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联系p家的品牌公关,现在还是苏珊娜女士对吗?请你告诉她,是余太太要用这条裙子,把我的尺寸发过去,我相信她一定会在周五前派专人把裙子送到。”她脸上挂着礼貌而胸有成竹的笑。
盖乐志吞了口唾沫,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被对方碾压,对方哪里像个一穷二白只是人生中了彩票的小姑娘?
“这……我去试试看吧。”他不无勉强的点点头——其实女孩说的对,他确实有办法弄到那条裙子,只不过他不想为了对方去动用人脉,他并不喜欢这个姑娘,甚至还有点讨厌她。
她让他想起一朵倾国倾城却不幸凋零的花,美貌值高达98分,他们曾经合作了好多年,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他是个初出茅庐的设计师,她在名利场中风头无两。她曾经对他半撒娇半威胁的说:盖乐志,有一天你会给影后做造型的,女明星都会抢着用你,那时候如果我还需要你,一定要先拒绝她们哦!
想到这里,盖乐志忍不住摇头失笑。
如今他真的功成名就,做到了被女明星争抢,然而对方却已不在人世,眼睁睁看着鸠占鹊巢,实在是一个滑稽的笑话。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办到。”女孩看着盖乐志不太情愿的脸,微微勾起嘴角。
同一天,s市的某家公立医院,来往的人流熙熙攘攘。
顾胜男失魂落魄的从房间里出来,刚才医生的问话还历历在目:“怎么回事?你家里人呢?你丈夫呢?怎么还不通知他们?你需要照顾!”
看一眼手里的手术通知单,她闭上眼睛歇了歇,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始拨打电话。电话拨通,她用颤抖的声音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几句,手很快颓然无助的放下。
然后她颇为不甘心的又开始拨打另一个号码,然而得到的结果都一样。
那些曾经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被她视作踏板的男人,此时此刻没有一个愿意抽身前来医院。可笑的是,他们把曾经偷情时用来对妻子撒谎的借口又统统用在她身上:出差了,出国了,开董事会了……这一轮电话打下去,手里的通知单被捏成了一坨废纸,她把所有可以联系的人都联系了一遍,那些曾经对她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的人此时此刻纷纷隐身失踪。
答案虽说早在意料之中,但到底还是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她抬头望着天空,竭力不让眼泪从眼眶里落下。
身边陆续有病人路过,衣着朴实气质粗俗,这些曾经走在街上她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普通人,遇到人生难关时因为有了家人的陪伴而神情镇定。相比之下,形只影单的自己着实显得有些可怜。她沉默的望着手里的那张通知单,手掌打开,接着又紧紧蜷缩起来——她不想被那些穷病人看笑话,她不想被人同情。
——老娘有钱!老娘有好多好多钱!我有一套你们这辈子都住不上的大房子!豪宅!她很想朝那些用异样眼光看她的路人发出愤怒的嘶吼。
然而她最终没有开口。
因为她很明白,房子和存款并不会到医院里来照顾她。
时间终于到了周五,南创成立二十五周年酒会这一天。整个s市的名利圈里早就已经传遍,余思危会在这个场合里带传说中的新未婚妻首次亮相。男人好奇什么倾国倾城的长相能让向来冷静的余思危昏头,无惧财产分割也要马上把人娶回家,女人们则好奇初出茅庐的渔村妹到底有什么魅力,还未进门就开始动用了余太太的名头去抢衫这么嚣张?短短几天,人生开挂的灰姑娘几乎是圈子里口口相传的传奇了。
化妆室里,南樯望着镜子里全新的自己,轻轻点了个头。
她穿着盖乐志花九牛二虎之力定来的礼服,今天早上刚刚由专人空运到s市。那是一条用柔软皮革制成的小礼裙,创意来自古代的战神。胸部剪裁流畅而贴身,鱼尾形的皮质裙身上依据传统皮影戏的创意做了镂空雕花,走动起来影影绰绰,隐约露出皮革下的薄纱。薄纱上手绘了许多青色图画,形状囊括了刀剑,长矛等武器,甚至还有海王的三叉戟。盖乐志按照她的要求将她的头发全部盘了上去,露出天鹅般纤细的脖颈,还有漂亮的锁骨线条。镜子里的女孩留着淡淡的烟眉,年轻的肌肤洁白无暇,玫瑰色的嘴唇散发着天然倔强的光。纤细的女性外表下,是满满果敢的战士力量。
即使是审美挑剔如盖乐志,也要忍不住夸一句南樯的眼光——这个新形象漂亮极了。不,不是单纯的漂亮,用一个流行的词来形容,应该叫“飒”!
