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柯寻继续有气无力,“我屁股疼,现在拒绝思考。”
牧怿然拿过平板电脑上的所有美术馆的坐标图,凝神沉思了良久,道:“我有个想法。”
“我们现在已经确认,至少有三四家美术馆的所在地,在近百年前都曾有过经营与画相关的行当在此建址,”牧怿然道,“由此可以推知,其他美术馆的所在地,在近百年前的同一时段,应该与这几家一样,都有与画相关的营生存在。
“从这样的巧合又可以推知,近百年前,极有可能有一批和我们一样的人,被某种力量控制和逼迫着,辗转于这些地点,不停地入画出画。
“那么现在问题是,这批人究竟有没有成功从入画事件中彻底脱身,这一点已经无从查证,咱们不必再费心去考虑了。
“而第二个问题是,入画事件自这批人之后,是否仍在一直持续,还是中途有一段时间的空白期?我们与这批人之间,隔了几批人?
“如果这件事一直在持续,那么在我们之前的几个月,应该还会有一批人曾进入过这几家美术馆,这么一来,我们就需要拿到所有美术馆半年甚至一年之前的所有监控,对比这段时间内所有进出美术馆的人,看看是否有着同几张面孔。
“而如果在百年前那批人与我们之间再没有别的人涉及到入画事件,我们就要考虑这期间这件事为什么会暂停?是怎么做到的?是谁做到的?找到了方法,或许就能把我们从这个事件中拯救出来。
“但我们还需要考虑到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入画事件无法阻止,只有当一批人全部彻底死掉之后,这件事才会暂时中止——这应该是最坏的一种可能了,但我想也未必完全没有出路,这就涉及到了另外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入画事件,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万事万物都有起源,入画事件不可能凭空生出,它必定有一个源头,也许我们找到这个源头,就能找到破解它的方法。”
第302章 restart-27┃骨相的花纹。
“至于这个源头要怎么找,我想,可能还需要从近百年前继续往上追溯。我不认为这件事就是从近百年前才开始的,从我们打听到的这几家美术馆的前身可知,基本都是一些私人经营的书斋画铺,这些人相隔千里,彼此不大可能有所关联,也就不存在一起设置了这样大的一个局的可能性。
“所以我认为,那一批人也是被动入画的,建造那几家书斋画铺的人很可能也是受到了冥冥中那股力量的影响,才把铺面建在那样的位置,可见,是先有了那股力量和它‘指定’的地点,才有了后来的书斋画铺。
“因此我们有理由怀疑,在更早之前,这股力量是否就已经存在?在更早之前,是否还有第三批人,也曾以不同的形式进入过画中?
“只有一直追溯到源头,才有可能找到破解的方法。”
柯寻认真地听牧怿然说完,道:“但是越往上恐怕越不好查,这得追溯到哪个年代才是个头?何况每次入画也不过十三个人,这种小数量的集体死亡,很难引发更多的注意并记载于册,咱们恐怕想查都没处查去。”
“这的确是最难解决的一个问题,”牧怿然道,“暂时先放一放,眼下我们需要做的,一是检查所有美术馆的监控录像,二是等吴悠那边的消息,也许我们能从骨相的花纹上发现一些线索。”
柯寻点头,牧怿然将刚才的想法转述到进画论群中,并请朱浩文将其他美术馆的监控也弄到手。
接下来的日子,所有的进画论群员都开始没日没夜地忙碌起来,每个人都淹没在庞大的监控视频数据中,辛苦地寻找着能给大家带来一线希望的,那些相似的脸。
就这样过了两三天,吴悠那边终于传来了一个稍稍令人振奋的消息——太姥姥的一个“道友”晚辈,会给人看骨相。
于是所有的进画论成员再次前往c市集结,并在太姥姥家等到了那位能给人看骨相的大师。
太姥姥没想到生有那种诡异且不祥骨相的竟然有这么多人,着实受了些惊吓,不停地在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祈祷,又似乎是在……为这些可怜人提前超度。
