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茜梅到底是机敏,立即问:“这么说,就不是吃虾仁的缘故了?”
戚公子转过身,眼睛复杂看着徐茜梅:“这管吃虾仁什么事?”
徐茜梅瘪瘪嘴,便不再说了。
戚公子很是过意不去道:“很抱歉,顾娘子,这个病,在下现在医术浅薄,还不知道到底用什么法子去攻破,我想,你们应尽快找个好的有经验的大夫,不能再拖了,我现在,只能尽快先开点解毒退热清热的药,先将就着服一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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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偏巧周牧禹今日回来得早,一下马刚入了院子,便见女人的哭啼声,脚步声,整个院子,如同开锅的粥般闹腾。
他还未进屋,周氏已经哭哭啼啼迎过来。“禹儿!你回来了!你可算回来了!你快去请太医!只有快去请太医来瞧瞧了!”……顾峥的心咚地一下,一句“请太医”将意味着什么……怀中,女儿仍旧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哭闹。她眼眸迷蒙,终究暗牙了牙,闭了闭眼,一副只有如此、只得认命的模样。
又是数个时辰后,果真宫中一老太医被请来了。男人到底遇事比女人沉着冷静得多,他一回了院子,听周氏那样一番,内心比顾峥的担心恐惧焦虑不少一分,忙将女儿抱在怀里,又是摸她滚烫不已的额头,又是脸贴着她的小脸。然后,将女儿往顾峥怀中轻轻一放,“我这就赶紧去宫里太医院跑一趟!你等我!”……顾峥道:“你先等等!”
她有些迟疑站到男人面前,鼓足勇气,又盯着男人道:“到时,你又如何跟太医说?”
意思是,告诉太医,这到底是给谁看病?
周牧禹感觉自己把胸口那团火气是忍了又忍,眼眸血红,嘴角嘲弄不已狠扯了扯。
这一刻里,才感觉对眼前女人的容忍早超出底限。“我偏就告诉太医!她是我女儿?怎么了!?”
顾峥身子踉跄后退,面色大震。
男人转身,上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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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医姓文,是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头子。他既是太医院的院判,又是个后宫内专看儿科的儿科圣手。日色已昏,几颗星星在夜幕中隐烁。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也没有哭闹争吵。苗苗仍旧紧拽着顾峥衣领不撒手,哭累了,便几乎要昏睡过去了。周牧禹说,让我来抱她吧,顾峥尚在犹疑,周牧禹道:“好了,你也抱累了,也应该休息休息,难道,手一点儿都不疼吗?”
男人话语充满温柔体贴,顾峥忽然没来由心一悸。就这样,到底把孩子交由了他。苗苗却很容易惊醒,这一被换了人抱,立马睁开眼皮,眼看哭着闹着又要找娘亲,周牧禹一边站着抱着女儿拍哄,一边柔声道:“好了,乖,乖,爹爹在这儿,苗苗别怕,有爹爹在,爹爹会保护你……”
顾峥眼泪刷地一下流出来了。
旁边的周氏等人也忙把脸扭到一边去。
被宽阔有力男人怀抱着的小女孩儿此时说来也怪,像是男人的话,安抚了此刻正浑身难受疼痛的小小身体。烛光柔和地打在男人英俊的眉目间,她大概是在想……抱着她的,真的是她爹爹吗?本来还要挣扎哭闹,忽然就不哭了……想来人世间的血缘亲情,父女天性,纵然再想抹杀,也是抹杀不掉的……就算关承宣在这小小女孩儿的心里早已扎了根,然后,这一声、一句句:“爹爹在”、“爹爹会保护你”……她乖乖顺顺地又昏睡过去。
文太医道:“好了,晋王殿下,你将小姐放在膝上坐下来,我来好好给她把脉吧……”
顾峥已经有气无力,瘫坐在椅子上,烛火中,男人抱着女儿的那副拳拳慈父动情画面……
她还敢说,这个男人一点儿也不疼自己女儿吗?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女儿吗?
