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里面有一个男人侧面对着门,卓温书看到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那天晚上在酒吧里面,石姣姣嘴里的那个修然小宝贝儿。
卓温书想转身就走,羞耻和愤怒蔓延过他的每一寸肌肤,但是整个人僵在哪里,腿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步也挪不动,只能被动听着两个人继续对话。
“别说那些。”石姣姣声音很低。
“你不就是怕连累他,怕他伤心,可你把钱都留给他了,现在自己连治病都没钱,你不怕连累他就不怕连累我吗,好歹咱们也算朋友一场,”钟修然啧了一声,“我真的尽力了,零花钱都给你搭进来了,我现在在家说了不算,拿不出更多,你爸爸不认你,姐姐不管你,没有钱了,你如果不做化疗死的更快。”
钟修然叹了一口气,“石姣姣,你傻不傻呀。”
里面静了好一会儿,石姣姣才开口,“是我对不起他,我害他那样的,我本来想一辈子补偿他,但人真的不能做坏事啊…”
石姣姣故作忧伤的叹了一口气,“老天爷会跟你清算的……”
“就算是从前你犯糊涂,对他的补偿也够了,”
钟修然说,“你为了他,被你爸爸赶出来,好好的婚事也黄了,攒的那些钱全都给他,不是我说难听的,就算他没有进去,他妈妈该病还是会病,凭他自己一个穷学生,他能负担得起什么呀?”
钟修然说,“要是让我蹲五年监狱,然后少奋斗好几十年,我也愿意啊。”
“话不是这么说的,”石姣姣苍白的脸色因为着急有点泛红,“不是这么说的,你不许这么说他!不懂就别胡说!”
钟修然举手投降,“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不懂——不是,我有什么不懂的?”
“你不就是喜欢他吗?你喜欢的你都快死了还不让他来,你这辈子也别想见到他了。”
钟修然站起来,叹气,“我都看不下去了,你要实在拉不下来那个脸我去找他。”
“不行!”石姣姣一激动做起来,手上的针都差点抻掉,“不许去找他!不行!我不要见他……咳咳咳…”
“天呐你…”钟修然慌忙站起来,拽了一张薄薄的纸巾捂在石姣姣的嘴上,一口老血的效果血量实在太大,透过纸巾,滴滴答答了一被子。
纯白的被子上面,晕开了硕大的血花,看上去尤其的吓人。
要说卓温书看到石姣姣身前和被子上刺目的鲜红,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爱见不见!你别激动……”钟修然投降道。
石姣姣咳了几声躺下,沉默片刻后抬眼看向钟修然,神色温柔,“你不懂……你爱过一个人吗?”
石姣姣闭着眼睛笑起来,她头上戴着帽子,帽子底下头发都没了,脸消瘦的不像样,白的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但是笑起来,那双桃花眼依旧风情满满。
“我宁愿让他恨我,这样他没多久就把我给忘了,”石姣姣说,“如果我跟他感情越处越深,有一天我死了,那对他真的太不公平了……”
石姣姣摇头,又咳了一声,血顺的嘴角流下来,眼泪也顺着眼角没入头发。
“太不公平了…”石姣姣声音哑的不像样,“他吃了太多的苦,我不想让他再吃苦…”
钟修然拿着纸巾给她擦嘴,背对着门的这一边,看着石姣姣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恐。
他没见过这么狠的女人,对自己这么狠,对别人更狠。
他知道门外站着那个男人,他一上楼就有人短信通知了,所以这场戏,是提前彩排好的。
只是石姣姣的病是真的,他找医院确认过,她吐出来的血也是真的,但她说的话全都是假的,她是故意要外面那个人听的。
钟修然有把柄在石姣姣的手上,他喜欢石菲菲,但石菲菲只把他当成弟弟,他早晚会说的,但不是现在,现在他不能让石菲菲知道,他还不够优秀,还没有能力跟事业成功的单秦争夺。
所以他要帮石姣姣,这样才能堵住她的嘴。
可钟修然觉得他在作孽,石姣姣病是真的她真的快死了,一个月以前就这样要死不死的,还真的拖着,等到了外面的那个人来。
钟修然和石姣姣对视,神色复杂,满含的不赞同,自己都要死了还祸害别人!