看骨相的大师四十上下的年纪,脸上倒真有几分明悉世事的淡泊透彻,然而当乍一看到这十个人在面前站成一排,也被惊得不浅,甚至向后连退了三四步才勉强立稳。
“这——”骨相大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目光惊疑不定地在众人身上来回梭巡。
牧怿然率先开口了,沉着声,缓慢且清晰地把声音送进骨相大师的耳里:“您先不必说话,听完我所言,再决定要不要开这个口。
“我们无法对您说明与身上骨相任何有关联的事。
“我们不能确定一旦您帮我们解析骨相,是否会受到牵连。
“如果您认为无法替我们解析骨相,请尽快离开,一个字也不必说,更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
“如果以您的认知能够解析骨相,但却不能告知我们,请点头示意。
“如果您能够解析骨相,只是无法言传,并认为不会受到反噬或连累,请尽量想办法暗示我们。
“最后,如果可以,希望尽可能地把我们的骨相画下来。”
骨相大师神色复杂地看了牧怿然很久,最终一言不发地拿过事先备好的纸笔,逐一对照着众人的骨相,边思索边描画起来。
这是一个漫长且煎熬的过程,众人就这么静静立着,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外面天色擦黑,骨相大师终于完成了十幅骨相描画,众人才刚轻舒了口气,却见大师忽然将这十幅画一把揉了,扔进了太姥姥用来烧纸拜神的铜盆里,转瞬付之一炬。
大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匆匆离了太姥姥的家,剩了众人在屋中面面相觑。
这其中却不包括柯寻和牧怿然。
却见柯寻长腿一抬迈上桌去,从顶上正对着的吊灯上取下了一支手机。
“什么情况?”卫东代表大家表示惊讶。
“怿然事先考虑到了所有的情况,”柯寻一边用抹布擦掉桌上的脚印一边和众人道,“伙计们,记得吗,我们的手机几乎在所有的画里都是一个bug般的存在,既然我们已知的上一次的入画事件发生在近百年前,并且很可能事件的源头年代仍要更往前,我和怿然推测,幕后的那股力量即便能够控制手机的某些功能,也无法全部掌握这个超出它所在的时代很多年的科技产品,所以,也许用这个东西,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逃出它的‘监控’。”
众人恍然大悟,然而邵陵却更加谨慎一些,道:“你能确保这一点么?别忘了,画的力量即便在现实世界也可以掌控我们的部分行为,就譬如只要我们将入画事件说给外人听,就会遭到反噬,这说明它还是可以监控到我们的。”
“我认为这种监控是限定型的,”牧怿然接口道,“虽然不知道其中的运作原理,但如果画的幕后力量致力于让我们以最危险的状态去九死一生,就不会容忍我们一直以来在v信群里的探索和商讨,以及最近我们所展开的一切调查行为。
“如果它真的想要、或是能够阻止我们,我们早就该遭到反噬了。
“由此可以推测,‘画’所能做到的,仅仅是以某种方式监控我们的对外传播行为,打个比方,就类似某文学网站会把一些禁忌词汇做屏蔽处理,一但文章中出现该词,就会被显示为‘□□’,我想我们被画限制言行的原理大体也是一样的。
“而这一次,我们既没有直接向骨相大师透露禁忌内容,骨相大师也没有根据我们的暗示而对我们做出直接的反馈,我们在中间通过手机中转了一下,我想应该不会连累到他或者我们自己。
“这世上能人很多,画的幕后力量又如何保证,我们在路上擦肩而过的某人不会是骨相大师这样的能力者?如果该能力者见到我们的骨相后回家画下来,并因此而遭到画的幕后力量的杀害的话,那么我觉得画的能力应该远比现在表现出的更强大,不至于这么费力地筛选入画者。
“再兼之手机的特殊性,我倾向于这么做不在‘违规操作’的范围内,不会受到来自画的惩罚。当然,如果诸位认为会危及自身,也可以提出来,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话落时众人皆摇头,邵陵垂眸想了一阵,最终还是颔首同意了:“那就这样吧,终归……我们不管是在画里还是画外,都需要冒死一搏。”
