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便极可能是一生恩宠富贵。
输,便当那日他不曾救过她。
第70章
洛伊儿借由庆雅公主进宫, 庆雅公主看见她时,也轻轻叹了口气, 将她领进宫中,就告诉了她,皇上此时正在太后宫中,她若是想见皇上, 便要从半路拦下他的仪仗。
宫中景色依旧,御花园里的花丛被修剪得栩栩如生, 只是几乎所有宫人都沉默着,低着头忙着自己差事, 一股子压抑的气氛。
如今谁都知道, 圣上最宠爱的皇子, 靖王殿下染了天花,在凉州城不知生死, 天花传染极强,朝堂上也多有大臣劝阻圣上不要将靖王殿下遣回京,圣上本犹豫不决,可是太后的突然病重, 让他彻底下定了决心。
即使靖王一派人如何上奏,圣上皆置之不理。
即使如此,宫中也无人敢大声喧哗, 毕竟那可是皇上的亲子,就算皇上狠心不让他回京,心底又怎么可能不悲痛。
洛伊儿站在御花园的小径上, 四周繁花盛开,皑皑微遮住她的倩影,听着不远处传来一阵的击掌声,她眸子里的神色越发浅淡,手心紧张地有些糯湿,捏紧手中的帕子,丝丝汗意浸湿手帕,她低垂眸子,缓缓跨步上前。
銮驾里,景帝乏力地捏了捏眉心,如今靖王染上天花,凉州之地无人前往安抚,朝中大臣皆为自己一派着想,恨不得靖王殿下就此丧命于凉州。
再加上太后的突然病重,皆是让他烦心,偏偏近些时候,靖王一派的人连番上折,御书房的案桌上已然摆满了一落,每日都有大臣求见,皆为靖王一事。
景帝叹了口气,想起靖王,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愧疚,了过无痕,却突然,銮驾顿了顿,皇上身边的近侍皱眉出声:“停!”
銮驾里,传出圣上暗沉的声音:“怎么了?”
近侍瞧着仪仗前头跪着的人,有些为难,洛小姐是宫中的常客,他自然也是识的的,他心下有些了然她是为何而来,心底叹息,终究他转过头,冲着銮驾内低声道:
“皇上,前方跪着齐侯府嫡女。”
御花园里满园绽放着各种类的花,那里有一条曲曲折折的大道,皇帝仪仗的必经路,此时那里跪着一个女子,她低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却让人莫名能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坚定。
洛伊儿看着停下来的仪仗,久等不到皇上开口,心下一片冷然,果然是皇家,父子亲情太过脆弱,她闭了闭眸子,复又睁开,双手交叠,头贴着手背叩下,坚定道:
“臣女参见皇上!皇上金安!”
仪仗有片刻的安静,銮驾里的景帝暗下神色,最终还是掀开帘子,露出面来,他瞧着不远处跪着的女子,她似乎因为靖王的事情,而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发髻也只带着一支玉簪,未施粉黛,却依旧清丽脱俗。
景帝似乎从她脸上看出当年那人的影子,他眸色微闪,暗沉出声:“洛氏,你可知阻拦圣驾是何罪名?”
洛伊儿抬起头,视线落在景帝下颚处,她道:“臣女知晓。”
景帝淡淡皱眉,面上一丝温情也无,他有些烦躁:“你此番前来,也是为了靖王一事?”
女子神色平静,似没有看到圣上神色已隐隐有些不悦:“是。”
景帝甩袖,神色微冷:“朕已经说过,此事不得再提!”
素白的衣裳染上污色,洛伊儿心底渐渐泛起凉意,指尖悄然捏紧,她抬眸看了圣上良久,遂又重重叩首:“臣女请旨,前往凉州照顾靖王!”
景帝一怔,皱眉看了她良久,他原以为她此番前来,也是如同那些人一样,求他让人将靖王护送回京,却没有想到在旁人都唯恐不及的情况下,她竟然还要凑上去。
景帝回过神来,斥道:“胡闹!天花又岂是儿戏?”
靖王身为景帝最宠爱的皇子,此次遭遇天花,他又怎会不心疼?若是其他人这样请旨,他早就派人送去凉州了,只是……
景帝移开视线,似乎不想再谈,洛伊儿声音陡然提高:“皇上!从四年前的那道圣旨后,臣女就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她在提醒他,如今这样,早在当年那道圣旨后,就已然注定了,她将是靖王之妻,本就该同他共度难关。
她俯下身子,近乎于地平,她清脆的声音坚定,似乎早已下定了决心:“臣女请旨,前往凉州照顾靖王殿下,求皇上恩准!”
