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宛童和与沈晰和留在正院, 夏侯召不愿意将这样的事情摆在木宛童面前, 他还是想将木宛童好好的藏在身后, 宝贝一样, 这类的事情不愿让她接触。
对于庞氏私通, 底下人将这件事来烦木宛童,夏侯召感到十分的不满意。
平成王府除却正院,戒备并非森严, 沈晰和能轻易进来,夏侯召丝毫不觉任何的奇怪。但沈晰和进来是进来了, 让他将木宛童带走是万万不能的。
木宛童从书房里取了棋,坐在窗前与沈晰和摆了一盘。
一局棋是极为消磨时间的,即便是短也要一个时辰, 沈晰和落子素来不急不缓,这一局棋下的也就更加漫长了。
沈晰和疑似看出木宛童对夏侯召有所留恋,因着关系亲近,他也不避讳直言不讳“夏侯召不合适你。”
木宛童微惊,呼吸乱了一拍, 就连落子都慌不择路,语气迟疑道“或许……还好罢……”
沈晰和唇角微微勾起“方才我听见, 夏侯召的继母与他小叔叔私通了?这样的情况于你而言实在太过复杂腌臜, 你若是嫁进来,恐怕就如深陷沼泽,实在不合适。”
木宛童不出声,只是微微抿了唇, 落下一子,过了半刻方才有些不甘愿的辩驳,声音却低低的“那我今后也不用面对他们,有什么复杂的……”
沈晰和是看着木宛童长大的,晓得她性子大多数时候平和温柔,极少对什么东西物件极力争取过,更没有反驳过他。如今木宛童竟然为了夏侯召顶撞他,恐怕是铁了心的。
但凡是木宛童铁了心的,就是十头牛恐怕都拉不回来。沈晰和不解,阿宛素来最爱的就是端方如玉的君子,怎么偏偏看上与君子一词背道而驰的夏侯召?
他们沈家的女婿,就算不要文采斐然,也得多多少少读些书,肚子里有些学问,现在夏侯召就连字都写得不怎么样。
沈晰和叹了口气“罢了,都随你……”劝也劝过了,反对的太过强烈反倒会适得其反,激起阿宛的逆反心理就更糟了。
总归现在还未成亲,有的是机会让她对夏侯召歇了念头。
沈晰和重重在棋盘上扣下一字,修长如玉的手指衬着黑棋对比强烈,格外美异秀雅。
夏侯召哄小姑娘倒是好本事,让他妹妹这样死心塌地。沈晰和不免如此想着,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阿宛不是个好骗的姑娘,之所以能喜欢上夏侯召,兴许还是因为姑姑姑父遭了难,她带着予南无依无靠,正是无助的时候,夏侯召对她稍稍一关切,便让她动了心。
说起来还是他的错,若非他消息得的太晚,来得太晚,没能及时将阿宛带走,她怎么又会遇到夏侯召。总归,夏侯召这个妹夫,他是不会认的。
沈家拿捏不住夏侯召,若是改日他对阿宛不好,沈家也有心无力。
木宛童想起来庞氏撞死那一瞬,迟疑半刻,冷不丁的开口“兄长……”
“怎么?”沈晰和神色平静,朗声应了。
“长兄,为什么人会在这个世上想要的这么多?要金钱,要名利,要爱情……”木宛童看着庞氏倒在地上的那一刹,心里一刹那涌出这个问题。
庞氏追求权势,替儿子争求爵位,她偏偏又为情所困,死的那样决绝。
沈晰和未曾抬头,依旧十分的平淡,像是这个世上任何的事情都不会引起他的波澜,也不会让他失控和困惑,自他的妻子去世后,那个年少意气的沈晰和就彻底死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语气也是极淡的,如同在解释一首极为简单的诗词。
“人这一生,总会有些想要的东西,或是信仰,就连寺庙的和尚,断绝七情六欲,却还是信仰佛祖。若是并无信仰和追求,那浑浑噩噩活着便是行尸走肉了。钱与权能让人过得更好,身心会变得更愉悦,所以人会下意识追求……”
