翰林时便得到这等任务,都是极得皇上厚爱,才能受到提携。又有这一回石头的事情在前,翰林院不少人都对封恒客气不少,有时候宋师竹还能看见封恒让人带回家的同僚家乡特产。
宋师竹看他不过大半个月,脸色都红润起来,便打趣道:“红光满脸,喜事将近啊。”
这也是那个梦的影响之一了。封恒笑道:“皇帝即将娶后纳妃,太医每日都会过来请平安脉,太后也是每隔两个时辰就让人送补药过来,知道我在御书房伺候,也会给我送一份。”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理由,私底下,他觉得皇上应该把他说的那些跟太后说了,太后才会这般想着为皇帝补养身子。
宋师竹听完就嘀咕了一句。
封恒见她脸色不好,心里无奈:“我在宫里行走,储秀宫都已经布置起来了,只待秀女进宫便能入住。你要是心疼师妹,便多过去陪她说话。”
女人在这种事上的在意最难宽解,他也不好多说。不过话说回来,若宋师竹不是对人这般真心实意,李随玉也不会真心待她。
宋师竹提起精神点了点头,见封恒有空哄她,便想趁着他今夜闲下来把几件事一块定下来:“喜姐儿的周岁生辰,二婶和娘都说要大宴宾客,你先看看我拟好的宾客名单。”
她说完就把下午放在边案上的几张纸递了过去,封恒翻了翻,心里就有数了。几乎都是他在这半个月来翰林院里交好的同僚。他这些日子回家迟,也少跟她交流院里的事情,宋师竹却能有这么多精准的人名,肯定是跑去跟宋二郎一一确认的。
宋师竹觉得封恒的目光有些奇怪,他突然伸手摸摸她柔嫩的脸颊,露出了一个很温柔的微笑。
宋师竹突然意会到他的意思,她眨眨眼,很想告诉他,这是宋二郎前些日子求庇护的代价,她其实没费多少力气的,不过既然封恒这么感动了,她也就从善如流地接受了。
家庭有爱,才能事业有成啊。
封恒最近的事业确实经营得很是不错。
御书房里,今日虽然不是轮到封恒当值,可高玉珩又把他叫了过来。
春日午后,周围异常安静。
大太监张从喜悄悄看了一眼里头的场景,心里默数了一下,封修撰这是三月以来第十三回被皇帝召见了。
不过想着封修撰的来历,他也能明白皇上为什么那么信任他。虽然皇上在外头极少提起,可按李太傅那边的关系算,这两人却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师兄弟。
朝中那么多官员,哪一个能跟皇帝有这等渊源,皇上即使彰显一番他对师弟的重视和宠爱,也是能理解的。
大太监怎么想的,封恒不知道,高玉珩若要完成一件事时,当真是个拼命三郎。他这一早上手中的毛笔便没听过。
高玉珩端起茶碗,想起方才联袂前来的几个阁老,脸上就是一乐。
先前泄题案的事,为了能在年前结案,不知道徐阁老是怎么操作的,这件事的罪名最终落在了一个小小的同考官身上,那同考官跟张阁老有些干系,结果便是张阁老棋差一着,被徐阁老给害了,至今留在家里修养。
内阁四个阁老少了一个,高玉珩倒也高兴了一回,只是剩下的三个仍然守得密不透风,他高兴过后便是憋屈了。
可今日阁老们一个个过来,捏着鼻子在他面前表明心迹,就算明知道他们项公舞剑意在沛公,高玉珩也看得乐呵。
他喝了一口茶,对着封恒笑道:“朕这个天子,直到今日才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封恒看着屋里只有他和皇上两个人,便道:“皇上得上天警示,能避开祸端,以后朝里一定会太太平平的。”
高玉珩见他面带笑意,话里还有几丝揶揄之意,也放轻松了,龙袍上的明黄金光闪闪,他在阳光下扭了扭脖颈,呼出一口气道:“所以为了让老天爷能高兴,咱们也得加把劲才行。”
想着今日一早召见的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他扬了扬眉:“张尚书最是刁钻,哪一回想要从他手里抠点出来不是得先扯皮一番才行,朕今日还是第一回在他身上体会到什么叫畅通无阻。”
封恒也想到了今日的场景,这些年天下一直风调雨顺,国库算得上丰盈,可皇上却一直没能把朝堂掌控在自己手中,以至于要办点什么还要向个尚书低头,想起来也是心酸。
他摇摇头道:“皇上现在想要办的是民生大事,张尚书若是阻止,名不正则言不顺,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名声上可不大好听。”
“伪君子喜欢沽名钓誉,总比完全不要脸强。”高玉珩嘲讽地十分直白,要不是他们合计了一番,想出了那个石上刻字的事情,好些事情都没能这么顺利。
高玉珩道:“这阵子你辛苦些,帮朕把一些要事的章程敲定下来,赶紧下发旨意……”时间不等人。他现在是打了内阁一个措手不及,等到舆论风向一改,内阁便不会这么好说话。
想到这里,高玉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封恒看着圣上的面色,总不能拍胸口说这件事一定会发生。不过心里有底总比没底的强,他在御前听用,对受托来试探的人,态度便异常强硬。高玉珩见他这样,也觉得顺眼。