“怎么样?满意吗?”南樯看着满脸骄傲的盖乐志,嘴角禁不住上扬。
沉浸在氛围里的盖乐志点了点头,随即又恍然回神:“这话是不是问反了?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他出声埋怨。
南樯笑起来。
“挺好,是我想要的。”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说了一句。
“就是吧,这个造型可能会和大家想要的结果不太一样。”盖乐志到底还是忍不住提醒她,“有点犀利了,根据我的猜测,我想人们希望看到的是一位美丽温婉没有攻击力的公主,那样才符合大家对新余太太的期待。”
看他总是强调公主这个词,南樯忍不住笑了:“盖老师,你知道我最喜欢童话里哪个公主吗?””
“灰姑娘?白雪公主?”盖乐志随便猜了两位以美貌著称的传统公主,毫无疑问她们的结局是最好的。
“不,我喜欢小美人鱼。”南樯摇了摇头
“哦,最惨那个?”盖乐志飞快接过话头,不以为然瘪嘴,“没能嫁给王子,还不幸变成海上的泡沫死翘翘。多可怜啊,怎么会有人喜欢她?”
“但她最后得到了自己渴望的东西——永恒的灵魂。”镜中女孩望着自己,表情出人意料的淡漠,“王子不过是她获得灵魂路上的一块试金石罢了。”
休息室的门打开,众人抬起头朝门口看去,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孩走了进来。
世界顿时安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如何?怎么样?”女孩身后的盖乐志忍不住出声,他脸上有着掩盖不住的得意——这个麻雀变凤凰的奇迹由他缔造!
“勉强可看。”沙发正中的余思危微微颔首,表情似笑非笑。
这是什么评价?盖乐志皱起眉毛——预料中王子一脸震惊花痴到说不出话的场景完全没出现啊?怎么和电影情节不一样?他转头去看那位幸运大变身的灰姑娘,却只见她深深叹了一口气:“你这礼服的胸巾颜色不对。”他听见灰姑娘的感叹——竟然是指责王子大人的!
“不是要棕色吗?我是拿的棕色啊?”余思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表情无辜。
“这个棕不对,比我裙子的色号深,配不上。你让助理再送一条来,如果你没动过家里衣柜,应该在领巾柜第二层,品牌是b家,材质是真丝,记得一定是沙棕,送过来以前要拍照确认。”灰姑娘旁若无人的吩咐。
“好。”余思危摸了摸鼻子,转头去看宋秘书,“都记下了?”他瞪对方一眼。
“啊?”宋秘书一脸懵逼的点了点头。
“还不赶紧去?”余思危朝他使了个颜色。
宋秘书蹭的一下站起来,火烧屁股般跑出去了。
“对了,首饰送过来了,要不要现在带上?”余思危从沙发旁的茶几上拿出一个天鹅绒盒子,满脸带笑递了过来。
女孩姿态优美的弯下腰,从盒子里挑出了首饰。按照她的要求,余思危送来的是用数百颗细钻做成的蒲公英吊坠耳环——蒲公英虽然看似柔弱,种子却可以飞向最远的地方。长吊坠和她无名指上那颗硕大的钻戒相得益彰,灯光下简直闪瞎一众人的钛合金狗眼。
——轻而易举的人生飞跃啊。
盖乐志吞口唾沫,心里酸溜溜的滋味到处乱窜,他又想起了那朵已经凋零的花。
“行了,就这样,宴会等会儿开始,各位先去休息,我们给大家准备了茶点,”余思危站起身朝女孩走去,落落大方挽住她纤细的腰肢,“谢谢大家。”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众人随即鸟兽散状,休息室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等到最后一个工作人员关上房门,余思危挽着女孩再看了看,忍不住笑了起来。
“风格变化很大。”他摇摇脑袋,“不像是要和我去酒会,倒像是要上战场似的。”
“难道不是吗?”女孩瞟了他一眼,“不然闹这么大动静图什么?”
