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不离十。”牧怿然闭着眼。
“可以,人类有的劣习性,这儿的牛们都有。”柯寻走过来,坐到他的旁边,“我感觉咱们这一去很可能有死无生,得想个法子逃掉。对于签名你有什么想法了没有?”
“毫无头绪。”牧怿然睁开眼睛,眉头微蹙,少见地陷入迷茫。
“别急,”柯寻抬手,想摁平他的眉头,抬到一半又收回来,“慢慢想,难不住你的,很可能答案就在眼前了,只不过就差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有了。”
牧怿然没有搭言,只是定定地望着某一处虚空,陷入深思。
柯寻并不打扰他,悄悄站起身走到笼边,抻着脖子努力地向外看,勉强能看到一点车窗外的景象,大片的树木正从眼前掠过,偶尔有成片的麻雀吵闹着飞过去。
“咦,”柯寻转过头来看向牧怿然,“你说奇不奇怪,既然在这幅画里人类变小了,牛变大了,并且二者地位互换,人类成了低等动物,牛成了高等动物,那你说,鸟在这个世界里,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牧怿然闻言倏地抬起眼来,对上柯寻的目光。
“我刚才看到一群麻雀,大小和现实世界的差不多,”柯寻继续说,“但人类和牛之间的比例却有点儿奇怪,即便是在现实世界里,家养牛和人的体型也相差不了太大,但在这儿,牛和咱们的比例就像人和猫狗的比例一样,麻雀反而没什么变化,这个画家是按什么比例尺来构思这幅画的?”
“只有一种可能,”牧怿然也站起身,“这幅画的名字和画的本身并不相配,《动物世界》这个画名有点儿太大了,而这幅画本身却并没有画出一个宏大的世界观。
“画家想以点盖面,只突出地表现一两个重点,来渲染他想塑造的一个世界,但遗憾的是,他毕竟只是一位新锐画家,年轻气盛有余,成熟缜密不足。
“在画的过程中,他忽略了一些小的细节,又或者是他想用这些小的细节,来烘托出他想表达的重点,可惜构思欠妥,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反而不伦不类。”
柯寻做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看来咱们是犯了个先入为主的错误,以为但凡咱们进入的画作都是那种无可挑剔的名画,所以根本不会往画的纰漏处去想,结果这次展出的画全都是新锐画家的作品,刚刚出道,不见得就十全十美,咱们只往他想表达的中心意思上去想了,反而忽略了这画美中不足甚至说是有bug的地方。”
牧怿然微微点头:“想通了这一点,这幅画我们就可以重新来定义了。通过这几天我们所经历的种种遭遇,再通过牛、人、鸟之间的比例失调,可以推知,这位画者实际重点想要表现的不是整个的动物世界,而就仅仅只是其中的一种或是几种动物,与人之间颠覆的关系。”
“显然这种动物就是牛了,”柯寻说,“他想画的其实就是牛与人。”
“但通过我们这几天的遭遇,他所画的牛,又不仅仅是牛,”牧怿然道,“比如毕敬,填鸭式催肥,填的是鸭,所以牛的身上又有鸭的影子。
“再比如昨天你我和董栋的经历,又是像斗鸡或是斗狗,于是牛的身上还有了鸡和狗的影子。
“再加上管理和喂食的方式,可能还像猪羊或是禽类。
“所以这位画者,是把他所见到过的一些人类对待动物的现象,集中并夸张地体现在了牛的身上。”
“这么看来,我感觉……这个画者是不是带着一种对动物的同情心呢?”柯寻摸着下巴。
“是的,”牧怿然点头,“所以朱浩文的说法险些押中题,画者也许不是什么极端的素食主义者,但他很可能是一位动物保护主义者,不过,我怀疑,说他是动物保护者也有点夸张,他的思想可能还上升不到这样的高度,从他逼仄的构思来看,他的世界观太狭隘,他顾不上所有的动物,他在乎的很可能只有某几种动物,所以,说他是动物爱好者还差不多。”