木宛童下意识问道“那长兄你有信仰吗?”她一问出口就后悔了,自从嫂嫂去世后,长兄已经郁郁寡欢许久了。
沈晰和的情绪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波动与起伏,先是眼底闪现几分光彩,继而又转变为低落,最后归于平静,却还是答道
“有啊,就是你嫂嫂,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木宛童动了动唇,小声的道了句,心里格外愧疚,这么多年了,长兄一直走不出来,她为什么这么不懂事的问出来。
沈晰和从容一笑,淡薄缥缈的几欲飞升而去“无妨,这么多年了,她早就烙在我心里成了疤。”
木宛童捏着棋子泫然欲泣,又将自己的眼泪偷偷憋回去,继续平稳的落下一子。这世上有太多的遗憾了,老天不会怜悯谁与谁情深,就不将他们分开。
西边的太阳沉沉的隐在山头,露出半张脸,照得四方一片红浪翻涌,沉沉的压下来,像是要将整个王朝都燃烧起来。
即便是几个长老拦着,夏侯召还是看着夏侯博将人打的半死,满地都是暗红的血迹,夏侯銮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大家都多多少少有些于心不忍,半推半就的夺下了夏侯博手里的鞭子。
夏侯博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蹲在地上捂着脸,像个孩子一样嚎啕。
他只是想要带母亲出府,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为什么要发生这种事,现在他连最后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夏侯召下座,将夏侯博拽起来,用夏侯博的袖子粗暴的给哭得稀里哗啦的少年擦了眼泪和鼻涕。
“哭什么?一点儿都像个男人。”夏侯召冷声与夏侯博道。
“我……我本来……本来……就不是……是男人……呜呜呜呜,我还没……没长大……”夏侯博呜呜咽咽的,脸都憋得通红,一边抹脸一边哭。
夏侯召把即将滑落在地的夏侯博拎着领子继续抓起来“我十二的时候就已经取过北越将领首级了!你今年都十五了!”
夏侯銮躺在地上,微弱的呻.吟着,夏侯召冷冷的看夏侯銮一眼,吩咐了一侧立侍的人“将他送回房里,别请府医,生死有命算了……”
夏侯召今日的气压明显过低,瞧着实在心情不好,他心情好的时候都没有人敢惹他,何况他生气的时候。所以堂上一片寂静,并无人敢反驳,更无人敢私下里去接济夏侯銮。
夏侯召甩袖离去,留下了满堂瑟缩的人,大长老下意识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头顶,不置一词,这个老头子清楚的知道夏侯召真能一件劈了他,有什么是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况且夏侯召的身份恐怕不简单,与陛下有所牵扯,皇子龙孙,他也得罪不起。
夏侯銮高烧不退,但是和龚氏一样,是个命硬的,只是烧成了个傻子,腿也瘸了,性命倒是无忧。
夏侯召怕夏侯銮是装模作样,干脆又给夏侯銮灌了哑药,就算夏侯銮没傻,也口不能言。夏侯銮这个人单就是靠一张嘴迷惑众人,没了巧舌如簧的一张嘴,也就没什么值得忌惮的了。
木宛童下完一盘棋后,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她惊愕的抬头,发现夏侯召还没回来,探头去看了看外面,好在灯笼已经点上了。
沈晰和微微蹙眉,复又恢复古井无波的模样,理了理衣摆“阿宛在看什么?”