他一高兴,听说三月十八封恒家中长女在办周岁宴,还微服去了一趟封家,送了一份大礼出去,直把见着他的众人吓得不轻。
彼时李随玉即将进宫,特地过来饮宴,另有林樱也在场上。
林樱是随林夫人一块过来的,同住一条胡同,礼部的帖子发到林家的事情她前些日子便知晓了,就连隔壁田夫人都上门恭贺她,宋师竹也只能随大流送了份礼过去。
许是因着如此,林樱才会在进宫的百忙之际过来相贺。
可宋师竹真是不愿意让她捡这个便宜。皇上一到场,她便让人将他引导封恒外院的书房,又悄悄通知了李随玉,把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作风贯彻得十分彻底。
第160章 (改错字)
当日家里前院后院都摆了酒席,基本上收到请帖的都十分捧场。
待到人齐了,抓周礼便开始了。
事后宋师竹还真是有些庆幸,皇帝来的时间没有在抓周礼前,否则自家闺女的风头便全都要被人抢走了。
明亮的正堂里,中间有一张摆了许多物件的大方桌,诸如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等等都在其上,因着是小姑娘,还把炊具和刺绣等等用具都拿了出来。
喜姐儿在桌上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好奇地看了人群一眼,小胖屁股便往桌上一坐——宋师竹还怕她会咧开嘴大哭,谁知道小姑娘埋下脑袋,十分熟练地抓了一枚印章和一本书,之后便抬头咯咯笑着。宋师竹瞧着一旁的花氏提气又松气的模样,便知道她是私底下偷偷教过她闺女了。
她对抓出什么物件,其实不大在乎,这种仪式就是讲究一个吉祥如意,她闺女无论抓什么,想表达善意的都能有话说。
就跟她想的一般,在场的官太太们都十分捧场,众口一词夸她是个大富大贵的夫人命。
宋师竹听着耳边一片赞誉,也挺高兴的,把结果通知了前院后,就让奶娘把闺女抱下去。
赵氏见孙女抓的物件合适,抓周礼一结束,便回屋歇息了。
冯氏、李舅母和魏姨母帮她一块招待客人。
总的来说,席面上虽然有一个宋师竹膈应的林夫人在,可有林樱在一旁笑吟吟地震着,林夫人像被人捏住喉咙一般忍气吞声,气氛还是很松快和谐的。
可丘嬷嬷突然便脚步匆匆地进来了,宋师竹事后回想起来,她当时一看到丘嬷嬷,眼皮便是一跳。
今天的宴席,丘嬷嬷和丛管事是负责外院男宾席的,宋师竹还以为前面发生了什么事,跟宾客告了声罪就下去了。
然后她也跟着失态了。听到丘嬷嬷说门房来了个姓高的客人,她的心跳便一阵骤快。
家里认识的姓高的客人还能有谁,宋师竹条件反射地吩咐她把人引到封恒书房。她还没吩咐完,丛管事又过来了,眼睛亮得吓人,一脸激动地说封恒让她带喜姐儿过去御见行礼,宋师竹被管事嬷嬷簇拥着过去时,神色都是懵的。
高玉珩不请自来,态度还是很和气的,尤其今日还是小姑娘的大好日子,瞧着小姑娘顺眼,想了想便从腰上解了块玉佩送给她。
封恒推辞了一句,见高玉珩坚持,一家子才跪下谢恩。宋师竹跟在自家相公后头,总觉得有种身在雾里之感。
她悄悄抬眼看了一下皇帝,笑容亲切,俊美清贵,看起来便十分赏心悦目。许是在梦里见过皇帝的窘境,宋师竹平静下来的速度也挺快的。
尤其是有跟着他们一块行礼的宋师柏和封惟对比着,她心里更是平衡。高玉珩解下腰上的玉佩送给喜姐儿时,她觉得自己都能听到宋师柏吞口水的声音。
高玉珩只是好奇想要见见封恒的家人,跟女眷少年都无甚话题好聊,见完人便让他们下去了。
离开外院之后,宋师柏突然一蹦三尺高,道:“皇上方才是不是问我们在私塾念得如何了。”
封惟应了一声,一脸梦游之色道:“而且皇上还夸我们时辰钟做得好……”
宋师竹看他们走路时脚步都是轻飘飘的,有些担心他们突然踩空了,不过她手里抱着喜姐儿,只得叮嘱道:“小心走路,待会回到外院注意些,别乱说刚才在书房的事。”
两人齐声答应了一下,宋师柏盯着喜姐儿小裙子上系着的玉佩,突然十分嫉妒道:“喜姐儿是咱们家第一个得到皇上送礼的人。”
宋师竹瞧着是个祥云如意的玉佩形状,便高兴道:“皇上也盼喜姐儿一辈子平安如意呢。”又小心地把玉佩放进闺女腰上的小荷包里,若是她没认错,这应该是品相上好的帝王绿,相当值钱的那种。
宋师柏看着她的动作,似乎想起什么一般,突然哀嚎了一声,道:“我忘了把二叔舅舅和堂兄表哥他们也叫过来!”
他顿了一下,期待地看向宋师竹:“大姐姐,我现在把舅舅他们叫过来,皇帝还会见他们吗?”
皇帝又不是什么摆设物,说见就能见的。宋师竹嘴角抽了一下,因着喜姐儿在她怀里不住扭着小身子,她拍了拍她的后背,才道:“皇上就是过来咱们家看看罢了,应该不想见那么多人。”
刚才她从书房出来时,丘嬷嬷已经等到一旁小声汇报了一回,说是前院许是有些大人已经察觉出来,方才女宾那边多出了几个在女眷耳边窃窃私语的丫鬟婆子。
要是这时候二叔舅舅他们再离开,就太显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