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刚停下,立刻有小厮过去放了个方木桩子,霍钦先下的马车,高保昌和焦妈妈带着一众仆役迎上来,“唉呦,刚刚才说呢,姑爷和大姑奶奶这就到了!”
霍钦微微笑道:“劳烦了!”
高保昌回道:“这可不敢当,姑爷实在客气!”
慧容也掀开帘幔出来了,霍钦转身递上一只手,慧容怔了怔,看看他,犹豫着将手搭上霍钦的手,小心翼翼的走下来。
焦妈妈眼里只能看到姑爷扶大姑奶奶下马车的场景,简直快笑眯了眼,看样子姑爷和大姑奶奶的感情不错,这下老夫人总算能放心了。
焦妈妈偷偷打量霍钦,心里默默的想,这位大姑爷看起来也蛮好的,英武俊俏,温和有礼,年纪轻轻就当上光禄寺少卿,将来的官途必定是一片坦荡啊,跟大姑奶奶站在一块,真是才子佳人,金童玉女似的般配!
除了……焦妈妈叹了口气,唉,除了那另一房的夫人和儿子之外,当真是没的说!
只是有时候命运弄人呐,世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好事?
慧容下了马车,焦妈妈快步走到慧容身边,笑着道:“大姑奶奶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这几日一直都在念叨您,今个回门,早上天还没亮老夫人就说睡不住了要起来,现下正在小佛堂里盼着您呢,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在,只等大姑奶奶过去了!”
听焦妈妈提起老夫人,慧容心里也是思念的急切。
霍钦还得去正堂见余文轩一趟,慧容便跟焦妈妈先往后院里去了。
小路两侧的树木依旧繁枝茂叶,走着熟悉的那条路,慧容心里却是感触良多,焦妈妈在前边走着,慧容带着凝露,凝清走在后面。
她今儿没带甘妈妈回来,其实这样不大合适,甘妈妈既是奶娘又是陪房,在她身边算是身份最贵重的了,回门不带着甘妈妈实在说不过去。
只是她已经答应了霍公爷不会回娘家告状让两府徒生嫌隙,甘妈妈又一直为着霍夫人打伤她那件事生气,怎么都不肯罢休,非要回家跟老夫人说去,她劝不住,只好撇下甘妈妈不带她来,为着这个还惹了甘妈妈生气呢,只是权衡大局,她不得不这么做。
想到这,慧容陡然心生一抹慌乱,抬手扶了扶头上系的抹额,生怕露出伤痕。
前边的焦妈妈也看出来不对劲来了,从她发现甘妈妈没回来的时候就觉得奇怪,甘妈妈可是看着大姑奶奶长大的,跟大姑奶奶最为亲近,可今日回门甘妈妈竟然没回来,大姑奶奶身边只带了常伺候的几个小丫头,这可太奇怪了!
她觉得古怪,嘴上又不好说,想着可能甘妈妈是留在霍家打理事务去了,要不,难不成是惹了大奶奶不高兴?
慧容和焦妈妈一同到了小佛堂,才进了门,就听见碧容喊了一句,“哎呀,大姐姐到了。”
老夫人柱着拐杖从软榻上起身,“慧姐儿,慧姐儿你回来了!”
慧容忍了一路的眼泪到这一刻彻底没忍住,扑在老夫人怀里失声哭道:“祖母!”
祖孙两个抱着流泪,过了好一会才分开。
慧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身旁的凝露扶她坐下,坐的是离老夫人最近的位置,对面是映容,碧容和黛容。
姐妹几个又互相寒暄几句。
回门本是高兴事,没什么可哭的,可慧容这门亲事不顺,这几日在婆家又受了委屈,受了委屈也就罢了,还得自己忍着,在外头还强撑着装装样子,这一进了娘家门,实在是忍不住了。
老夫人擦擦眼泪,看慧容一脸伤心委屈,急忙问她,“你在婆家没受人欺负吧?”
慧容强笑道:“祖母说的哪的话,我怎么可能受欺负?只是回了家里,见着您和妹妹们,不免有几分伤感。”
老夫人松了口气,又道:“你在霍家,那二房的夫人可给你气受了?”
慧容摇头,“我跟她都不常见的,谁也气不着谁!”