木宛童对沈晰和没有丝毫的防备,一双水波粼粼的眼睛依旧看着外面通明的灯火,下意识道“在看外面的灯是不是都点亮了,省的夏侯召回不来。”
沈晰和忍住想冷哼的冲动,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个都收了,动作不急不缓,优雅闲适的像是一幅水墨丹青“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找不到回来的路。”
夏侯召从祠堂回来的时候,正院里的灯笼依旧点的透亮,是整个府中最亮堂的地方,他松了一口气,心却提了起来,自从沈晰和今日下午,他一直就烦躁不安。
对木宛童的患得患失越发严重,好像一个转身,木宛童就不见了,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被抹去,就像她这个人从未来过一般,他的救赎也一直未曾出现过,一切都是他做的一场荒唐的梦罢了。
若是未曾见过光明,他可以自在的处于地狱,但是木宛童给了他光明,又要忽然撤离,这让他这么能承受得了。
今日沈晰和一来,他才发觉,木宛童不是他一个人的,他没有正正经经的身份能将她锁在身边,但是沈晰和那些人有,他们是木宛童的亲人,若是木宛童执意要走,他留不住,也没有任何的理由能将她留下来,靠那些可笑的誓言吗?根本不现实。
他站在门前,灯光将他本就修长的身姿拉的老长,细细的投在地上,孤寂又凄清。
木宛童一开房门,就瞧见了门前的夏侯召,十分落寞,又孤零零的,她将人拉了进来,有些担心的抱怨“怎么不进来,外面那么冷,你穿那么少,不冷啊?”
夏侯召眼眶热了热,将人一把抱在怀里。
沈晰和按了按额头,两步并作一步的飞快走上前去,将木宛童拉回自己身后,原本温雅的声音带了几分寒意“郡王自重,说话就说话,别搂搂抱抱动手动脚,男女授受不亲。”
夏侯召怀里空落落的,木宛童在沈晰和的身后眼巴巴的看着,她好像从来没觉得这种行为不妥,不是表示亲近吗?
沈晰和知道自己这个傻妹妹年纪还是太小,虽然姑姑教了她不少东西,却还没到教男女之事的时候。她平日里不愿意与旁人触碰,姑姑也当她知道男女大防,实际上她只是不喜和不亲近的人贴的过近,哪里是清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阿宛平日里看着怪精明的一个人,实际上有些傻乎乎的,让他这个做哥哥的操碎了心,不知道他不在的这几个月,夏侯召到底占了阿宛多少便宜,是不是做了些不该做的,他想都不敢想。
越想就越觉得头疼,沈晰和复又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忍住想要叹气的念头,自从妻子去后,他就没有这么忧虑过。
妻子在的时候,他总要担心妻子会不会想要捞了家里池塘里养的锦鲤,那都是他父亲精心饲养的,或者梨树上结的那些观赏的梨子分明不能吃,她也总会摘的干干净净。
夏侯召现在情绪已经不稳定到极点,眼睛猩红,却尚有一丝理智,外头却传来消息。
陛下身边的李福英公公秘密前来,召夏侯召入宫。
李福英周身笼罩在漆黑的斗篷里,只留出一张瘦巴巴的脸,还有鹰钩鼻,沈晰和在李福英进来之前,就已经躲开了,若是撞见了李福英,终归是不好。
“郡王,陛下召您秘密入宫一趟。”李福英细声细气的靠近夏侯召,隐晦道。
陛下如今的心智已经变得极度不平稳,想一出是一出,这大半夜的非要召夏侯召入宫议事,也不知道议哪门子的事,总归也不是什么正事,却要李福英偷偷去找夏侯召,万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所以李福英这一趟出宫,除却成帝,也就没有任何人得到消息。
夏侯召闭了闭眼,再睁开后,已经将情绪全然压制。
木宛童看着他的背影在夜色里越走越远,也记得夏侯召最后走的时候的眼神,一直看着她,带着不舍,还有其他复杂的情绪,却只是上前抱了抱她,便头也不转的融入夜色。
木宛童一时竟没有读懂夏侯召眼里其他的情绪,只是觉得不安,没由来的不安。分明夏侯召进宫过很多次,她却只有这一次觉得忐忑和惶恐,就像夏侯召走了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一般。
成帝头发蓬乱,赤足宽衣的盘腿坐在龙椅上,手边拄着一把滴血的剑,地上躺着几个粉衣宫女,她们的衣服被划破,眼神定格在惊恐,脖颈间的血液依旧在涓涓流着,满面扑来的都是血腥气,成帝眼里混混沌沌,摇头晃脑,念叨着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格外渗人,成帝情绪极度不稳定,宫里的贴身伺候的宫人都换了好几拨。
成帝常常发疯,举剑追着宫人就是一通砍,宫内人人自危,谁都不敢来伺候成帝。
成帝摇头晃脑的念完了千字文,又开始哼小曲,咿咿呀呀的像是江南小调“李福英?李福英!李福英,朕唱得好不好听?”他又高声叫了几遍,没有人回应。
许久,成帝方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哦!小李子被派去叫阿召了!”