起身,叩首:“求皇上恩准!”
视线似乎渐渐模糊,眼角落下一滴泪珠,砸在地上,额头叩在鹅卵石地上,已经微红,她声音里却没有一丝迟疑:
“求皇上恩准!”
前往凉州一行,危险甚大,谁也不知她会不会也感染上天花,能不能活着回来,心底终究也是些许惶恐的,眸子里水意盎然,神色却越发坚定。
景帝紧紧握住銮驾的扶手,眼底神色愈暗,他似乎看到当年跪在宫门外的楚氏,一声声的诉求:“……求皇上恩准。”
御花园里一片死寂,景帝看着前方一直叩头的女子,神色越发暗沉,心底情绪久久无法平息,地上的石子路不平,洛伊儿已经能感觉到膝盖处泛起疼痛,额头更是尖锐疼得她眸子中湿意更盛。
又一次伏在地上,景帝的声音才传出,暗哑低沉:“罢,你若是非要去,那便去吧。”
“明日,朕派人送你前往凉州,你还有一日时间考虑。”
洛伊儿在他话音落下后,便开口道:“臣女谢皇上恩准!”
她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眼底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景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放下帘子,銮驾又重新起,从她身侧行过。
銮驾刚刚过去,她蓦然身子一软,险些倒下,她一手撑在地上,等着仪仗走远,眼睫轻颤了颤,身后有人走近她,声音里不见往日的温和,带着些许阴鸷:“为何一定要去?”
洛伊儿抬眸,眸子里水光涔涔,她直视前方,淡淡道:“温王殿下,我与靖王殿下本该一体。”
她之前的话不是妄言,从四年前圣上的那道圣旨后,她便已经没有后路了。
齐侯府绑在靖王这条船上,已经太久了,她们下不来。
更何况,她心系那人,对那人安危多在意。
方瑾瑜捏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在她话音落地之后,他看着她的头顶,眼神一点点变凉,似初雪融化,渗入骨子里的凉,眼前的人儿,他放在心底多年,不曾舍得她受一丝委屈。
可是,如今她跪在这条小道上,却是为了另一个人,不顾生死!
他站在她身后,看不见她额头处的伤,却能看见她指尖的嫣红,眸色更凉,他一字一顿冰冷道:“他活不下来的。”
……
隔日,一道圣旨下:齐侯府嫡女封永安县主,赏黄金万两,田地千亩……即刻起,前往凉州!
一道圣旨出,满朝震惊。
而齐侯府和楚氏一族似乎早有所预料,景帝在朝堂上下旨时,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唯独他们平静跪地接旨,温王站在大殿的前方,微垂着头,面色冷寒阴鸷一片,整个大殿内噤若寒蝉。
三百侍卫送洛伊儿离京,离京的那一刻,楚氏拉着她的手,一字一句清冷地告诉她:不管是为了什么,你若是想搏,就尽全力去搏,侯府总归是一直在你身后的。
洛伊儿眸子渐渐浸湿,侯府待她的好,她一直铭记在心,朱红色门前,她退后一步,掀开裙摆,弯膝跪下,冲着楚氏叩了一个头,再无旁话,起身离开。
马车右侧有人高高骑在马上,捧着明黄色的圣旨,伴着马车一路而行。
齐侯洛煜安和侯府长子洛齐衡更是将马车护送到城外,分离前,洛齐衡靠着马车,低低道:“小妹,我们等着你回来。”
……
踏上了前往凉州的路,洛伊儿心底陡然平静了下来,盼思和玲珑跟着她一起来了,她原本是想着将她们二人留在侯府的,可二人却是要跟着她一起来。
洛伊儿这一行人里,也跟着两个御医,不再是之前那番随意推举之人,圣上直接点名派遣了宫中医术最好的两名太医,如此一来,那两名太医就算心底暗叹自己倒霉,也不敢表现出来。
纵使一行人紧赶慢赶,到达凉州也废了五日之久,洛伊儿的马车行进凉州城的时候,是卫风领着凉州朝臣迎接的她,三百侍卫护行,比靖王刚到凉州之时仪仗更大。
马车低调奢华,为保洛伊儿一路平安,三百人皆是皇城护卫,卫风看着眼前的马车,眼底情绪复杂难辨,自家王爷自从染上天花,这一系列后续,他们近乎都能猜到,唯独没有料到的是,洛小姐竟然会请旨前来。
明眼人都知道,洛小姐无需来这一趟,纵使她与王爷有了婚约,可是终归还未嫁进王府。
洛伊儿被人扶着下了马车,从未如此车马劳顿,洛伊儿的神色并不是太好,却也是第一眼就看见卫风,旁人下跪行礼:“微臣等人恭迎永安郡主。”
洛伊儿忍着心底担忧,皱眉让众人起来,视线期期看向卫风,卫风低低摇了摇头,洛伊儿顿时唇色失了血色,盼思扶住她的身子,她才反应过来,终究是心底早就有了准备。
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京中传闻皆是虚假,那人不过是将计就计,可是如今卫风沉重的脸色,也让她明了,这不过是妄想罢了。
卫风领着她前往城主府,洛伊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情绪,尽量平静地问他:“殿下最近情况如何?”