柯寻挑了挑眉:“一般家里养有宠物的人都可以称为动物爱好者吧,养狗的就爱好狗,养猫的就爱好猫,养鹦鹉的就爱好鹦鹉,这类人对于其他种类的动物也都具有一定的善念,但又不足以达到为其他种类的动物奔走呼吁,甚至时时关注的地步。只能说是爱屋及乌,推此及彼。”
“可以这么说,”牧怿然道,“那么既然画者画这幅画的出发点视角窄小,就可以推知,画者应该不是纯粹或极端的动物保护主义者。
“这也不是一幅上升到更宏观、更深入的人文思考和人道批判的画,他的思想性只拘于小范围的现象。
“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种小范围的问题,不具有探讨意义和更深入思考的价值,它只是在表达的方式和构思上,显得更情绪化一点。
“说白了,这幅画更像是一种借画发泄的私人手作。”
“这种情绪倒是可以理解,”柯寻说,“上学的时候我想发泄的话除了撸一管就是破纪录,这也算是一种创造或是创作吧。”
牧怿然冷冷瞥了他一眼:“既然是发泄,那么显然他在相关的事件上产生过愤怒,一名动物爱好者,因动物而产生愤怒,并在画里颠倒了人和动物之间的地位,那么这愤怒产生的原因,应该不难猜。”
柯寻目光一沉,吐出了两个更沉的字眼:“虐杀。”
“虐杀动物,是每一个动物爱好者都无法接受和原谅的事,”牧怿然的声音也很沉,“我怀疑,画者本身曾养过动物,而这动物则经历过被人虐杀事件。”
“牛?”柯寻双手揣胸,“一般城市里少见牛,画者是农村或山里出来的?”
“不大可能是牛,”牧怿然摇头,“牛在乡村也算得是劳动力了,不大可能会遭到虐杀,除非有人和牛的主人有过节,但不至于被画者上升到整个人类。我更倾向于,画者养的动物很普遍,并且在现实社会中,对这种动物的虐杀事件十分常见。”
柯寻眉尖微皱:“狗,或者猫。”
“我想应该是狗。”牧怿然说,“在进画的时候,虽然时间短暂,我还是看到了画中的一部分图案,除了牛,还有猫,但猫的位置偏离主画面,属于背景部分,所以猫只是顺带的,狗更有可能。
“记得我们在通风口俯视整片农场时曾经说过,整片农场的形状,看上去像是一条蹲伏的大狗,当时没有在意,但现在想来,这几乎就相当于画者在画中留下的暗线和隐喻。
“以及还有一个更有力的佐证,就是画者的笔名。”
“lex?”柯寻挑眉。
“lex是个很常见的英文名,任谁看了也不会起疑。”牧怿然道,“但现在想来,显然意义非同一般。
“美国有一条被授予过高等荣誉奖的狗,就叫lex。
“在美伊战争的时候,它的主人不幸身亡,而lex自己也受了重伤,它的体内足足有五十多颗子弹,但就是这样,lex也硬是一直用嘴把主人拖拽到了医生的面前。
“所以,画者起了这样一个笔名,很可能是由此而来。”
第76章 动物世界14┃温暖的柯基。
“那么画者为什么不直接画狗,要画牛?”柯寻问。
“狗是人类的朋友,而画者爱狗,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这幅尖锐激进的画,让别人对狗产生反感,或者,他认为以狗对人类的忠诚和友好,就算人类伤害和虐杀过狗,狗也不会对人类做同样的事。”
牧怿然道,“所以他在画中为狗找了个替身,既有忠诚的面相,又有温和善良的属性,这样的话,和人类置换了位置后,才显得更具冲击力和残酷感。”
柯寻恍然:“而猫,他既然不养猫,就无所谓替猫保护形象,再加上虐猫事件非常多,猫又生着一副冰冷的样子,所以就在画中以原型出镜,增加一些阴森残忍的色彩。”
牧怿然颔首:“这就是为什么,这幅画展现出的空间比我们之前进过的画要更广大,整座城市我们都可以去到。他想要表达的是,人类的这种‘罪恶’,城市里到处都有,虐狗虐猫,暴力打杀,偷捕食肉,他想要痛斥每一个角落可能正在发生着的类似的事件。”
“那么你觉得,这样的一个画者,会把签名放在什么地方?”柯寻问。
“也许,这一次的签名并不在某个地方。”牧怿然抬眸,眼底有光微闪,“这幅画是动物的世界,画者主要想体现的是动物——包括人,之间的反差和冲突,所以‘动物’是重点。我们推测画者画这幅的初衷,是为了申斥现实中,发生在他所喜爱的动物身上的一些不良行为,而这个动物……”