她忽然掏出帕子来拭泪,或许,她想,过了今晚,或者再过几天,女儿就不属于她了吧……
屋子里,只有徐茜梅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幕,说不出的郁结别扭……
徐茜梅盯着眼前一家子好似融融的画面,也不知想什么,忽然,手被什么一扎,她暗哟一声,才发现是搁置在房间里一盆花的枝丫将她手指刺疼了。
便气呼呼地把手一甩,恨不得将那花盆立即打碎。想要发作,又不好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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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医不愧是老太医,儿科圣手不愧是儿科圣手,他给苗苗耐心检查了一番,把脉看眼皮各种观察,接着又是针灸,又是按摩推拿……终于,累得满头大汗。转身,对晋王做了一个深揖,拱手说道:“还请晋王殿下请放宽心,这鬼风疹子,在这个季节本就是小儿高发症,来得快,去得慢,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能这位小姐还要将养些日子方能彻底痊愈,呆会儿,我马上研制一副方子出来,再配着针灸一起服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顾峥立即站起身道:“请问,我女儿真的没有生命危险了吗?”
旁边周氏等也急道:“是啊,到底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呢?今日那姓戚的公子那么一说,我们都吓了个半死……”
文太医目光复杂在她几人各扫一眼,尤其是顾峥,心里便开始揣摩,这个女人,到底和晋王是什么关系等等……
不过,也不好多问,只赶紧点头:“夫人小姐都请放心,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只是,这几天不能吹风,不能洗澡,要好生看着小姐才行!”
周氏等这才松了口大气。“那就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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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一切忙完毕,也得知苗苗并无生命大碍,在太医一番诊治后,也有了好转迹象。几个人都松了大气。文太医垮着药箱走了,说明日再来,以后诸事,多且不停。
房间,灯下,周牧禹仍旧将宝贝女儿苗苗抱在怀里,不撒手,或者说,现在的小女娃儿,简直比什么都娇气,一放下床,就又会惊阙,哭闹喊痛不止。
整个夜里,于是,个子高壮的男人,周牧禹一直都是将女儿抱着拍着哄着,在房里踱来踱去。
顾峥轻声上前道:“你抱了这么久,手会酸麻的,还是让我来吧……”
男人轻嘘的一声,意思是,你轻点,这孩子好容易睡着,睡得正安稳,你别弄醒她。
顾峥便不语,退回身,便又重坐回在床榻边的椅子上,看着男人如何慈父拳拳爱意,去哄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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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在微风里静静摇曳,闪烁流淌的亮光,在两人的眉宇间明明灭灭,忽亮忽暗。
顾峥也许是真的累了,她今早天不亮就起床了,又是忙着铺子生意,回来,一直忙着诓哄女儿,苗苗五岁了,五岁的小女孩儿,一直抱在手上,说不重,都没有人相信。她就那么一直抱着她,稍微换个手,女娃儿又要哭闹不止。听着苗苗可能有生命危险,身体上、心灵上的奔溃和不支,让她好几次想要昏阙过去。终于,太医说没事了,女儿已脱离了危险,这才能够松懈下来,趁着一丝时机,休息眯眼片刻……
周牧禹一边抱着怀里的女儿,看着她:这几年,她就是这样一路过来的吗?
他又低头去看自己抱在怀里的小人儿,又去凝视着女人的脸——是什么,会让一个曾经娇滴滴、刚来书院、由于不适宜书院的水土与伙食、动则风寒着凉闹肚子的千金小姐……竟一夕之间,变得如此强大?强大倒令他惭愧!令他恐惧!令他胆颤心惊、毛骨悚然!