老夫人道:“没受委屈就好,你也不容易,一个夫君要掰两半,跟二房那边要是处不好,也别忍着,谁敢欺负你,你就回来告诉祖母,祖母护着你。”
一番话说的慧容又欲落泪,沉了口气,含泪笑道:“祖母不必担心,我在国公府挺好的,公爹婆母都和善,夫婿也体贴,没人给我气受,您就放心好了。”
老夫人听她这样说,心情也缓和了不少,接着道:“对了,除了你公爹婆母,二房那边的长辈你可见了?”
慧容愣住,“这倒没有。”
老夫人手指轻点一下,“到底还是年轻不经事,做事这般不周全,长房虽是你名义上的婆家,可二房那边的长辈才是你夫婿的亲父母呀,你对二房那边多敬重多关心些,你夫婿心里会更看重你的。”
慧容仔细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只是她在霍家这几天事情太多,她都忘了还有这事,今日得祖母提醒,回去一定得拜访拜访二房的两位长辈。
她之前曾害怕亲近二房会惹长房不高兴,只是现在已然跟长房翻了脸,那还不如多跟二房接触接触。
她想在霍家站住脚,总得有个能倚仗的人,与其讨好霍公爷和霍夫人凭白恶心了自己,还不如去讨好霍钦算了,毕竟霍钦才是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
映容坐在慧容对面,看她和老夫人谈笑的样子,总觉得她变了不少,跟以前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或许成亲对一个人的改变真的很大吧,从闺阁少女成为人妻,心境肯定会变得不一样。
慧容从前是那样张扬明艳的人,爱穿橘红,石榴红,嫩黄,水绿各种明亮的颜色,今日她却穿了一身深紫近黑的缠金丝绣褂,梳着规规矩矩的妇人盘头,戴着墨绿的抹额和款式简单的钗环,一幅老气横秋的打扮。
这身打扮要是放在以前,绝对入不了慧容的眼!
可能她自己都想不到,她成亲之后会是这个样子。
谁在少年的时候不是意气风发的样子?谁不是憧憬着美满的婚姻,温柔的丈夫,上进的子女?
说到底,也不过是闺阁时的畅想罢了,真正能过上这样日子的能有几个?
便是慧容,从前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如今也全然变了样子!
慧容曾经看不起赵氏,觉得赵氏是大户人家的嫡女,不好好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家做元配,偏要高攀伯府做继室,继室填房,在元配牌位之前还要执妾礼,因此她对赵氏一直很不屑。
可她能想到她自己有一天会嫁个肩挑两房的夫婿吗?比起填房继室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四十一章
面对着眼前的慧容,映容觉得自己也很没有头绪,她的人生中从来就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至少现在是这样。
她到底想要什么,到底想做什么,到底能做什么?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好像只是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这么平凡,这么普通,没有轰轰烈烈,荡气回肠的故事,也没有纠缠跌宕,刻骨铭心的感情,一切就这么平平淡淡的。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比起惊心动魄,生死不定的日子,她还是喜欢细水流长,无忧无虑的生活。
慧容是家中长女,长女出嫁之后,便该轮到她这个次女了。
明年九月她及笄,连头带尾还有一年时间。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她的亲事肯定是要定下来的。
但定亲这事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轮不到自己作主。
余文轩那里没什么动静,老夫人为慧容的事操碎了心,估计也没心思管她了,主要还是看赵氏的意思。
赵氏已经有了打算,虽没明说,但也透露了些口风,她最近跟安阳的赵姨妈书信来往频繁,赵姨妈还寄了许多东西过来,从文房四宝,钗环首饰到时兴衣料,各式小玩意儿,十来天就要寄一次。
大概这二位是想撮合撮合自家儿女,好来个亲上加亲。
映容脑子里想起罗孝然来,说句心里话,她对罗孝然的样子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是个温和内敛,不爱说话的人。
相比较而言,对罗孝莲倒是更熟悉一些。
罗孝然好像本来就是比较腼腆的人,上次来余家,映容跟他统共见过两面,两回都没仔细看,只留下些许并不深刻的印象。
对于亲上加亲这件事,赵氏是很乐意的。
她觉得这样映容在婆家才能有保障,有依靠,况且她又很喜欢罗孝然。
本就是自家亲侄子,如今又想着让他做女婿,可不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吗?