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有人这样给他下一个套,给他这样演上一出戏,他这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和后悔里,一辈子都在忘不掉……这太可怕了!
石姣姣发现他眼神,本来脆弱蒙着水雾的眼神,立马凌厉起来,无声的威胁他——别搞事,要不然你那点破事我给你抖的天下皆知!
钟修然皱眉,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门口已经没有人了,按了护士铃之后,转身出门。
卓温书已经下了楼,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根本无法相信他刚才听到的看到的。
脑子和耳朵嗡鸣,人在情绪起伏过大的情况下,是没有办法思考的,他甚至忽略了这一切,包括这些解释,都和石姣姣的癌症一样,太过巧合。
可关心则乱这句话,真不是说说而已。
他这样一路恍惚的,坐在医院的大厅里面,双手按着额头,细细的捋顺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事。
一点心理倾向于一种结果,所有的矛头就都会“合理”的指向那个真相,何况这一切,是石姣姣惊心布置刻意诱导。
于是卓温书心惊的发现,所有的事情都有迹可循。
石姣姣为什么好好的突然间就跑了,突然间变心,又会按时给他送东西。
被他抓到了两次,一次比一次消瘦,体温那么滚烫,脸色那么难看,可是卓温书被仇恨蒙了眼睛,他都说了干了些什么?
卓温书慢慢揪住自己的头发,他都说了些什么呀……
石姣姣躺在床上,在卓温书从门口消失之后,一直等了这么长时间,才听到系统空间的怨念值开始下降。
10%,10%,10%,10%……
她的手紧抓着被子,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一下跌破到底,简直不要太爽!
这一招果然有用,狗血手段诚不欺我!
但是就在她以为马上要完成任务的时候,怨念值只下滑到1%,突然间就不动了。
石姣姣垂死病中惊坐起,和她的小探子们联系了一下,知道卓温书还在医院的大厅里。
“为什么他妈剩1%不掉了?!”石姣姣把帽子摘下来,摸了一把自己花钱搞的光头,“难道火候还不够?这个人怎么就这么难搞!”
石姣姣趴在窗户上,躲在窗帘的后面,看着卓温书从医院的大厅出来,有那么一瞬间,想着自己要是从这上面跳下去,摔死在他面前他的怨念值是不是就没了……
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敢实行,毕竟她这些空间技能杂七杂八的很多,还没有一个是屏蔽痛觉的!
狗逼系统毁我青春乱我计划!
石姣姣重新躺回床上,琢磨着还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消除卓温书那最后的1%。
卓温书走到了路边,想了想又折了回来,找到交费的窗口询问,“住院楼石姣姣,705, 13床,还剩多少押金啊?”
