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敲门声的马勒停下嚷嚷放下石磨来开门,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大批来客,先是被兴师动众的阵仗惊了下,还以为是金家的亲朋好友登门,没成想定睛一看,却看到了人群中的夏老太太,他脸色立刻凝重了起来:“你们是谁?来这里干嘛?”
他扶着门的肢体语言里甚至带着几分排斥和防备,跟刚刚面对金窈窕时的表现截然不同。
夏老太太本来还只是觉得丢脸,被他这么一搞,直接气得双眼发直,站都站不稳了。
“跟谁说话呢你?”金父闻声出来,看到会长,愣了下:“闾会长,您带着人这是来……?”
老会长站在门外,只觉得相当尴尬。
是啊,他来干啥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被夏家这老太婆溜来丢人的吗?
老会长叹了口气:“别说了,我也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什么人都敢来哄两句了。”
夏老太太气急之下倒是还有点理智,听他这么说,立刻慌了:“闾会长,这,这都是一群小孩子,他们能懂什么?”
金父听得皱了皱眉,反应过来了:“你们是来让马勒回去的吧?”
夏老太太都还没说话呢,马勒反应却大得很,立刻拒绝:“我不走。”
金父这会儿突然有点庆幸起女儿的做法了,因为护短,惦记着他以前曾经在尚家受过的委屈,之前哪怕再缺人,女儿也理智地提防着他们,不愿跟尚家扯上联系。
有师弟他们在尚家,金父此前还真没觉得师弟的这群徒弟是需要提防的人,但现在证明,他们确实无需提防,却也同样代表着不小的麻烦。
金父叹了口气,好言相劝:“回去吧,别倔了。”
这段时间金窈窕虽然天天赶人,但金父却因为他们是师弟家里的晚辈,经常会照顾他们,也从来不跟金窈窕似的对他们说硬话让他们走。
结果这群人一来,硬是把他都逼迫得不得不表态。
马勒快恨死夏老太太跟这群被她搬来施压的帮手了,一回头,看着门口众人的瞳孔里都窜着火。
众人:“……”
这叫什么事儿啊。
铭德拼命劝,尚家的徒弟拼命不肯走,反倒搞得跑来的自己里外不是人。
夏老太太对上马勒跟看仇人似的眼神,怎么都想不通:“马勒,你告诉我,金家到底给你们吃了什么迷魂药?”
马勒厌烦地开口:“我自己愿意来,关人家什么事。”
夏老太太见他这样维护金家,当着人前,脸面全无,踱着拐杖拔高声音:“你们是我们尚家珍珑的徒弟,这是欺师!!!”
马勒盯着她,半晌后冷笑一声:“欺什么师,我们的师父是我爸,是我三四五六师叔,可不是什么珍珑,你得搞清楚。”
这画外音众人立刻听了出来。
夏老太太难以置信地问:“你的意思是,你爸他们,都知道你们做的好事儿?”
说实在的。
这些年尚家人怀疑过家里的台柱子会吃里扒外,中饱私囊,但却从来没想过他们会离开尚家。
不管是自己离开,还是让自己的子侄徒弟离开,都明显不是聪明人会做的选择。尚家多好啊,在深市有头有脸,不缺钱也不缺名声,那么多年,老二他们从名不见经传到今天在业界小有薄声,在外都始终以尚家人自居,就连参加各种大赛,都主动打的尚家旗号,仿佛自己跟尚家是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似的。
即便这段时间因为铭德跟尚家屡屡发生争吵,再见面时也依旧恭恭敬敬地对着痛斥过他们夏老太太叫师母。
这是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看重尚家能给他们带来的好处么?死都不肯松开么。
马勒轻哼一声,没有反驳。
众人当即愣住,连老会长都不例外。
尚家的那群台柱子,他们作为业内人当然都认得,在外对尚家的忠心耿耿,那真是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次这群第三辈的小徒弟古怪地跑来铭德还不肯回尚家,他们刚才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会是长辈授意的。
夏老太太缓慢摇头,不愿相信地退了一步,突然出声:“夏仁!!!给老二他们打电话!!!我倒要问问他们,又是送菜谱又是送人的,尚家哪里对不起他们!闾会长在这里,会不会任由他们这么背叛师门!老爷子泉下有知,只怕都要骂他们一句孽障!”
众人一惊。
菜谱?
这又是什么新瓜?一个接着一个的。
——
老二等人都在深市,临近年关,珍珑各大餐厅工作很多,让他们忙得分身乏术,接到夏仁兴师问罪的电话,他们才知道夏老太太居然因为马勒带人离开而找上了金家的麻烦。
一群师兄弟立刻放下手上的一切事情赶往金家。
路上,老二神色晦暗地看着窗外。
老六又气又急:“师母真的欺人太甚!为什么总要跟大师兄过不去!咱们也就算了,马勒他们又不是尚家的人,去不去铭德,跟她有什么关系!”
