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朱绣终于被凑到眼前头的那张涕泪滂沱的脸给吓醒了,几乎就被自己口水呛着。
“没…好不容易从柴大娘那里逃生出来,我高兴,”朱绣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叫什么?”
笑眼儿勉强收住眼泪,又想笑了:“我没名字,在家时都叫我妞子,我、我也高兴!真好!”
她心里记着朱绣的恩,忙又道“谢姐姐救我…”
朱绣不等她说完,就赶忙打断了,笑问:“你多大了?原来家中有几个兄弟姊妹?想家不?…”等语。其中一些其实朱绣早就听到过,现在问起来不过是怕小姑娘忒羞窘。
原来这笑眼儿已八岁有余,比朱绣还大上一岁呢。
朱绣猜自己现在应是七岁,皆因她醒来时身上的衣服虽是人牙子给的,但有一个破烂些的小荷包是挂在她脖子上的,那荷包里面上绣有‘巳蛇、戊辰’字样,系绳虽然发黑发硬了,依稀也能看出这原是一条红系绳。
柴大娘给她新添的金孙儿脖子里就挂了一个红绳荷包,听柴大姐儿嚼舌根,那荷包里还放有一个如意状的小银锞子——时下的风气,富人家的孩子脖子里自然是戴着金银打的平安锁,穷人家一般就是给孩子系个红绳荷包应景。今年是戊子年,朱绣猜想原身应是七岁,也因为荷包上有字,她想着家中应有识字的读书人,胡诌身世的时候才那般说法。
两个小丫头逃出升天,后知后觉地兴奋、恐惧都涌上来,不免叽叽咕咕的说些话儿。谁知就惹着墙那头的人了,只听咣!的一声,不知什么砸到墙上,有人骂道:“三更半夜的叽咕甚,吵的人睡不好觉,也不怕烂了你们的舌头!”这原是一间房隔出的两个小间儿,小的可怜,这头睡着她俩,那边睡了周牙人之前买的四个,晚食的时候都见过的。
巡夜的人刚打过一更的梆子,此时也不过戌时半,正屋里周牙人的灯还未熄呢,怎么就三更半夜了。朱绣耳朵灵,方才明明听到那边也在咕咕哝哝的议论她们两个,这会倒打一耙,骂起她俩来了。
显见的是找茬了。
还没进去给人当奴才呢,就开始争个三六九等了?
“睡罢。明天周大娘见咱们精神好也喜欢。”朱绣故意大些声对笑眼儿说话,安抚的拍拍她的肩。
从来无视最气人。
那边咣咣咣砸了好几下墙,听这头就是不应,才骂骂咧咧的消停了。
次日鸡鸣天未大亮,周牙人就张罗着她们梳洗,又讲了两三遍事项,才放她们吃饭。
梳洗时朱绣心里头也犹豫要不要把脸上涂的石榴皮汁洗掉,吃过石榴的都知道这汁子沾皮肤上,用清水洗一次是万难洗掉的,但若真想弄掉也简单,蘸点醋或者盐就行。
来回衡量了两三回,朱绣还是未动手。一来顾忌着周牙人,周牙人若是知道这皮肤是染得,纵使嘴上不说,心里也该觉着这人精的过了;二来她虽爱读红楼,可书是书,写的都是有名有姓的事儿,又用的是坑人的春秋笔法,谁知道荣国府里现在是什么样?进是一定要进去的,但现在还是别惹人注意的好,先苟着,观望一阵子再做打算。
“珍珠,太太的陪房周嫂子前头见过你了,她说了,你是必进去的,你好生听话,就有你的好前程。”周牙人向一个长脸儿、温温和和的小丫头说道,一起拉帮结派的另外三个小丫头闻言脸上便现出嫉妒来。
“看什么看!你花妹妹有出息,入了管家娘子的眼,是你们这帮子小蹄子能比的?还不赶紧收拾了起身!一会要是露了丑,看我不扒了您们的皮!”
花珍珠!花袭人?
