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如茹闭上眼,死死咬住唇,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一个摇晃,险些就要直接晕过去,可是,这是贵人跟前,她知道自己不能晕,不然老祖宗和皇太后对她的印象就更不好了。
睁开眼,低下头,声音恭敬地道了声是,她缓缓退了下去。
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位子,眼角瞥见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还有人偷偷指着她发笑,边凑着脑袋说悄悄话边斜着眼睛看她。
袁如茹猛然攥紧手指,她深深运了口气,咬紧嘴唇,坐下,却见刚坐下,跟她同桌的姑娘立即往旁边挪了挪。
她又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许久,方才平复下心里的躁动。
蓦然,转头朝上头看去。
陈以祯仍旧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品尝案几上的小食,偶尔抬起眼跟太皇太后说两句话,眼睛弯弯,笑出来,一派自在荣华。
袁如茹蓦然想到前两日她跟母亲的对话,那个时候,她们都没怎么将这个女人放在眼里,她甚至大言不惭地说出将来会替代她的暗语。
可是,今日,她高高坐在上头,不过风轻云淡一句话,就破坏了她苦苦经营的期冀。
她猛然低下头,不让自己狰狞恶毒的眼神露在人前。
第三十六章
袁如茹虽然因陈以祯出面遭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厌恶,被不留情面赶了回来, 但她的行为却为其他一直关注最前面却没有机会过去搭话的贵女提供了思路。
袁如茹被皇后不喜是因为他们两家的纠葛, 其他贵女却与皇后没什么大冲突, 因此她们只略略一想,便大着胆子起身离席朝上头走去。
果不其然,太皇太后对她们的主动没有一丝抵触, 反倒温和地跟她们说话, 问她们家里都有谁, 长辈身子如何, 平日都读过什么书, 半分没有不喜,皇后更没有突然插嘴打断她们, 她们渐渐放下心,一时间, 轮流上前来请安的贵女就更多了。
见此, 皇太后着急, 不由暗暗给夏从陇和夏从琳使眼色,让她们也过来。
她们虽是皇太后母族的人, 但家世到底太过单薄, 即便占了个皇上外家的身份, 也只被安排在了顺数第三桌。
夏从琳微微一笑,忙起身走过去。
夏从陇磨磨蹭蹭站起身,眼珠转了转,居然径直朝陈以祯走去。
眼角瞥见这一切的夏从琳暗暗诧异, 随即,内心冷笑了两声,她从来不知道她这个嫡姐居然这么愚蠢,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这两尊大佛放在跟前不去讨好,反倒去讨好一个注定会被废弃的废后,难不成她盼着陈以祯让位子时还会给皇上举荐下任人选不成?
陈以祯对于夏从陇居然舍弃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径自来讨好她也有些诧异。
她坐在这里这么长时间,身前贵女来来往往,大家只简单给她行个礼便迫不及待将注意力放到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身上,只有夏从陇一个人,貌似真诚地跟她请安说话。
陈以祯心下疑惑,不过转眼,便将探究的想法丢到了一边,不管这些人究竟有什么目的,反正她不会阻拦皇上选秀,就随她们发挥吧。
说了会子话,太皇太后跟人说话累了,便挥挥手让人散开,嘱咐她们可以自由走动。
如此,那些围在太皇太后跟前的贵女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她们也瞧出了太皇太后脸上的疲惫,自然不会没眼色地留下来叨扰。
陈以祯瞧瞧外头的天色,觉得太皇太后应该会留下这些贵女用膳,她等会估计还得陪坐好一会子,现在好不容易偷得片刻空闲,要不然先回钟粹宫休息会?
转头看向太皇太后,见她老人家正倚在软椅上闭目养神,一边还同皇太后闲聊,聊得内容正是那些贵女,哪个样貌格外亮眼,哪个性情比较端庄稳重。
她迟疑了下,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先回去换身衣服的话。
一处假山后头。
夏从琳和夏从陇不期而遇。
夏从陇翻了个白眼就想错身离开,她身旁还跟着玮乐,今日贵女进宫,玮乐定然要出来作陪。
“姐姐。”夏从琳叫住她。
夏从陇站住脚,回头看她,神情冷淡,“何事?”