其实要真说姑表结亲,罗家不算最好的选择,最好的应该是赵氏娘家哥哥的亲儿子,只是赵氏的娘家侄子跟映容年岁差太多,早就成婚生子了,论年纪合适的,也就只有罗家的这个侄子了。
赵氏相中罗家,一则是因为亲戚关系,二则家世也相当,姐夫罗平已经升任了青州太守一职,两家结亲是既有里子又有面子!
余文轩跟连襟姐夫关系也不错,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除了老夫人不太喜欢赵姨妈之外,旁的再挑不出什么错了。
映容明白,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她的归宿应该就是罗家了。
罗孝然明年春闱,若是中了便能入仕,就算没中,也能回安阳做官,几个月后她就及笄,正是样样都合适的时机。
罗孝然嘛,人倒是挺好的,少年才俊,个性纯良,也没有富家公子的风流趣味,京城里有许多公子哥儿们包个粉头养个戏子都能豪掷千金,他们在外边倒是博了个豪爽潇洒的名儿,家里亲娘跟媳妇能气得吐血三升。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罗孝然形象高大了不少。
若赵氏真说让她嫁给罗孝然,她也没什么意见。
她不喜欢罗孝然,罗孝然也不喜欢她。
但婚姻之事,身不由己,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能相敬如宾就算不错的了。
只要能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嫁谁不是嫁?
*
慧容和老夫人叙话叙了一上午,待到晌午时分,前厅摆席,余文轩遣人过来叫慧容。
慧容心中不舍,与老夫人又说了半晌话才泪眼婆娑的过去了。
映容,碧容,黛容都是未出阁的姑娘,不能去前厅,于是纷纷回了自己院子里用饭。
几个孙女一走,小佛堂里登时变得空落落的,老夫人四处看看,叹气道:“人老了,什么都没意思了!孩子们一走,我这心里都空了。”
焦妈妈道:“从前有大姑奶奶来陪着,还不觉得屋子里空,如今大姑奶奶嫁出去了,这屋里连点欢声笑语都听不见了,您要实在觉着寂寞,不如让四姑娘过来陪陪您?”
老夫人淡淡道:“算了,我是黄土埋到脚脖子的人了,人到七十古来稀,还能有几年活头?早晚腿一蹬人就没了,何苦拉着个孩子在这孤僻地方给我作陪?”
焦妈妈恼道:“您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了!”
老夫人坦然一笑,“人生在世,都有这么一遭,难道避着不说就轮不到我了?”
长舒口气,望着窗子出神,“我也看开了,早些去了,还能早些见到侯爷呢!快二十年了,我真想他!”
提起老侯爷,焦妈妈也不知该如何劝了,只站在一旁连声叹气。
前厅里,余文轩和霍钦倒是相谈甚欢,比起沉默寡言的霍成,还是能说会道的霍钦更得他喜欢。
对于霍钦这个女婿,原先不熟悉没觉得有多好,不过今日二人畅谈一番,霍钦又会说话,几句夸赞吹捧,让余文轩对他顿生欣赏赞美之意。
余文轩跟慧容和霍钦一同用完午饭,又亲自送了他们出门,算是对霍钦这个女婿的认可。
等霍家的马车远去,他也没回去府里,而是转身吩咐了高保昌安排马车往菊花胡同去了。
前头余文轩刚走,正院里赵氏就得了消息。
刘妈妈站在一旁很是不忿道:“伯爷可真是改不了这性子,近来为着大姑奶奶的婚事,已经好些日子没去那边了,还以为他是回心转意了呢,这下好,还没安生个两天,又跑去见那戏子了!”
赵氏没那个心思去管那戏子,一边翻账本一边道:“如今慧容的婚事已经办完了,想来霍家不日就要给霍成发丧了,咱们家是亲家,得去吊纸,我记着按旧礼该备香烛二百支,纸钱八十斤,咱们就照着礼再加上一倍,把香烛,纸钱什么的多准备些。”
刘妈妈躬身道:“夫人放心,这些早就备好了,都存在库里了,到时候直接送过去就行。”
赵氏又叹一声,“我想着,映容的事儿还是得早些定下,原本觉得她离及笄还有一年,也不着急,可现下实在让慧容的婚事给我吓着了,这好好的婚事,说没就没了,定的真真儿的亲,说变就变了,这样的事谁能说得准?我寻思快些给映容定下,等她明年及笄,便早早给她办了婚事,省得夜长梦多,横生变故的,她一日不定下,我这心就一日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