“重点是狗!”柯寻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牧怿然点头,看着眼前的这只乱毛大狗:“画者喜欢狗,他不忍心狗以伤害者的形象,出现在这幅取意激烈极端的画里,但既然他是在为狗发声,那么很可能也会在画中让狗有一席之地。为了让观画者更重视狗是人类忠诚的朋友这一说法,画中的狗——极可能会以人类救世主的形象出现。”
“有道理!”柯寻眼睛闪亮起来,让牧怿然莫名地想起了puppy eyes这个词。
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牧怿然淡淡地继续说道:“所以,做为画者本人在画中具象体现的钤印和签名,在这个颠覆了的世界中,不会以人类形态存在,他既耻于做那些残忍阴暗的人,也不会去做在这里取代人类,而实施虐杀行为的其他动物。他喜欢狗,他为狗代言,他要让人类在狗的帮助下得到救赎,所以,代表他本人的签名,极可能,是一只狗。”
“那咱们去哪儿能找到这只狗?城市里到处都有养狗,咱们就顺势而为,跟着这两头牛去城市里?”柯寻问。
“救世主向来只有一个。”牧怿然垂眸思忖,而后抬眼,“按照以往入画的经验来看,签名不会是离我们太远、并让我们难以搜寻到的地方,而你我之所以会被带去城市,并不单只是因为剧情使然,而更重要的是,你和我,是下一对被死亡选中的人。如果没有意外,我们这一去有死无生,就算打斗实力略优,也会有法子让你我耗到筋疲力尽而死,所以我认为,城市不是正确的离开路线。”
“如果签名不会离得太远的话,那就只有可能出现在农场附近了,”柯寻摸着下巴想了想,眼睛又是一亮,“没错了,农场一般不都养狗吗,咱们得回去!”
牧怿然颔首:“想个法子。”
“你装晕,我来吵闹,让它们注意这里,”柯寻的怪点子一眨巴眼就一个,“他们不可能带着个晕了的人类去角斗赌彩,肯定得回转。”
牧怿然勉强同意了这个法子,躺倒在笼子里闭上了眼。
柯寻的目光在身前这位睡美男的脸上身上不舍地转了两圈,这才一脚踹向笼门,然后大喊大叫了起来。
前排副驾上的巨牛闻声转回头来,就见笼子里的两名人类正缠作一团,确切地说,其中一名人类正骑坐在另一名人类的身上,双手掐着另一名的脖子,表情凶狠,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另一名人类在他身下一动不动,看着不知死活。
巨牛“哞”了一声,开车的巨牛将车停下,两牛下车开了后排车门,把笼子拎出去,仔细观察了一番,又做了一阵交流,还把牧怿然从笼子里拎出去抖了抖,最终重新上车,调转了车头。
柯寻俯身侧躺到仍只能继续装死的牧怿然身边,在他耳畔压低声音:“成了,大佬你演技这么牛逼不当影帝可惜了。”说着伸手,在牧怿然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
牧怿然闭着眼,额边的小青筋阴森森地跳了跳。
巨牛把车开回了农场,将牧怿然从笼中拎出来,看样子就要扔去屠宰室,这时牧怿然适时地动了动身体,巨牛发觉,将他抖了一抖,牧怿然就“活”了过来。
看着牧怿然状态不佳,巨牛将他扔上了草坪,此刻仍处于上午的放风时间,所有的人类都在草坪上晒着太阳。
柯寻在牧怿然被拎出去的时候就借机逃出了笼子,好在巨牛也没当回事,似乎打消了今天再去城市的念头,由着他蹿上了草坪。
柯寻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见已经没了卫东秦赐几人的身影,等巨牛们回去管理室后,就和牧怿然一先一后,溜溜达达地去了昨天挖沟的地方。
从沟里爬出去,就是篱笆外面,篱笆外是高大茂密的树林。
“你说狗会在什么地方?”柯寻和牧怿然商讨。
“按理说平时就会养在农场里,但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过。”牧怿然也没有什么头绪。
柯寻想了想,看向他:“那几个女人怎么办?”
