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七郎是在出京后半道遇上的,双方交谈过后,陆环得知对方也要来江阴,对方提议结伴,他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他也是消息灵通之辈,袁家为袁七郎求娶庐江周氏之女周蓁蓁,而那周蓁蓁又恰是江阴李家的外孙女,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他这回出京送赏赐,这是好事儿。对方和李家又有渊源,跟着并不妨碍什么。
而且袁七郎很会做人,就坠在队伍后面,没影响和妨碍什么。不惹事不闹事,每逢打尖住驿站之时,对方又是好酒好菜地让人端上,实在是很难对他有恶感。
除了他们以外,同行的,还有常州州牧秦奋。这是他们进入常州地界之后,特意前去知会了一声,然后常州州牧就跟着他们一起来江阴了。
那秦奋也是个玲珑人,得知了这样一件发生在常州地界的好事,他对李家的仁义也是赞不绝口。看到这送赏的队伍,立即表明自己身为州牧,也应下去巡视一番,以示重视。
城门将是朱元臣的人,有点眼力劲儿,曾与常州州牧有过一面之缘,看这阵势,只觉得要出大事了。
“陆大人,秦大人,咱们是先去府衙还是直接去李家?”袁溯溟笑问。
陆环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直接到李家吧。”
“嗯,如此正好,我让人直接去府衙唤朱元臣。咱们慢慢过去吧,倒不用赶了,路上稍作休息,顺便在路上等一等他。”秦奋也是这个意思。
他们仨的身份,哪个不比朱元臣高?专程去府衙?多大脸他?而且朱元臣的身份,他往旁边的袁溯溟和陆环扫了一眼,这两人未必就待见他。
不过他们是来给李家送赏赐的,朱元臣这个父母官不在场也不像话。
李家大门,黑子的伤情正在恶化。
“老太爷,血止不住,怎么办?”
“好几种止血的药都止不住吗?”
“都试过了,止不住。”
黄文提醒,“老太爷,试试表姑娘带来的药墨吧。”
“对对,赶紧的!”李老爷子连忙让人去取药墨。
“大夫呢?请来了吗?”
“来了来了,江大夫来了!”
他们请来的大夫是江阴城内很有名望的江大夫,此时他赶出了一头汗。
江大夫来了之后,大家赶紧给他让出地方来,顺便七嘴八舌地将目前的情况解释一番。
江大夫检查了李家给用的止血药,称道,“这已经是很好的止血药了。”
李老爷子摇头,“不够好,还是止不住血,江大夫,你赶紧给黑子止血吧。”
“是啊,这血流得太多了,让人看了心慌慌的。”
江大夫来不及把脉,立即取了止血药给他用上,可是没用,血仍在流。看到这种情况,江大夫眉头紧锁。
“药墨来了!”
江大夫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药墨可是周氏贡墨?”
“正是!”
“赶紧给伤者用上!”
药墨匀开,一服一抹,果然流血的速度变慢了,黑子仍旧在出血。
江大夫吩咐加大用量,出血仍旧未能止住,他便知这可能是患者体质有异。
此时,黑子的血流了一地,人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江大夫一把脉,心就是一沉。
“黑子怎么样了?”李老太爷问。
江大夫摇头,说自己无能为力。
“江大夫,你能不能给他施针或者用药,拖上一拖?我已经令人去请我外孙女回来了,她在用药以及医术方面颇有建树,或许她回来后会有办法救黑子一命。”
“我尽量吧,但我也没有多大把握,还是让你的人尽快请她回到。”江大夫点了点头,周蓁蓁在制药方面的名声他也有所耳闻,他免力一试吧。
“一定一定,麻烦你了江大夫。”
这时李家请的大夫都陆续到了,大家把过脉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摇头。
到了此时,朱元臣才意识到情况严重。
“大人,我们人都到了,还搜吗?”莫捕头靠近他低声请示。
朱元臣看了一眼已经进气少出气多的黑子,一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搜!”
显然,李家要闹出人命了,如果不揪出李家的错处来,那他就要全权担责。舆论也不会好看的。
随着他一声令下,官兵们就往李家内院扑去。
李家的家丁们自然尽责地拦着,但显然,要不了多久就拦不住了。
李老爷子一片心焦,人怎么还没到呀,再不到,他快坚持不住了。
“大胆,你们李家竟敢抗令?是想造反吗?”朱元臣恶狠狠地问,到了这种关键的时刻,他本性里的恶完全暴露出来。
“我看想造反的人是你朱元臣吧?”大门外,一道带着京腔的官话淡淡地反问着。
出乎意料的声音,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外面。
一眼,李老太爷就喜出望外,终于来了。
朱元臣与之相反,见到来人,他瞳孔一缩,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同窗兼死对头陆环,常州州牧秦奋,还有京城袁家袁七郎……一见到这些人,他就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特别是他们身后的人还扛着旌旗,旌旗上大大的‘赐’字,似乎在昭示着什么。
第116章
陆环、秦奋等人刚想踏进门内, 一道惊呼声就响起,“黑子没气了!”
“黑子没了!”
“杀人啦杀人啦, 府台大人杀人啦!”