太姥姥早在骨相大师来时就被请去了别的房间,此刻屋内只剩下所有的入画者,因而也不必再避讳,所有人都围到了柯寻的身边,一齐盯向他手中的手机。
柯寻调出刚才拍到的视频,见画面还算清晰,而且骨相大师在绘图时也刻意让身体后挫,留出了整面的画纸。
可以说这位骨相大师不愧是久历世事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分外地细心敏锐,在进屋之后就已经观察过了周边的环境,显然头顶上的手机也没有被他忽视。
众人一眨不眨地盯在手机屏显示的画面上,随着一张张绘有众人骨相的图完整出现,大家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惊讶和迷惑。
却见雪白的纸上是用黑色的墨笔绘出的奇异花纹,看上去线条简利,却又活灵活现——却是山川江河、水火云雷、龙凤百兽、奇物异形,甚至,还有面目可怖的妖鬼精怪。
但最让人惊讶的,却是十人中有三个人骨相的花纹和别人完全不同。
那是一种类似于绳子的纹理,密密匝匝地,紧紧牢牢地,缠绕在这三人的骨相上,似乎这三个人是罪大恶极永不可赦的万古罪人,被用这纹路诡异可怖的绳子牢牢捆绑着,以至于灵魂都在因此哀嚎悲鸣。
这三个人,是邵陵,柯寻,和牧怿然。
“怎、怎么回事……”卫东惊忧地看向柯寻和牧怿然,“为什么你们仨的骨相和我们不一样?这纹理真是绳子的纹理吗?这意味着什么?”
未待牧怿然或柯寻开口答他,邵陵已是先思索着道:“先不说这三幅绳子的纹理,其它几幅骨相,我觉得纹理有些眼熟,好像是……”
邵陵凝眉苦思,众人不敢扰他,皆不吱声,屋内静可闻针,忽而从隔壁屋传来太姥姥的几声咳嗽,一时打断了邵陵的思路,邵陵下意识地向着隔壁的方向望去,目光被屋墙阻隔住,却见墙上挂着一面老旧的黄铜镜,似乎是太姥姥用来给人算命“作法”的道具。
邵陵眉头倏而一展,道:“是古代青铜器物上的纹理!尤其是这些水火云雷、龙凤百兽的图样,最为常用。”
“但按理说,”极少发言的方菲忽然开口,“这样的纹理,一般不是寓意着吉祥如意的么?为什么会在这种险恶的处境下出现。”
“而且这些纹理里也并不全是这种吉祥纹样,还有凶兽和一些看上去很诡异的生物,”身为美工的卫东对图案的细节观察比别人更敏锐一些,“你们看这条像鱼的生物,长着鸟的翅膀,还有这三个头的鸟,笑得这么诡异……这感觉可一点都不吉祥。”
“三头鸟,是太阳里的乌鸦吗?”罗勏说。
“那是三足乌,”吴悠道,“东子,你再仔细看看,这个三头鸟长着几条尾巴,我分辨不太出来。”
卫东把手机从柯寻手里拿过来,凑到眼底仔细看了一阵,道:“好像是六条尾巴。”
吴悠眼睛一亮:“真的吗?!你确定是六条尾巴?”
“我确定,”卫东笃定地点头,“你看我锐利的眼睛。”
“……”吴悠抬眼望向众人,“三头六尾的鸟,我倒是知道一种,好像叫做‘鵸鵌’!”
牧怿然和邵陵同时点了点头:“《山海经》中的异兽。”
“要是这么说的话,”吴悠指着手机上长着鸟翅的鱼,“那这种鱼应该就是‘蠃鱼’了,也是《山海经》里的异兽,书上说它发出的声音像鸳鸯叫一样,在哪儿出现,哪儿就会发生水灾。”
“……所以画推儿这是按着黑白印刷插图版的《山海经》给咱们在骨头上纹身呢?”卫东一脸“我怕不是遇上了沙雕”的表情。
“这结果确实……怎么这么沙雕呢,”柯寻也挠头,“那敢问那麻绳是《山海经》里的哪种异兽或异物?”
吴悠摊摊手。
“不,这种画风,不似现在出版过的插图版《山海经》的风格,”邵陵说着从卫东手里接过手机仔细看了一阵,“我看着更像是……商周时期青铜器上常见的纹样。”
一边说一边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操作了一阵,然后把手机屏转给众人看:“你们看,商代青铜器的纹饰图案就是这种风格,左上是兽面纹,右上是夔纹、龙纹,以及下面,是牛羊象虎马鸟蛇蝉蚕和蟾蜍纹,再下面还有凤纹、云雷纹和涡纹等等,仔细对比一下骨相上显示的纹理,是不是风格极为相近?”