这是什么天赐良缘?朱绣赶忙下死眼把那还未长开的小丫头钉了两眼。
…………
一直等到近午时,六个小丫头才见一个婆子急匆匆跑过来:“周嫂子陪太太说话呢,没空过来。把这几个丫头片子搁这儿您回罢,反正总得过些时日才能听用,若好就留下,不好还给您送回去。”
周牙人忙携了那婆子的手,满面带笑:“唉哟,我的老姐妹,您不带我去见见真佛?太太没说亲眼看看这几个丫头?”
闻言,那婆子冷笑一声:“哟,您也算是周嫂子的近人,怎么如今也不知事起来?阖府几百下人,太太认得几个?更别提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蹄子了,哪儿有这闲心。行了,您快回吧。”
周牙人只不走,强拉她到一旁小声说:“还不是因着太太前儿给周嫂子露了些意思。有意在这些外头买来的丫头里边挑伺候宝二爷的,那宝二爷的事,就是天祖宗的事儿,周嫂子连连嘱咐我好好寻么,大前天还特特上我那里看过这几个,相中了一个,还给起了名字叫珍珠。”
那婆子眼珠子轱辘轱辘转,“还有这事儿?”又有些诧异,“不能罢?家生子用起来才放心啊,这些外头买的值什么?”
“咱们心里是这样想,保不齐太太有别的意头呢?嫂子你想,过些年宝二爷知事了,少不得放两个在房里,这些小丫头子的年纪可不正好,不是家生子,也好拿捏,也好打发,太太才放心呐。”
那婆子听得连连点头,斜眼去睨这几个未来许是能飞上枝头的小丫头,问:“周嫂子看上的哪个?”周牙人就把花珍珠指给她。
“怎么改的这个名儿?这名儿倒不像是太太常使的,老太太屋里倒是爱用这些玉啊鸟啊的名儿。”那婆子又问,这回周牙人只抿嘴笑,却不答话了。
第5章 金鸳鸯
婆子领了六个小丫头片子送到二门外,自有一个穿着打扮比先前那人更富贵些的妇人接领过去。那婆子指着妇人道:“这是太太的陪房,你们叫吴大娘。”
吴新登家的板着一张脸儿,催促道:“快走,快走!跟我去向太太磕了头。”说着径自入了垂花门,垂花门内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但吴新登家的并不许她们从游廊上走,反沿着一处极窄的夹道走。
三转四绕,行至一处大院落前,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门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1。并不进去,离院门还远,吴新登家的就抬起下巴朝前点点。
花珍珠见状,忙跪下碰头,余人皆有样学样。
吴新登家的招手把在廊下静候使唤的仆妇叫过一个来,道“你们给太太磕完头,就算是荣国府的人了。跟着这嫂子去罢,好生学规矩,乱跑打死。” 她说话时,眼睛不瞧着几人的脸,很看不上的样子。
又经了两三道手,六人才见到这段时日照管她们的老宋妈妈。老宋妈妈这里另还有两个家生子在听教,说过两日就进去当差了。
进来头一件事,就是剃头洗澡,说是外头的都不干净,怕把什么虱子、跳蚤带进府里来。
帮忙的两婆子一看就是做惯了粗活的,像给猪脱毛一般,摁着一群小丫头,扒了衣服狠命涮洗,疼的朱绣忍不住在浴桶里缩缩,背上就挨了两巴掌,当即火辣火辣地疼,再之后饶是那婆子手再重,搓破皮,朱绣也不敢躲了。
她们穿来的衣裳鞋袜通通都要被扔出去,朱绣唯恐自己的荷包也要被扔掉,洗澡时偷偷好话央求婆子,那婆子只拿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朱绣蹲在桶里,一丝不挂,饶是她自认脸皮厚些,也禁不住背地里羞恼。好在婆子已听说这些新采买的丫头里面,兴许日后就出个飞上枝头去伺候宝二爷的,也不愿得罪狠了,手底下松松就把那荷包还给朱绣了,只是荷包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扔了。
朱绣原来涂得石榴皮汁都被搓掉了,用力之狠,可见一斑。幸而洗完的六个丫头顶着只剩毛茬的头,皮肤都通红通红的,她在里头,毫不显眼。
老宋妈妈还算慈和,挨个让丫头近前说话,叙过年纪、来历。两个家生子看戏似的在一旁叽叽喳喳、指指点点,老宋妈妈也不理会。
