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淡哂笑,点点头,“原来我在母亲眼里一无是处,既是如此,那女儿就从头学起吧。不过,女儿愚笨,举止粗鲁,若在嬷嬷面前丢了人,母亲可千万莫要埋怨女儿。”
简雅本来还在幸灾乐祸,但听了简淡的话后,又觉得脊梁骨发寒,不禁尖声问道:“三妹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字面意思。”简淡说道,“满府的姑娘只我一个需要嬷嬷专门调、教,便说明我简淡是咱们简家最不成体统的一个姑娘,不是吗?”
“如此,我自然要好好表现表现,不能辜负了大好的名声不是?”
崔氏寒了脸,“你在威胁我?”
简淡站了起来,笑道:“女儿不敢,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崔氏气得浑身直颤,抓起小几上的茶杯就朝简淡的脸上扔了过来。
简淡一侧脸,茶杯贴着她的鼻梁飞过去,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想到崔氏会发这么大的火,更没想到简淡有如此大的胆子。
“克星,你可当真是我的克星啊!跪下,你给我跪下!”崔氏厉声喝道。
简淡从善如流,一抖裙摆跪了下去。
她可以跪,但绝不能被那嬷嬷单独调、教,此番是输是赢,只看谁的骨头更硬。
崔氏下了地,走到简淡前面,颤巍巍的扬起右手……
简淡扬起脸,笑眯眯地说道:“母亲尽管打,打完我便回舅祖父家去,免得耽误了您和二姐姐的好日子。”
“放肆!你姓林吗?”简雅大步走到崔氏身边,扶住崔氏,“娘,莫要为这等没心肝的气坏了身子,想打就打便是。”
简淡道:“你是我亲娘,当然想打就打。届时我顶着脸上的五指山去找祖父辞别,顺便把这几日发生的事好好叙上一叙。”
“你……”崔氏两颊上涨得通红,想起简淡救了简老太爷两次,那手竟然拍不下去了。
大丫鬟茜色上前劝道:“太太息怒,三姑娘一时想不明白也是有的,且让她想一想,劝劝就好了。”
崔氏就坡下驴,指着门口道:“滚出去!”
“母亲息怒,女儿这就滚出去。”简淡拜了拜,起身出了门。
简雅银牙暗咬,埋怨崔氏心慈手软的话在喉咙里翻了几翻,到底咽了回去。
她觉得简淡来京城后变了许多,不像在林家时,总对她们母女小意讨好,生怕说错了话办错了事。
为什么呢?
救了祖父,她就觉得她可以为所欲为了?
“娘……”她叫崔氏一声,扶崔氏到贵妃榻上坐下,说道,“那丫头恨娘把她扔去林家不管,心有怨愤,只怕早就憋着劲儿想气您了,您要是生真气就如她的意了。”
“啪!”
崔氏在小几上一拍,竖起两道柳叶眉,问道:“她真这么说了?”
简雅把简淡那晚对简思敏说的话重复一遍,“娘,那丫头就是个白眼狼,您千辛万苦把她生下来,她非但不领情,还心生怨怼,您说这像话吗?”
“再说了,宫里的嬷嬷向来难请,哪家姑娘若是让嬷嬷亲自教导过,将来说亲都能让人高看一眼,女儿实在想不明白她有什么好拒绝的。”
简淡如此,崔氏确实生气,但她到底出身世家,修养不错,简雅叨叨咕咕说了一堆,反倒让她的理智回归了。
她想,如果嬷嬷教简家的姑娘们,那没问题,若只教简淡一人,她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
简云丰不喜庶务,没考虑这其中的隐情是情理之中的事,可简云帆呢?他为人精明,处事老道,素有“智囊”之美誉,他也想不到吗?
她不太明白简云帆为何要如此主张。
简雅见崔氏无动于衷,赶紧推了推她的胳膊,娇声道:“娘,您别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三妹妹不好,咱们教就是了,是不是?”她当心自己揣摩错崔氏的心思,又换了一种说法。
崔氏拍拍她的手,“还是你乖。你先回去歇着,让娘静一静,想想这件事该怎么办?”
简雅莫名其妙,简淡就算救了祖父又怎样,不孝就是大逆不道,还要想什么,当然是跪祠堂挨板子啊!
崔氏不会像她这么想。
简淡固然可恨,但嬷嬷这件事简云帆兄弟做的并不占理,只要简淡告状,简老太爷很有可能会阻止此事。
既然如此,不如让简家姑娘们一起学,到时多照顾照顾简淡就是,总不能白白被她气一顿。
第22章
吃完晌午饭,简淡打发三个丫头去休息,自己在书房的空地上摆了张小几,坐在小杌子上,给修好的瓷坯做刻划花。
她做的是罄口圆肚洗,刻了圆环纹,环环相扣,每个核心圆环的中心处都一朵三瓣小花,图案连绵不绝,布满整个笔洗表面。
这不是世人普遍接受的图案,但足够大气和标新立异,有种奇幻的美。
刻好最后一刀,蓝釉敲门进来,说道:“姑娘,该去家学了。”
家学在锦绣阁,在花园西面,是座两层绣楼。
端午节时,简家给三位女师放了两天假,今天恢复上课。
简淡早上从梨香院出来,去香草园取来书袋,没事人似的上了一堂蔡姑姑的论语课。
下午该上琴艺了。
简淡留白瓷红釉看家,她和蓝釉一起去了锦绣阁。
主仆二人到时,除了简静简雅之外,其他几位妹妹都到了。
彼此打了招呼,简淡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琴艺课总共有五个姐妹在上,五张琴围成一圈,中间的一把是女师何姑姑的。
简悠优雅地抚了几个音符,有些得意地说道:“三姐,你在舅祖父家学过瑶琴吗?”