老二长叹一声:“我早该想到的,是我们给大师兄惹来的麻烦。”
到金家时,正撞上同样赶来的尚荣,两拨人对上目光,眼神都复杂得难辨情绪。
尚荣已经得知了马勒他们的离开跟铭德没有关系,也同样得知了老二等人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
他看着这群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想问问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这样。
老二等人却连理都没有理会他,径直匆匆进了金家。
金家,玉米包已经蒸好,清香四溢,金窈窕面无表情地把它们从锅里夹出来。
马勒明白自己给她惹了麻烦,在她跟前低眉顺眼,一个屁都不敢放。
老会长原本是想走的,结果没想到一群一群尚家小徒弟的出走居然牵扯出了后头的大师父们,这下身为协会的话事人,还有夏老太太要求,自然又是无法脱身。
但不管怎么说,铭德都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的那一个。
毕竟不管搞事情的是师父还是徒弟,铭德都摆明了不接受的立场。
看金窈窕好像在生气,老会长踱步过来,没话找话:“做的什么?怪香的。”
金窈窕看了这老头一眼,倒没对他发脾气,给他夹了个玉米蒸包:“随手做的点心。”
蒸包很烫,老会长徒手接着,左右颠了几个来回,他原本没有讨吃的意思,但此时触到蒸包柔软的外皮,却被引起兴趣,张嘴咬了一口。
这一口顿时叫他生出几分惊讶。
浓厚的玉米香味沁人心脾,可蓬松的蒸包口感竟然是粘糯的。这种粘糯不像糯米那样强劲粘牙,而是富有韧劲的松软,让玉米味的蒸包外皮极有质感,带着淡淡的微甜,混合着包在里头的肉馅肉汤,多重滋味层层叠加,十分美味。
他是个内行,一口就能吃出功夫,不由错愕地看向金窈窕。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对方的手艺,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老会长陷入沉吟。
餐饮协会在深市资源广阔,他作为会长,就时常会遇上一些试图通过协会推荐合适人选的请托,前不久刚好就有个熟人拜托到了他头上,但他暂时没想好该把这个资源介绍给谁。
金窈窕看他吃了一口后在那思索,问:“蒸包的味道有什么问题么?”
老会长回过神,感受着嘴里的香气,立刻又咬了口:“没有,外皮味道很特殊,馅料也调得恰到好处,好吃!”
马勒听得悄悄看了金窈窕一眼。
金窈窕朝他呵呵一笑:“麻烦您从我的视线里离开好吗?”
马勒:“……qaq”
——
老太太看他到了现在还在金窈窕跟前卖乖求谅解,气得头都发疼,抓着外甥夏仁的手。
她喃喃着白眼狼,手上抓得更紧了,就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
这是她的娘家人,捧着她,哄着她,跟她是一家人,到底和那群外姓徒弟不同。
老二等人的脚步声才传来,她就立马捕捉到,噌的站起身来:“你们还真有脸来啊!”
老二听到骂声,吐出口浊气:“师母。”
“我不是你师母!你别叫我师母!”夏老太太指着他,“你说,当着闾会长的面说,马勒他们到铭德来的事情,是不是你们的手笔!”
老二盯着她,片刻后斩钉截铁地回了句:“是。”
“好啊!”夏老太太怒极,“小孩子不懂事,倒还情有可原,可老二,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来,你还想在业界干下去吗?”
以往被她这么骂,老二从来都是闷不吭声接受的。
这次听完之后,他却转开头笑了一声:“师母,您闹够了没有?究竟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
她这次公开把家丑戳穿,当然是为了让这群徒弟当着所有人的面保证未来绝不再跟铭德来往,同时将那本菜谱还给尚家。
这段时间的担惊受怕夏老太太真的受够了,即便没办法让铭德滚出深市,她也要保证铭德再无法从尚家这群台柱子身上得到一点点好处。
只要老二等人公开表明立场,那以后为了避免受人指摘,他们就绝对再不敢给金家一点帮助。她自此以后,也能真正掌握住控制这群捉摸不定的台柱子的把柄,不想在业界因为背叛师门身败名裂,这群人就永远不敢跟她对着干。堪称一举两得。
这只有这样,夏老太太才可以安枕无忧,睡得好觉。
她浑浊的双眼定定地盯着老二,哑声开口:“先把菜谱还回来,其他的一会儿再说。”
老二摇摇头:“别想了,我不会给您的。”
“不能给我,却能给金家吗?”他当着外人的面竟还敢这样坚决,夏老太太一鼓作气,这次决不允许他糊弄过去,“闾会长!在场诸位,你们来给判个公道!老爷子留下来的菜谱,是我们尚家祖辈的传承,您说这东西是该一群徒弟收,还是我们尚家人收?”
尚老爷子的菜谱!
一听到这个字眼,哪怕闾会长都惊了一跳。
尚家在深市之所以有地位,尚老爷子祖上御厨的身份可谓出力良多。国内的手艺人喜欢关起门学习,技艺不落外人,越能耐的越藏私,餐饮界自然也不例外。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很多老一辈的技艺很难流传下来,战乱、疾病,等等等,让一脉古老传承消失的变数太多。
因此能流传至今的任何古籍都显得弥足珍贵,尚家这种历史能追溯得无比久远的人家留下的,更是不消说多么难得了。
现场有些人几乎已经开始抓心挠肺,闾会长思索片刻,神情也严肃起来。
这确实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利益,也难怪夏老太太死咬着不放了。
夏老太太见他们这个表现,心知自己占据了上风,冷哼一声:“他们收着菜谱不肯还给我们也就罢了,之前居然还想把菜谱偷偷送给铭德,简直不知所谓,有没有这个道理?”
金窈窕见这老太太居然对菜谱那么耿耿于怀,失笑,幸亏她没要,否则这下还不知道得被纠缠成什么样。
夏老太太话赶话的,认定这次老二等人即便不妥协也得妥协了,却忽然听老二沉声问:“师母,您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临终前会把菜谱交给我,而不是交给你们吗?”
老太太愣了下,老二说:“因为他信不过你们。”
老二又问:“知道师父为什么信不过你们吗?”
夏老太太猛然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老二敢说这个,身后的尚荣也反应了过来,高喝一声:“二师傅!”
老二沉稳又清晰的声音到底钻进了所有人的耳朵:“因为尚荣又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是续弦时您从娘家带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