“没错,”卫东第一个表示同意,“绝对是同一种风格。”
“所以你的意思是?”秦赐看向邵陵。
第303章 restart-28┃天外有天,世界外有世界?
“《山海经》的成书年代不可考,但在《史记》里就已经提到过这本书,有一种说法是战国中后期到汉代初中期的楚国或巴蜀人所作,甚至还有人认为更早一些,是禹或伯益所作。”邵陵道,“而在宋朝时期,金石学兴起,复古风盛行,出现了很多仿古或临摹制作出的器物。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或可从中圈定整件事起源的年代,至少也是从战国时起,至清末这段时间皆有可能,但我们或许可以重点考虑战国、汉朝时期和两宋时期这几个时间段。”
“分析得在理,”柯寻说,“但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个时期产生的莫名力量,要把《山海经》弄到我们的骨相上,这是打算让我们帮忙把这本奇书传世下去?”
众人:“……”
“我看不如这样,”邵陵道,“接下来的几天,咱们抓紧时间查询与《山海经》有关的史料,以及在战国、两汉和两宋时期曾发生过的离奇事件——尽管可能找到线索的希望渺茫,但也总要试试。”
众人没有异议,辞别了太姥姥,一众人去了下榻的酒店,抓紧一切时间上网查询。
下一幅画的入画时间正赶上大年初一,距那日还有几天的时间,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就不再回各自所居的城市了,免得把时间都浪费在来去的路上,索性直接集体飞去柯寻家,在那里住到入画前两三天,再集体飞往下一家美术馆所在的k市,然后先踩点,把所有资料调查准备充足,再准时入画。
当然,如果能在此之前就破解整个入画事件的幕后推手,及时终止这可怖的事件,那就再好不过了。
飞往z市的飞机在下午起飞,众人抵达z市时已是晚上七八点钟,先由柯寻带着去饭店吃了饭,然后把几个女孩子送到柯寻订的酒店,剩下一帮男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柯寻和牧怿然的家。
邵陵朱浩文都带了各自的笔记本电脑来,罗勏的笔记本是上飞机前现买的,牧怿然把自己的笔记本让给了秦赐用,柯寻用电脑,几个人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和网络平台搜集关于《山海经》和战国、两汉、两宋时期曾发生过的离奇事件。
牧怿然则辅助着卫东把手机上拍到的骨相图在纸上画下来。
卫东一直画到了小半夜,总算画完,大家就暂时停下手头的工作,凑过来一起看。
“现在直观地看到这些骨相上的图,我更加可以确定,这些图像的风格绝对不同于市面上流传的古本《山海经图》,”邵陵道,“目前我们所能见到的古本图,是明清时代流传的绘本,更早一些曾有南朝时期的画家张僧繇和宋代的舒雅绘制过十卷本的《山海经图》,可惜,这两人所绘的版本都没能流传下来。
“而如果再往上追溯,那就该是最古版本的《山海经图》了,鲁迅曾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指出,《山海经》是古之巫书,而巫书则是巫师用的祈禳书,所以,它的作者是巫。这版作者是巫的《山海经图》应该就是最原始最早的版本了,但也早就亡佚。
“再看我们骨相上这些图的风格,比明清版的线条更简利、更朴拙,更有一种因为至极的‘简’,反而至极的深奥的玄奇诡谲感。所以我认为,我们骨相上的图纹,它的年代应该更早,至少也得是南梁或宋朝时的版本,甚至还有可能是……最原初的版本。”
“祈禳是什么意思?”柯寻问。
“字面来说就是祈祷和化解灾难,属于道家的一种法术,”邵陵道,“祈祷的内容包括祈晴、祈雨、驱蝗、祛病、除瘟等等,禳灾的内容包括化解火灾、水灾、旱灾、风灾、地震、流年不利等等。”
“且慢……”卫东说,“《山海经》里讲的不都是山山水水奇珍异兽什么的吗,里面还有道家法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