人都说,为母则刚……
但他可以想象,世上的人,只看得见一个女人,独自说说笑笑着就把孩子拉扯大了,孩子健健壮壮,仿佛每一天都在不知不觉成长。然而,这不知不觉成长的背后,那个拉扯为之付出的女人,她是怎样熬过一个又一个艰难夜,就比如像今天晚上这样的夜……
孩子着凉了,生病了……这应该是常有发生的事吧?而她,又独自像这样,抱着小小的女儿,在房间里拍着,哄着,走着,撑着柔弱的双肩,度过每一个日夜……
周牧禹鼻翼一下就酸楚了。有本事的男人,会把自己心爱的女人越宠越像个公主、越宠越像个小孩子……
只有那没本事的男人,才会把自己的女人变得既强壮,也越来越不像个女人。甚至,能将从前的公主,变得如此地步……
他叹了口气,心如针刺,抱着女儿,挨着她静坐于床边,轻轻地腾出一只手,又给她轻轻拉过一件衣服来盖……
“娇娇,为夫很想一生一世都守着你们母女,再不让你两受一丁点伤害……”
“可是,你为什么再不肯给我做丈夫的一次机会呢……”
第41章 爱恨之间
鬼风疹子来得快,去得缓慢,诚如文老太医所提醒,这几天,必须要好好注意,小女孩儿一旦患这样的急症,便如渡劫。大人需要时时守护,时刻小心戒备。时间不疾不徐,就这样缓缓的,三天便已过去。太医日日都会来问诊,又嘱咐好大一番,苗苗的病情终于不但得到控制、也有转好的起色。整个小院子,都在忙碌,周氏忙着做饭,萱草忙着熬药,顾老爷虽帮不上,也时刻在关注着、祈祷着,紧揪着眉,甚至信起神佛来。顾峥和周牧禹这时才终于像一对平凡的夫妻,两个人齐齐照顾着女儿。周牧禹甚至这三天里,休假没去朝部。晚上的时候,都由他一个大男人来亲自哄带女儿。
顾峥累着了,还是不肯去休息,他就气怒:“告诉你了,这里不是由我照看着吗?我是苗苗的父亲,难道你还放心不下么!?”
顾峥顶着双疲惫的黑眼圈,把牙齿轻咬了咬,好几次张口欲言,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女儿,由他照顾着,她确实没什么不放心的。可有什么不放心的?遂老实乖乖去休憩一小会儿。
男人摇头,轻叹了一息,朦胧的烛光中,女人趴在桌沿边,单薄娇小的身体就那么被窗外的冷风吹着,他把女儿轻放在了一张小床上,便又赶紧去抱那大的。帮女人除了鞋,脱掉了外裳,又拿过枕头,摊开被子盖好……盖着盖着,不免手微地一颤。右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去抚女人舒展不开的眉,还有她的眼睫毛,她的鼻子,嘴巴,以及下巴。
烛光下,男人这时的俊面双眸可能才越发显示出一抹柔情蜜意来,那是与平时极其沉闷冷峻的表情气质大不相符。
他在女人的额发上轻轻抚了抚,又拨了拨,终于,埋首,俯身在她唇瓣上亲吻了吻。
厢房外院,顾老爷子这时本来要进房间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拿,蓦然,一拄拐进屋,抬眼便是这一幕。
他表情很是别扭不自在,嗯咳一声,“晋王殿下,老朽和你有话说,咱们能出来好好聊聊吗?”
周牧禹脸蹭地一下,自然红了,连耳脖都红透。两个人便出厢房去。
晋王:“岳父大人……”
四合院中,月色迷蒙,风吹着树梢上的叶子在空中轻鸣浅唱。顾老爷子找了张椅子坐下,周牧禹也找了凳子坐下。
顾老爷子眼睛半眯着,迷蒙沧桑。这声岳父呵……
顾老爷子:“娇娇两岁半那年,她母亲就没了。你知道她母亲是怎么没的么?她是被我用一柄长剑亲手给刺死的!……呵,你不要感到惊讶,也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她母亲,心里一直藏着个男人,我是利用了一些手腕才娶到她,她母亲生得很美、很美……你现在看娇娇那个样子,约莫,那个时候,她母亲和她形貌气质就差不多的!她母亲虽嫁给我,却一直对那男人念念不忘……”
“有一天,我又看见她和那男人在偷偷私会了,我一时气急,忍无可忍,便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想用我手中的长剑去砍那个男人,然而,她母亲居然竟挡在那男人面前……”
“是的,我就这样错手杀死了她!”