护士抬起头看着他,脸上麻木,但是微微皱眉,查看了下问,“你是她家属吗?她今天本来有化疗,押金剩600了,不够。”
卓温书深吸一口气,想起刚才在楼上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石姣姣把所有的钱都给他了,自己治病没有钱……
“化疗一次要多少钱?”卓温书又问道。
“她现在这个程度,怎么也要4000多的吧,”护士说,“尽快交押金吧。”
就算房子要出手,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能够买…他妈妈的药,也需要再更换。
卓温书回到家,坐在自己卧室里的地上,把手里面的能动用的钱都凑到一起,也不过才5万多。
前段时间店里面楼上又扩一个美容美体,雇用两个医师,割个双眼皮儿做个微整形什么的,他把钱都砸进去了。
现在能动用的只有这些,但这些明显不够。
卓温书点着烟,缭绕的烟雾里面闭上眼睛,他到底还是棋差一招,石姣姣算计好他会上当。
实际上她就算得病要死了,为了脸面,她便宜爹也不会不管。
但是石姣姣就是知道卓温书会信她的说话,因为他曾经众叛亲离,曾经亲自在无望的深渊待过,看尽人性丑恶和冷漠,那晦暗的五年,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
他下意识会去相信最差的结果,下意识的觉得石姣姣那么坏,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会在意了。
他一整晚都在琢磨快速来钱的办法,最后只想到一个……
于是石姣姣正在焦头烂额,准备再演一出苦情戏,等着卓温书,卓温书却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现。
怕别是玩脱了?石姣姣有些心里没底了……
就在她要扛不住,亲自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无动于衷不打算见自己的时候,夜里8点多,石姣姣的手机开始吱吱响,她的小眼线,说是发现了卓温书现在就在医院的大厅里面,还说他受伤了。
石姣姣挂了电话,偷偷的溜出病房,顺着楼梯下楼,步行梯的出口正对着交费大厅,石姣姣躲在门后,透过门缝看卓温书。
卓温书穿着一身赛车服,怀里还抱着头盔,石姣姣就看了一眼,猛地抽了一口气。
他浑身都是血,哪怕身穿着黑色的赛车服,也能看出上面一块一块洇湿的血迹。
他的赛车服裤子,从靴子向上一直刮开到大腿,狰狞的伤口,不断淌血,以至于每走一步都是一个血脚印。
他正一瘸一拐的跟围着他的医护人员解释,“我没事的,不需要住院……”
医院的大厅的灯光惨白,清晰的映出这个虽然时刻关注,却真已经两个多月没见的人,石姣姣这才发现,他的头发已经长长了,细细软软的,湿漉漉的贴在额头,衬的过于苍白的脸,应该狼狈的,却竟然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真的没事的,我不需要……”卓温书抬手,拒绝了一个要查看他腿上伤口的小护士。
然后踉踉跄跄的,抱着头盔走到了交费窗口,他此刻即便是一身血,也看不到一丁点的戾气了,低垂着眉眼,从头盔里面掏出了一个纸袋子,上面也有斑斑血迹,但是里面的钱整整齐齐,干净崭新。
“麻烦一下,”卓温书说,“住院楼,705 ,13床石姣姣,交押金。”
小护士被他的样子震惊了,身边围了一堆值班的医护人员,卓温书用手肘支着交费的窗台,并不用自己带血的手去按。
“不好意思我问一下,她这些天做化疗了吗?”
里面的收费护士看着他这个样子,也不由得出声劝慰他赶紧处理伤口,卓温书抿了抿嘴唇,把钱从窗口递进去,这伤口正好给他找了借口,“麻烦一下,我这样不方便上楼去取证件,10万块押金帮我交一下……”
石姣姣躲在门后面,整个人都有点发傻,她那天排的戏,一字一句都是经过琢磨的,确保准确的,每一句都敲在卓温书的弱点上。
但是她真的没想到,卓温书听了那些之后没有见她,没有问那些误会,没有急着见她,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帮她去搞钱了……
他能用什么搞钱呢?
玩命而已。
石姣姣看着他交完押金,终于被医护人员扶着去处理伤口,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头皮发麻,鼻子泛酸,胸口也有点闷。
石姣姣伸出两手,按了一下胸口的位置,琢磨着是不是技能套着时间久对身体有影响,要不然她为什么这么难受。
她转身朝着楼上走,走到一半,楼道里敞开的窗子吹进来的夜风抚在她脸上。
石姣姣莫名感觉脸上有些凉,伸手摸了一把然后站在走廊里面盯着自己手上的水渍好久都没回过神。
她没有咬舌尖,没有刻意的去挤,可她为什么会哭呢?
石姣姣抹了几把,站在窗口上把脸伸出去吹夜风,吹到冰冰凉,再没有水渍流出来,她才慢腾腾的顺着楼梯上楼了。
躺在床上之后,看了一眼空间的怨念值还是1%,石姣姣甚至都怀疑,这个世界大概是完不成了……
要实在不行,就老老实实的和他过几年?
胡思乱想迷迷糊糊的睡着,再醒的时候,正是半夜。
她感到脸上有什么东西滑来滑去的,石姣姣睁开眼,正对上卓温书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好半晌谁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