轮到朱绣,听闻朱绣会些灶上手艺,又认识一些些字儿,老宋妈妈笑的一脸褶子,花珍珠也忙忙抬起眼去端量她。这几个,除了花珍珠和朱绣有名姓,旁的都没有大名,老宋妈妈只道以后当差自有各家的主人给起名,先浑叫着。这里头,笑眼儿已八岁,朱绣七岁,花珍珠比朱绣小一岁,另三个都更大些。
果然是国公府,就是比别处要气派些,虽只是给未当差的小丫头暂住的地方,屋子也很敞亮,还不是通铺,竟个个有自己的床帐。六个丫头三人一间,朱绣和笑眼儿自然一处,那抱团的另四个却得分一个出来。
谁也想不到,竟是花珍珠主动站出来,温温和和的道:“我一见朱绣姐姐就觉得亲近。我又年纪最小,不敢要姐姐们的强,我过去住罢。”另三个有感激的、有撇嘴的,亦有后悔的——她们再不知事,也晓得识字的丫头片子是个稀罕物,保不齐就出人头地了,现在走近些,说不得日后还能提携提携自己。
这姓花的丫头也忒奸猾了,昨儿说悄悄话时还瞧不上人家呢,现在见了好,就跟苍蝇见了屎一样,巴巴扑上去了。
花珍珠一开口,朱绣心里就有些失望:她耳朵灵,昨天晚上分明听见花珍珠也排揎过她俩个,若是花珍珠一直不搭理她们,她还高看上一眼,眼前这人热络讨好的模样,反而叫朱绣觉着有些儿可怕。
听她说的那话,两面讨好,是直白的很。虽在大人眼里,还显得很稚嫩做作,但这花珍珠可不比朱绣这个内里二十啷当的社会人,才只有六岁,就会这见风使舵、两面三刀的把戏了,可不骇人?日后的“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了”现在年纪尚小,就有些征兆了。
朱绣心里淡淡的,但脸上也没表现出来。倒是笑眼儿,竟然也像是不大喜欢花珍珠的样子。后几日,趁着没旁的人,朱绣偷偷问她缘故,笑眼儿道:“这个花妹妹又巧又伶俐,但我见了心里头就是亲近不起来。我想着以前常听我娘说‘刁巧伶俐奸,不胜忠厚老实憨’,许是因为这个。”
闻言,朱绣逗她:“我就不伶俐不巧啦?你怎么不怕我?”这妹子简直跟牛皮糖似的,粘她粘的紧,朱绣做什么她也跟着做什么,只差没跟着进茅房了。
谁知笑眼儿理直气壮的道:“我见你就跟见了我娘一样,心里头踏实。原先在柴大娘那里,你谁都不搭理,我才不敢,后儿你果然就救我了,我就知道,你跟我娘一样了。”笑眼儿原来在家里,只有她娘对她好,虽然不敢把稳婆的手艺教给她,但旁人打骂她的时候她娘从来都是护着的,后来她爷病了,赖她克的,也是趁她娘给人接生不在家时才能把她卖了。笑眼儿虽老实,却最清楚谁对她好。
朱绣心说,您可别,我还小呢,真不愿当您娘!听这姑娘说的这话,真让人啼笑皆非,不过这姑娘憨归憨,小动物的直觉还是有点的。
这时候,谁也没想到,后来幸亏这直觉,竟然救了两人的命。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
老宋妈妈这里,不过是粗粗调理小丫头的地方儿,没什么油水,她也并不上心。常常只是吩咐一个年轻媳妇带着六人学些行礼、磕头的规矩。旁的就是分了些碎布头、绣线下来,让她们学着做活——因着荣国府规矩大,虽有专门的针线上人,但主子们大多只愿意穿自己房里的丫头亲手做的,那针线房倒多是用来给府里上下的奴才做衣裳。是以,不管日后被分配到哪儿,这些女孩儿都得会些针线活计,若是女红做的好的,也更易得主子的青眼。
那媳妇也不过是在三门外头混的,没资格在后头太太们跟前当些体统差事,对里头的规矩也一知半解,不过就应景儿浑说几句。更多地这媳妇是连醋带酸地嘟咕些闲篇儿,诸如谁谁家攀上了谁,要得意了;谁家的屋里人偷了另家的汉子叫逮住了,赔那汉子一吊钱,那汉子就不管媳妇了;先珠大爷原来的通房,被打发出去嫁了人,听说被那家的太太,提脚卖到花楼子里去了等语。
这媳妇自顾自说的高兴,她们也听得高兴,只是朱绣暗地里看众人,笑眼儿纯粹是当故事听个乐呵,其他人也有暗地里思量的。唯有花珍珠,是最最入耳入心的,常奉承的那媳妇高兴,使那媳妇也愿意单独拉她扯闲篇。