“虽说是错手,到底是我……亲自刺向的她……”
“刺向了我这辈子最最深爱的女人……”
说着说着,顾老爷子闭上眼睛。“所以,自打那以后,娇娇便是我的命根子,我对女儿的感情,不仅仅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掌上明珠,还有更多的,是亏欠,是负罪,是痛苦……”
“从小,我既是父,又是母,我兼顾着扮演她爹爹娘亲两种角色……”
“她喝口水,我怕她呛着了;她走路,我又怕她给摔着了……”
“我这辈子最最大的错,原还以为,只是失手于对爱妻的那一剑,可却没曾想,原来,是最终我把一把最狠最残酷的剑,竟刺向了自己的女儿!”
周牧禹大吃一震。
顾老爷子转身,抬眼,正视对方。“对,我手中的那把剑,就是晋王殿下——你!”
“晋王殿下!”
顾老爷子一顿,又道:“我这时到了年老衰败之际,才终于彻头彻尾悟了,悔不当初,如果,我当初真爱我的妻,就应该去成全对方,容天下男人不能容忍之事;若我真疼爱宠我的宝贝女儿,从小,就应该教会她学着如何自尊、独爱,懂得放手,让她自己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哪怕,她最后的选择是输的,是失败的呢?……是的,我应该教会她这些,教会她如何去对抗那些风雨泥泞,教会她如何对抗那些挫折与失败,而不是在旁看着于心不忍……”
“我把你绑了来,强逼着你做顾家的上门婿……当时,我只是想,她要的东西,我这个老父亲说什么都要给她办到,却没成想,爱极反错,这种爱,竟成了刺向她身上最狠最扎实的一刀……”
“岳父大人……”周牧禹声音沙哑,想要张口。
顾老爷摆手:“你先听我慢慢地说,最近,老朽也是参悟透彻了,是的,父母之爱子,哪一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将来有山可靠,有树可栖,一辈子无忧……可是,我忘不了,当时她在得知自己那门婚事是如何来的,是我逼了你,用了下三滥的龌龊手段——她脸上流露的那种绝望痛苦伤痕累累与难堪!”“原来,我一直觉得是你把她的尊严踩在了地下,后来才明白,原来,不是你,而是我!我这个当父亲的!”“晋王殿下,老朽现在也约莫看出来一些了,你对她还有情,还惦念着她是不是?但是,在过去的那几年光阴里,你却一直在用我这个父亲的错,去惩罚她报复她……”
“岳父……”
顾老爷子依旧摆手:“哎,说出来,承认了又有什么?想想,你也是挺不容易的,我把你绑来,强逼你,你自然会怨恨我,但是,你内心架不住又是喜欢她的……”“你总是徘徊在爱与恨之间,你既恨我,又喜欢她,所以到最后才茫茫然,便不知如何去面对这一切了……”“所以,造成你们之间阻碍的,还有一个就是我了,你说我说得对么,晋王殿下?”
周牧禹沉默。
第42章 倾诉衷肠
小院的房梁檐下,燕泥点点,有燕子在筑窠垒窝,窝筑好,一只老燕子飞来了,然后,又一只飞来。原来,它们是给里面的小燕儿喂食。苗苗时不时要去看那燕子窝,由她爹爹周牧禹抱着,抱得高高的。天气晴朗,四合院的里花格外香甜繁茂。苗苗差不多已经痊愈了。原先苍白虚弱蜡黄的脸,瞬间又恢复到白嫩红润。五岁的女孩子,她眼底的世界是单纯的,却也是敏感的。
她问周牧禹,“哪只燕子是爹爹?哪只燕子是娘亲?”
……
这个问题,周牧禹可不知如何作答了。便胡乱笑着点了点女儿鼻尖:“一般当爹的燕子腹比较白,而且,通常会喜欢趴在当娘的燕子背上……”
苗苗手还拿着个布娃娃,水汪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忽然,她又问:“那,你真是我爹爹吗?”
“……”
“我娘说,我爹爹,长得和你是一模一样,最近,我又老是看你偷偷去亲我娘亲的嘴巴……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