这是个很难答的问题。
牧怿然垂了垂眸,而后看向他:“量力而行。”
“那这样,”这人的puppy eyes黑亮并闪着光,“你沿着记号去找东子他们,既然签名很可能就在附近,咱们也没必要逃得太远,这附近都是树,我看不如就都上树躲着,牛可是不会爬树的。我去女人农场那边,在篱笆外给她们也挖个沟出来,能不能顺利逃掉就看她们的运气了,然后我再回来和你们汇合。”
牧怿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盯着他,似乎在掂度可行性。
柯寻却是一笑:“没时间考虑了,就这么定了,别忘了,我跑得快,顺便自吹一下,我在校时的记录到现在都没人能破,放心。”说着转身就跑。
牧怿然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任性。
但……
不得不说,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总会时不时的让你……心生温暖。
牧怿然的速度也并不慢。
沿着途中众人留下的记号,牧怿然用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追上了还在奔逃中的卫东秦赐和朱浩文。
“咦?你们回来啦?!”卫东惊奇,“柯儿呢?他呢?”随即惊慌地望着牧怿然。
“他随后会来和我们汇合。”牧怿然接着把自己和柯寻关于签名的推想对众人说了一遍。
“如果签名是狗的话,我倒有个想法,”秦赐沉思着开口,“不管狗在什么地方,有一个方法可以把它引出来,就是……危险性太高。”
牧怿然似乎想到了他要说什么,脸色有些凝重。
“如果农场有养狗,那么这只狗起到的作用大概相当于牧羊犬或是猎犬,”秦赐说,“而一旦农场发现人类走失的话,很可能会放出狗来帮助搜寻,这样的话……”
“我们就不用主动去找狗,而是坐等狗来找我们就行。”朱浩文面无表情地接口,“但这么做很可能面临一个恶果,就是狗还没到,牛到了。”
这话说得几人身上齐齐一凛,沉默了片刻,秦赐才又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机会与危险并存。我甚至怀疑,想要离开这幅画,只有这一个办法,毕竟‘画’是不可能让我们轻松地离开的,这是一个必经的步骤,非生即死,很可能,如果我们被牛捉到,回去就直接被扔进屠宰室了。”
“这很自然,”朱浩文依旧毫无波动,“想要得到什么,就得押上相应份量的筹码。我同意这个方法。”
秦赐看了看牧怿然和卫东:“我也同意。”
卫东看着他们三个:“我要等柯儿回来。”
“上树去等,”牧怿然说,“他会回来的。”
按照柯寻的判断,那几位画外人姑娘,仍然会像上次他见到时那样,抱团躲在远离画内人的地方,所以用粗壮的树枝飞快地挖好沟之后,柯寻钻进了篱笆,小心翼翼地在附近找了找。
那几位姑娘大概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