朱绣仗着自己耳朵灵,经常蹭着听。这日,那媳妇又拉着花珍珠说话,说的是金陵看房子的金彩,长得个尖嘴猴腮、歪瓜裂枣的样子,没人肯嫁,前些年得了老太太的济,配给他个聋子媳妇儿,不成想这媳妇耳朵聋但长得极好,生了个女儿又不聋又长得好,老太太觉得自个给配的好,喜欢起来,就把那家生女儿叫到院里侍候,将将才八岁的毛丫头,就越过旁人升了二等,还补了前个鸳鸯的缺,如今阖府都知道这个新鸳鸯日后必定是个一等。
花珍珠眼睛一亮:“这可怎么说?”
那媳妇卖弄道:“你们外头的不知道,咱们老太太最是有福气的,她老人家调理出来的丫头,也有福的很。老太太又最讲究,她的丫头年纪到了出去配人,补上来的大丫头仍旧叫原先大丫头的名儿。这原来的鸳鸯是八个一等中的一个,新上来的鸳鸯以后自然也是一等,不过是年纪还小,先跟着旁的一等学着罢了。”
“原来是这样,好嫂子,这位鸳鸯姐姐既是二等,那一等不就七个了?”花珍珠想了想问。
闻言,那媳妇便嗤的一声笑了:“老太太还能缺人使,早选了一个好的补上去了。上院里的光二等的就有十六个,谁不眼馋那一等的份例?”
花珍珠愈发不解:“嫂子方才说老太太一等丫头的名字是定了的,这鸳鸯姐姐既然已叫了这名字,如何又补其他的丫头上去,难得有两个鸳鸯不成?”
那媳妇道:“才说你机灵你就笨了,老太太屋里八个一等十六个二等,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不计数儿。小丫头子们都是一等的姐姐们随口给改的名字,做到了二等才有那脸面到老太太跟前磕头,请老太太赐名儿。虽说二等的并不能常露脸,这也是有名有姓的,难不成原先做二等的时候叫草儿,升作一等就得改叫花儿了?原是老太太叫惯了的草儿,还得劳烦她老人家也跟着去改口?”
顿了顿又说道:“这原不过是为了老太太使唤的顺手,这二十四个里头,来来回回叫的都是那些名儿罢了,但没得再为这个硬抠规矩的。譬如你这名儿,去年老太太院里也有个叫珍珠的二等,不过后来给了旁人,再补上来的老太太随口叫了琥珀。这琥珀的名儿早几年亦是老太太跟前的一等,不过先前那丫头出花死了,老太太便不大喜欢,好几年都没赐过这名儿,如今才好些了。”
花珍珠恍然大悟,离老远竖着耳朵偷听的朱绣也明白过来:怪不得她看书时,那些丫头的名字有的成双成对,有的就单蹦一个;往后有些名儿忽就没有了,有些名儿又冒出来了。想来是最开始给丫头赐名常常是成双成对的,但后来出了各种变故,可能死了可能撵了,渐渐就不成对了。
…………
还有几日就该分派当差的去处了,几个丫头都暗暗使劲儿,盼望着能去个好地儿。朱绣这半月也拉着笑眼儿偷空摸空地精心绣了几个颜色鲜亮的荷包,预备贿赂管事儿的。
朱绣是不打算往热锅上凑的,想也知道,老太太、王夫人等人的院子里,那些丫头明争暗斗的得多厉害。这就跟看清宫剧似的,那些宫女入了宫,皇后宠妃那里固然好,但也很可能死得快;而冷清的宫室纵然苦些,却能活的长久。她相中的是李纨的院子,李纨性情敦厚温和,日后也好求着脱籍出去。笑眼儿则是认准了她,只一心想与她一处儿。
只是这时她却忘了,冷清宫室里的奴婢命如草芥,可能死的更快,而且死了也白死,连朵水花都打不起来。
她没想到,却实实在在是发生着的。
还不等朱绣贿赂管事,就生出一件事来叫她恨破肚肠,冷了心肺。发誓削尖脑袋也要去荣国府最威风煊赫的荣庆堂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1:“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门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引自原著第三回 。
第6章 命如草芥
这天,笑眼儿从早起就坐立不安,惹得花珍珠打量了好几回。
偷个空儿,朱绣拉着她的手到拐角墙根底下,问:“你怎么了?”边说着边搭到她脉上,这小姑娘的脉率急促絮乱,是受惊的脉象。
笑眼儿苦着一张脸,反手抓住朱绣的胳膊,磕磕巴巴的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心惊肉跳的,怕的慌。”
的确是吓得,朱绣就不解了:“你昨儿夜里做噩梦啦,魇着了?”