余思危叹口气,伸出手轻轻抱住她。
宴会终于开始。盖乐志站在会场的角落里,独自端起了一杯鸡尾酒。其实他完全可以刚才就走的,毕竟他已经完成了最核心的工作,剩下的跟妆部分让他的助手来完成就可以,只要他愿意,现在还可以坐上飞机去帮另外一位女明星做造型,她说了愿意等他。
但盖乐志没动。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留在这里,看看那个幸运的灰姑娘亮相。
——也许是灰姑娘,也许是美人鱼。
主会场暗了下来,一束灯光打向门口,候场的人们纷纷安静,大家都在等待。随着音乐声响起,大门恰到好处的打开,一对珠联璧合的佳人出现在大门口。
丰神俊朗的余思危走了进来,他身边有位高傲的年轻女孩。她穿着盔甲般奇特漂亮的裙子,脚踩十公分高的尖头鞋,步履走的稳稳当当。女孩挽着王子的胳膊走进这名利场的漩涡,聚光灯下表情轻松,眼睛里闪烁着探寻好奇的光。面对达官贵人,她举止大方游刃有余,仿佛生来就习惯这种场合。看着她摇曳生姿的走进来,又举止得体的寒暄,盖乐志忽然想起童话里小美人鱼的桥段——人鱼公主舍弃自己的尾巴,变出了腿站在皇宫的宴会厅中歌唱,人们纷纷夸奖她美,赞扬她惊人的歌喉。
然而只有小美人鱼自己才知道,她的双脚有多么痛,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尖上。
第五十四章 再见
“走这边。”伴随余思危低声提醒,南樯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会场中央。那里有更多的人,更多热络好奇的目光。
人群朝前涌上,余思危被拉走了,她站在原地等待,看着身边穿金戴银的精致贵妇们,恍惚中回到了几年前,那时自己挽着余思危的手,在各种宴会中众星捧月意气风发,和今天如此相像。
“哇,南小姐的裙子真漂亮,是p家明年夏款?全国首穿呀!”富汇建设王太太首当其冲开口,打响太太恭维战。
南樯看了她一眼,恍惚听见对方的心里话——“有什么了不起?还没结婚就这么嚣张?不就是钓了个好男人嘛,先嫁进去再说!!”
“天哪,这耳环太漂亮了!是温斯顿的吗?一定是,他家今年才出的蒲公英系列,简直美到让人心醉,余先生对你实在太好了!”远丰国际的李太太跟着站出来,在她面前鼓起俏皮的巴掌。
看着对方夸张的笑脸,南樯明白她还有警告没有说出口——“哪来的野路子货,挖空了心思想往上爬?现在让你得意几天,看你能有什么好下场!搞不好钻石就是分手费咧!”
还来不及回答,中颂地产张太太不由分说挤出来,脸上露出抹了蜜的甜笑:“南小姐是不是从小练舞呀?’看这肩颈线太优越了,气质比芭蕾皇后都还要好!”
听见她独辟蹊径的夸奖新,张太李太赶紧交换个脸色,颇有些心照不宣的鄙夷:这人怎么不按牌理出牌?再夸张的话都敢讲?
南樯扯动嘴角,终于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她当然认识王太李太,还有出位的张太,最后那位张太是小三上位,胸无点墨,骨子里拜高踩低的不得了。正思索间,只听张太太、道:“说真的,南小姐,你和余先生真是太相配了,一个歧视不凡,一个灵气逼人,我看着你们走进来简直都想落泪,怎么会有那么登对的人?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今天算是见识到什么叫神仙眷侣了羡煞旁人了!”