卫风神色沉重地摇头:“自从王爷被查出感染天花,就被隔离起来了,除了一些伺候的人和太医,其余人皆不可接近王爷所在的房间。”
“属下不顾王爷命令进去过一次,却惹了王爷震怒。”说道这里,他眼底划过一丝沉痛,才道:“从太医口中得知,王爷的情况并没有好转。”
卫风之言,没有一句是喜讯,便是洛伊儿也不禁握紧了盼思的手臂,她敛下眼帘,声音微轻地问:“……他知晓我来了吗?”
卫风顿了顿,看向一旁女子精致的面容,未施粉黛,略显惨白,想到她不顾危险赶来凉州,心底似乎微动,他指尖紧了紧,低头道:“圣旨下来后,属下等人皆不敢告诉王爷。”
毕竟他们都知道,王爷有多在乎洛小姐,便是他们这些贴身之人,王爷都不愿他们就近,更何况是她呢?
洛伊儿了然了他话中的意思,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城主府很大,却也似乎也很小,从府邸门口到靖王所在的房间,似乎就只走了短短的一段距离,洛伊儿怔怔地看着这个院子,外面侍卫把守着,大门紧闭,将里面彻底隔离开来。
里面似乎有丫鬟低低的动静声,又似乎一片死寂,洛伊儿松开盼思的手,轻轻吐了一口气,转头冲盼思二人道:“你们跟着卫风大人过去,不可接近这个院子。”
盼思和玲珑两人一愣,随机立刻跪在地上,面色哀急:“小姐,不可!”
“我二人本就是跟过来照顾小姐的,又怎么可以独让小姐一人进去?”
洛伊儿只是低低垂眸,声音清淡:“我的话都没有用了吗?”
盼思二人脸色一僵,眼眶里蓄满了泪水,猛然磕头在地:“奴婢谨遵小姐令。”
卫风看着这番情形,似乎也想起那日殿下面色淡淡地下着命令,任凭他们如何请求,都被冷然驳回。
便是这时,洛伊儿转头看向他,眸色平静沉沉:“卫大人,我这两个奴才便交给你了。”
卫风拱手:“属下领命。”
顿了顿,他低下头:“……郡主保重。”他没有劝阻她,从京城远赴而来,旁人都已知晓她的决心。
洛伊儿轻颤了下眼睫,抬眸看向那个院子,缓步走过去,守着院门的护卫面面相觑,就听见她平静道:
“开门。”
院门被打开,又阖上。
洛伊儿缓步跨进去,院子里弥漫着一股低沉死寂的气氛,她眸色一暗,心底渐渐升起怒意,自己推开房门,屋子里的人都是一顿,两个太医都认识她,微愣,遂又想到几日前传来的圣旨。
方瑾凌此时躺在床上,床幔被放下,神智已经有些隐隐不清,昏昏沉沉,隐约听见有人走了进来,他只当是院子里的下人,却隐隐听见太医的声音:
“……参见永安郡主……”
永安郡主?那是何人?方瑾凌微拧起眉头,下一刻,他突然整个人都僵硬,耳熟的声音传来:
“……起来,殿下如何了?”
只瞬间,似乎神智都清醒了些,他费力睁开眼睛,扭头看去,就见床帘外模糊的女子的身影,却在那一刻死死印在他眼底,床幔被人掀开,那人身影越发清晰,方瑾凌眼底瞬间一片猩红,手边的药碗被他轻微动作挥落地,他声音微哑,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滚!”
药碗几欲摔在洛伊儿脚边,听着男人寒意入骨的声音,她浑身一顿,抬眸看着床上那个男人,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色,余在外面的肌肤上几乎布满了水泡,洛伊儿心底骤然一疼,眸子微湿。
方瑾凌死死地盯着那人,浑身似生了一股力气,他紧紧抓着锦被,脑海中一片空白,心底怒不可遏,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来这儿!
声音近乎干哑,眼底发红一片,一字一顿,费劲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