笑眼儿咽口唾沫,四下看看,才舔了舔嘴唇艰难道:“绣儿,我跟你说,我上次慌得时候是柴大娘要把咱们卖给老鸨的时候;上上回这样是我爹和我奶趁着我娘不在家,要把我卖了的时候。我…我现在是真害怕。绣儿,绣儿!咋么办哪?”
朱绣被传染的也有些紧张,连忙示意她先住口,自己竖起耳朵听周围有没有人,果听见不远处有道细细的呼吸声。朱绣猛地转身,三两步转出来,就见花珍珠蹑手蹑脚地沿着墙根慢慢往这边靠近呢。见朱绣冲出来,唬了一大跳,愣了愣才堆笑要解释。
那边笑眼儿都快要吓死了,朱绣可没工夫和花珍珠打机锋,瞪了她一眼,拉着追出来的笑眼儿转身往院子中间的大槐树下去了。
幸而朱绣警醒的早,并没被花珍珠听去什么。
大槐树在院中央,四周宽阔敞亮,没有藏人的地方,她们两个只要小声些说话,便不虞被人偷听。
“你跟我细说说,你这不是做梦吓得?不是被什么惊着了?”朱绣拧着额头问。
笑眼儿小声抽泣,“不是,不一样,我也说不清,就是这一回比那两次慌得还狠,还怕!”
朱绣面色正经起来,想她都一梦入红楼了,还有什么不信的:“你先别慌,来,深吸气,跟着我慢慢呼出来…再来一次……”
笑眼儿伏在朱绣肩上。朱绣脑子转的飞快,只是她如今才是个最最不起眼的小丫鬟,离着荣国府的轴心太远太远了,根本得不到什么信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在这府里能出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
头一回,朱绣生出了往上钻营的心思。
…………
自打来到这世上,她原先一个娇生惯养的富二代,先是战战兢兢地在人牙子手底下求活,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没落到妓院里去,临走时才敢狠气了柴牙人一回,她还自我安慰这已是给自己出了气啦;如今到了这深宅大院,她也时时宽慰自己,好歹是红楼梦、荣国府,就算给人当奴才、侍候个把人也没什么,能安生的活着就不错了,慢慢来,以后脱籍出去也算个奔头……
但其实她心底又慌又怕,时常觉得自己跟个浮萍似的,在这世上没个锚头。只是从来不敢往深里想,稍有一点念头都赶紧死死压下去,每日都让自己忙忙碌碌到没时间去思量以前。
她跟个弹簧似的,一直绷着不敢松劲,怕一松就没勇气往下活了,绷得太久,已然快到极限。
笑眼儿已经哭得开始打嗝了,朱绣肩上的衣服湿了一块。
突然之前,朱绣不想忍着了,她的眼泪也一大颗一大颗的掉下来,砸在自己手掌心的茧子上。——她真想老头子啊。也很想很想老是抱着她腿仰脸卖萌的臭弟弟。就连继母那张不咸不淡的脸,她现在也觉得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