——同样的话,她在三年前见到南蔷本人时也说了一遍,措辞几乎一模一样。
南樯保持着笑容,将这些表里不一的赞美悉数收下。对着眼前行云流水般前来贺喜招呼的人,她在心里不动声色昂起下巴。
围着她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老面孔,s市富豪圈阶级固化严重,短短两年多时间里也难得出一个新人。她看着这些熟悉的人,听他们用热络的语气和她套近乎,夸奖她的相貌身材和气质,说她最漂亮,最时髦,最高贵,其实这些话她在几年前几乎都要听厌了。
现在她心里终于清楚,那些潮水一般的赞美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地位,今天就算余思危挽着一个充气娃娃出席,这些人也会硬着头皮挤出一大堆褒奖的词来,保证辞藻华丽不比夸她的那些差。那些阿谀奉承其实与自己是谁根本没关系。人们爱她,夸她,歌颂她,只是因为她的爸爸是南大龙,因为她的丈夫是余思危。因为这两个男人手握财富与权力。
——但是她本人呢?她本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难道她永远只能是某人的女儿,某人的妻子,永远只能是男人的附属品吗?
视线越过层层太太团们,她不期然看见远处角落里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形单影只,稍显落寞。那是无可取代给了她童年慰藉的男人,于是她拨开眼前让她头疼的贵妇,衣襟带风朝对方走了过去。
“杜院长。”
她朝那个玉树临风的男人主动举起酒杯。
杜立远眼睁睁看着南樯走过来,偷窥的心思被人抓个正着,面带慌张。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等南樯走到自己跟前的时候,表情早已恢复正常。
“今晚很漂亮。”他端起酒杯朝南樯回敬,嘴角努力挂上微笑。
曾几何时,他在宴会中与华梨等人举起酒杯高谈阔论,眼前女孩身着布衣只能远远观望,连张邀请卡都拿不到。如今时来运转,一切颠倒,她竟然变成了宴会的主角。
“院长也是风度翩翩。”南樯也朝他笑,这份夸奖是真心实意的。
杜立远吐口气,看着眼前楚楚动人的姑娘,他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千万不要乱说话,如今对方地位今非昔比,恐怕言多必失。
——“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然而情感终究战胜了理智,他无法对自己心中的愤怒和失落视而不见,忍不住烦躁开口。
“谁?我和思危吗?”南樯先是一怔,随即偏头认真想了想,“没多久,不到一个月吧。”
杜立远听见她亲昵叫着“思危”,只觉得脑袋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揍的他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才一个月就打算结婚?视线游移到南樯的手上,他颤声发问,“连戒指都买好了?”
看着女孩无名指上那颗巨大的钻戒,,他下意识朝场中望去,舞台旁一袭长裙的华梨正在为活动做准备,她拿着稿子的手上也有一枚价值不菲的粉钻——那本来是他为南樯准备的。
他还记得当时在国外选戒指的自己,踌躇满志,胸藏乾坤。那时的他对人生做了非常完美的规划,身居高位,儿女双全,温柔的妻子红袖添香。不曾想斗转星移,如今钻石已经戴在别的女人手上,自己还要仰仗对方的家族势力生活,处处受到掣制。他要接纳那些并不愿意合作的供应商,要接受华家安插进来飞扬跋扈的小姨子监视,更要对着姻亲家族唯马首是瞻——想到这里,杜立远只觉得心头仿佛被人用锋利的钢锯来回拉扯,割得面目模糊鲜血淋漓。
“恰好遇到对的人,也就随缘吧。”南樯随口答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中多少有几分了然。
——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会让人念念不忘,一件是已失去,一件是得不到。而一旦得到,再美再漂亮也都会打折扣,她自己当年不也是一样?
“……祝你幸福。”杜立远收回视线,转头朝南樯举起酒杯,“什么时候来办离职手续?”他语气有些嘲讽。
“为什么要办离职手续?”南樯诧异看他,“难道因为结婚你就要开除我了吗?”
杜立远被她问的一怔。
“我……我以为你会选择回归家庭,不再出来工作。”他勉强开口——麻雀既然变成了凤凰,最后一定会在凤凰的栖息地筑巢生活,怎么还会想着回那个灰不溜秋的麻雀窝呢?
“没这打算,对了,听说疗养院最近组织了匿名考评?”南樯朝他眨眨纤长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