朱元臣蓦地看向黑子, 看着明显呈死状的黑子,他脸上的肉不自觉地抽搐,不祥的预感成真了。他脑子快速地转动起来, 想着法子将自己摘出去。
这动静让袁溯溟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此时接到消息的李松周蓁蓁等人赶了回来。卢湛不放心, 也跟着一道了。
走进大门,周蓁蓁看到了某个熟悉的人, 但此时情况紧急, 两人只来得及匆匆打了个照面。
周蓁蓁刚在黑子身边蹲下,她外祖父就说道, “蓁姐儿,你回来晚了。”
李杉愤愤不平地说道, “要不是邱阅庭他们拦着……”李家派人来请他们时, 被邱阅庭他们看到了,上前阻拦纠缠了一阵,他们费了一番功夫才脱身的。
周蓁蓁打断了他的话,“很遗憾, 是我们没有来得及。”
“不怪你, 这都是黑子的命。”
不知何时,黑子的妻儿老母都被请来了。此时正守着黑子的尸首呜呜大哭。
听到周蓁蓁的话,黑子的母亲回了一句, 然后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大舅妈将她拉了起来,周蓁蓁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了,最后看了黑子一眼。
她心里清楚,黑子这是剧烈撞击引发肝性脑病致死的。此病病情发展迅速,这是肝硬化肝癌后期常见病。
州牧秦奋深吸一口气,尽量先将眼前的景象放至一边,问道,“朱元臣,你弄那么多宾官来李家是想干嘛?”
因为江阴是他常州治下,这里头,只有他能明正言顺地管这事。
他们刚才到时,正好看到新增的官兵进了李家大门。如今死了人,这人几乎是在他们跟前断气的,如果放任不作处理的话,影响就太恶劣了。
朱元臣心一紧,拱了拱手回道,“秦大人有所不知,近日江阴出了一起盗窃案,有好几户大户人家遭窃,损失金银逾百万。我们收集到的线索指向李家窝藏盗窃犯,所以下官下令让莫捕头带人搜查李家,岂知李家无视官令,还命家丁负隅顽抗。他们这样的行为,往小了说,这是不满官府。往大了说,这是要造反啊。这样的行径,必须严惩,必须镇压,决不能姑息。”
朱元臣话一落,周蓁蓁就听见她外祖父嚎上了,“州牧大人,冤枉呀,我李家往上数八代都是良民,您要替我李家做主呀!天地良心,朱大人说我李家窝藏盗窃犯,我李家压根就犯不着呀!我李家连二十多万两黄金眼睛眨也不眨地就捐了,还能看上那三瓜两枣的吗?朱大人这是公报私仇,欲栽赃陷害我李家啊!”
“李晋,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若不心虚,又何惧搜查?”朱元臣怒道,而且李晋透露的信息让他心惊,李家给祈宁县捐了二十多万两黄金?祈宁县……太子……
“搜一下是没有什么,但我们李家明明没做的事,为什么要被搜查?谁知道搜查途中,你们会不会动什么手脚,给我们放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栽赃嫁祸我们李家?”李老爷子此刻就跟泼妇撒泼一样,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朱元臣,什么脏的臭的都往他身上招呼。
闻言,朱元臣心就是一惊。
官兵中某个别也是身形一僵。
周蓁蓁和袁溯溟几乎是在同一刻望向彼此,两人的思想几乎在同一时间同步了。
然后袁溯溟的视线在最前面的官兵身上快速地掠过,甄别着什么。
看袁溯溟领会了她的意思之后,周蓁蓁垂下了眼睑。
在双方有仇的情况下,朱元臣在搜查那批黄金时,不会挟带点私货栽赃给他们吗?异地而处,即使是他们,恐怕很难放弃这个想法。
况且周蓁蓁怀疑,朱元臣早就对那批黄金的去向有过猜测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预防万一,也为了能一脚将李家踩死,他肯定会有所行动的。
这些她都和她外祖父舅舅们商量过。今天这一出,是专门为朱元臣准备的。
朱元臣,你的死期到了!
一直没说话的陆环紧绷着一张脸,李家刚被皇上册封为‘仁义之商’,朱元臣就来了这么一出,你这是打谁的脸呢!
皇上是不会有错的,在此大前提下,太子也不会有错,错的只能是你朱元臣!更别提,你此番行事还沾上了人命。
还有李家,最好不要犯什么致命的错误在其中,不要让皇上太子失望,否则皇上亲赐的匾额,护得了你们一时,事后只会更惨。
他看向秦奋,示意他处理好眼前的事。
秦州牧问,“朱元臣,你要求搜查李家,本州牧能看看有何确切的指向李家的证据吗?”
朱元臣没有说话。
莫捕头心道,哪有什么证据啊,连卷宗都懒得做。
秦州牧一看就懂了,“这样的话,李家还真不是你想搜就能搜的了。”
“李家主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你可能不知道,祈宁县遭遇重大雪灾,李家捐了二十四万两黄金。皇上爱其忧国忧民无私奉献的仁心,特赐‘仁义之商’的匾额。”
言下之意就是,人家二十四万黄金,合二百四十万两银子说捐就捐了,哪里还会去盗窃那百来万银子?或者窝藏盗窃犯什么的。
朱元臣瞪大了眼,那是他们的银子,他们的!李家竟敢拿着他们的银子去邀名邀功!真真是可恶至极!
莫捕头轻叹,这真是哑巴亏啊,亏到姥姥家了。
“州牧大人,我家黑子被他这么一推,人也没了,你一定要替他做主呀。”老太爷红着眼说。
“州牧大人,我要告朱元臣他草菅人命!”此时黑子他娘爬着过来,朝秦奋一个劲地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