他口里念叨着夏侯召的名字,时不时发出笑声。殿里的烛火已经快要烧尽,这个殿里都是昏暗的,甚至有几盏灯已经熄灭。
青铜缠枝的烛台倒在地上,上面凝着干枯的蜡油,殿中央那座一人高的三足饕餮兽纹香炉安安静静的坐落在原处,只是里头的香已经燃尽,整座寝殿都是一片凄凉,根本不像一个皇帝该住的地方。
不多时候,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透出了一丝外头带来的光,又被人推上,李福英捡了蜡烛,又给烛台扶起来重新点上,殿内方才有了一丝的光亮。
李福英战战兢兢的与成帝请安,就算他是跟着成帝二三十年的老人,近来也摸不清陛下的心思,实在过于喜怒无常,将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
成帝眯着眼去看,良久才看清是李福英,忽然扬起了笑,下座去揪着李福英的领子“小李子,阿召呢?朕叫你把阿召来带!他人呢?”
李福英两腿战战,下意识看了一眼成帝手里的那把剑,方才扬起一抹僵硬的笑“在呢,在呢,在老奴身后,陛下您瞧瞧!”
成帝将李福英一把扔开,赤着的脚踩在金砖上吧嗒吧嗒作响,一把将剑扔了,去看夏侯召。
夏侯召站的笔直,淡淡的扫过成帝,他这才发现,成帝已经衰老的厉害,身形佝偻的像个虾米,脸上布满皱纹,头发花白,不像是个五十多岁的人,倒像是已经六七十岁了。
成帝看着他,又匆匆的跑回去,从龙椅下面抱出一沓子卷画,小心的扔在夏侯召身前,殷切的看着他。
“阿召,阿召啊,你已经该成亲了,朕给你找了几个合适的人选,你瞧瞧。”说罢,成帝弯腰,从里头捡出一张,一把将画展开给夏侯召
“你看!这是丞相的女儿!长得不错吧!性格也贤淑!将来能做一个贤后,好好辅佐你!”
夏侯召听了成帝的话,面不改色,只是心里暗暗讥讽,狗皇帝是将他真当做亲儿子了?若是皇帝知道自己并非是他的儿子,神色会不会很精彩?
成帝还在喋喋不休,指着另一个画给他“这是兵部侍郎的女儿!美艳又大方,朕也看过了,和你最合适,纳为侧妃也使得!”
夏侯召冷眼看着这些乱七八糟堆在地上的画,他一个都不想要,他这辈子想要的只有木宛童一个人而已,除了她,他谁都不想要!
成帝一拍脑门,又想起什么似的,跑去了龙椅,从上头翻出一纸圣旨。
他跑到夏侯召面前,痴迷的看着夏侯召的脸,想要触碰,却被夏侯召躲了过去,成帝迷迷糊糊的看着他,失言道
“阿彩,别走了,今晚留下陪朕吧!”复又摇了摇头“不,你不是阿彩,你是阿召!”
夏侯召想着,成帝这还算有些理智,又不动声色的按上了腰间佩的破军。
成帝癫狂的笑了起来,上前逼近几步“不过,是不是阿彩不重要,阿召今晚留下来也可!”
扑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