“学过一些时日。”简淡说道。她知道简悠要说什么,不过,既然已经听过一次,再听一次也无妨。
“呀!”简悠一惊一乍地表示了惊讶,画得极黑的一字眉挑得老高,“静远镇也能找到好的琴师吗?”
简淡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咱们的何姑姑是从宫里出来的乐师,她说过,指法技巧是基础,如果一开始弹的不对,后面再想改可就难了呢。”简悠摆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关切模样。
简淡道:“五妹妹说的极是。”上一辈子,简雅替她出头,挑唆两句,她和简悠当场大吵起来,导致何姑姑以为她作为姐姐不慈,一直对她不假辞色。
老师对学生不好,学生也不喜欢老师,琴艺不好是恶性循环的一个必然结果。
如今的简淡,身体里住了一个十八岁的灵魂,比十三岁的简悠成熟多了,当然不会把她这小小的挑衅放在心上。
她让蓝釉倒杯凉茶,自顾自喝了起来。
简悠以为她怂了,不禁有些得意。
简淡笑着摇摇头。
琴技上,简静最有天赋,简悠排第二,书画和读书两项,简雅第一,简静第二,三房姐妹哪一方面都不太出色。
如果简悠能在琴艺上压她一头,就不会显得那么废物了。
简悠被几个年纪相仿的姐姐压得死死的,简淡很理解她的这种酸葡萄心理。
等了盏茶的功夫,何姑姑走了进来,笑着说道:“今天本想教大家一首新曲子,但二姑娘四姑娘都告了假,我们等一等她们,再把以前学的几首曲子练一练好了。”
“唉……”简然先是故作老成地叹息一声,童颜童语地说道:“何姑姑,您不是说笨鸟先飞吗?您看,四姐天赋最好,二姐学的最快,她们又哪里需要等了呢?”
何姑姑在简然跟前站下,在她琴上轻轻一抚,道:“六姑娘是不需要等她们,但她们却要等等六姑娘呀,之前的那首平沙落雁不知六姑娘练得怎样了?”
简然扁了扁红润润的小、嘴,“那好吧,还是让她们等等我好了。”
简悠刮了刮鼻子,“六妹你羞不羞啊。”
简然抬起圆圆的小下巴,骄傲地说道:“这有什么?我背书背得最快了,她们还不如我呐。”
何姑姑莞尔,她走到简淡前面,简淡福了一礼,道:“何姑姑好,学生名淡,行三,琴艺天赋一般,请您多关照。”
何姑姑笑着点点头,“若不是二姑娘请了假,我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出你们姐妹的。长得真像,都这么美,二太太是有福之人。”
简淡谦虚道:“母亲的福气自然是有的。但学生不如二姐姐,何姑姑多熟悉我们姐妹几日,便会认得出了。”说到这里,她指了指蓝釉,“就算认不出,姑姑还可以通过学生的婢女来认学生。”
“这倒是个简单的法子。”何姑姑自觉在辨识人脸上不大灵光,立刻仔细看了看蓝釉。
其实,她发现姐妹俩的区别了,但不是长相,而是说话——简雅中气不足,说话更加绵软,简淡则反之,声音虽像,但只要稍加体会,便可以分辨出来。
“坐吧,让我看看你的琴艺。”她在中间的位置上坐下。
简淡应诺,弹了一曲平沙落雁。
一曲弹毕,何姑姑赞赏道:“不错,技巧一般,但琴音动人,是下苦功练过的。”
简淡深以为然,道:“确实练了许久,谢谢姑姑夸赞。”
她在瑶琴上的确没什么天赋。在王府守寡三年,整日无所事事,不是绘制瓷器的形状,以及装饰纹样,就是弹琴写字,学过的曲目不但可以弹得流畅,而且还深入人心。
她是笨鸟本鸟,已经先飞了三年。
简然拍着小巴掌跑过来,说道:“三姐弹得好好,不如也教教六妹吧。”
简悠臭着脸把她揪了回去,按到座位上,“有何姑姑教你还不够吗?好好练,莫总想着投机取巧!”
简淡知道,这位五妹妹脸上挂不住,又生气了。她心地不坏,就是喜欢拈酸吃醋,只要有人在某方面超过她,就要夹枪带棒地表示一下内心的酸楚和郁闷。
简静也是这样的人,但她比简悠坏多了,她不但喜欢嫉妒,而且还会想方设法地把你拉下来。
想起简静,简淡忽然觉得有些奇怪,简雅上午也没来,倒也罢了,但简静上午好好的,怎么下午忽然请假了呢?
这个疑问在何姑姑下课后,大伯母、崔氏、陈氏以及小马氏陪着一个有了些年纪的陌生女人进来时得有了解释。
那陌生女人表情严肃,目光锐利,眉心折痕和唇边的两道法令纹极深,一看便是个严苛刻板之人。
大伯母说道:“这位是顾嬷嬷,来咱家教导你们规矩。从今儿起,你们每日跟顾嬷嬷学习半个时辰。顾嬷嬷教过许多贵人,在这方面整个京城无人能出其右,你们只要跟顾嬷嬷学好了,将来定会受益无穷。”
崔氏摇着扇子,目光在简淡脸上轻轻掠过,说道:“顾嬷嬷是你们的大姐姐求了庆王妃才请来的严师,机会难得,姑娘们可要打起精神来,好好的学一学。”
“既然这么好,二姐和四姐怎么不来?”简然脆生生地问道。
第23章
王氏尴尬地与崔氏对视一眼。
三婶柔声斥道:“小然不可没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