夏从琳慢慢走过来,脸上带着笑,但仔细看去,就发现她眼底分明裹挟着丝丝冷嘲和锐利,“几日不见,姐姐嘴皮子愈发利索了,恭迎起皇后娘娘,巧言真是一套接一套。”
夏从陇嘴角微掀,“却是比不得妹妹,刚入宫便给老祖宗留下了个好印象。”
闻言,夏从琳眉眼闪过得意,显然,她对刚刚作画一事也十分满意,但旋即,想到皇后落在上头的书法,眼内闪过懊恼,再思及夏从陇之前谄媚的行径,不由冷下眉眼。
“姐姐,你别忘了给咱们家带来荣耀的是谁,是当今太后娘娘,你明知道太后娘娘厌恶皇后娘娘,却还做出如此行径,当真是丢了咱们夏家的脸。”
夏从陇嘴角一抹似笑非笑,“妹妹,你说话可要过过心,这里是宫里头,不是家里,背后议论贵人是个什么罪名,想来你比我更清楚才是。”
夏从琳却是昂起头,分外自信,“妹妹哪里说错了,难道太后娘娘不是厌恶皇后娘娘?”说着,她眼睛看向玮乐公主。
玮乐公主讷讷不语。
母后厌恶皇后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根本不需掩盖。
夏从陇突然端正脸庞,严肃道:“不管太后娘娘对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态度,却不是咱们能够讨论的,皇后娘娘身份贵重,妹妹你最好慎言。”
夏从琳嘴巴微撇,分外不屑,“你在我跟前扯什么老虎皮,谁不知道,皇上极为厌恶陈家,皇后被废是早晚的……”
“放肆!”一道震耳发聩的嗓门突然撞入耳廓。
夏从琳愕然抬眼,却见夏从陇神色端肃,严厉道:“夏从琳,你原先妄言两句我就当你人小,不知礼节规矩,你瞧着我不说你,却是愈发放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如此大放厥词,皇后娘娘的事,皇上都盖章不许人再以下犯上,你却完全没放在心上,你这般狂妄大胆,傲慢不逊,我再不管教你,你早晚有一日会给家里招来灾祸。”
一番振振有词咣当砸过来,夏从琳愣了下,好一会,她反应过来,猛然捏紧手指,双眼通红,恼羞成怒地盯着她,咬牙切齿:“你,你……”
夏从陇冷笑一声,斜着眼睛瞟她,“我身为嫡长姐,管教你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现下在宫里我不好发作,等回到府中,你看我不将你做的事告知祖母和父亲。”
夏从琳脸上瞬时闪过一丝慌乱,父亲那里她不怕,父亲一向疼爱她,定然不舍得她受罚,但是祖母,祖母性子严苛,若是知道她做的事,定然不会放过她。
想到这,她顿时一虚,也没心思跟夏从陇对峙了。
“你,你别以为我会怕你,父亲一向疼爱我,才不会听信你偏见之词。”
撂下这句话,她便跌跌撞撞走了。
身后一派沉寂,好半晌,玮乐才疑惑出声,“表姐,夏从琳虽说态度不甚恭敬,但说的话没错,你怎么突然恭维起皇后来?”
夏从陇从听到夏从琳撂下的最后一句话的失落中回过神,转眼瞧见玮乐,她温和一笑,劝导她,“玮乐,皇后毕竟是你皇嫂,你应当尊敬她才是。”
玮乐公主不屑一顾,撇撇嘴:“表姐,你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会认那个,那个女人。”
她被禁足这一个月不是白禁足的,好歹不像之前那般口上没个遮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夏从陇叹气,“我这是为你好。”
“你虽是公主,有姑母和皇上撑腰,但她到底是皇后,你将来跟她打交道的日子多了去,将来,若是她要给你使绊子,即便皇上,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你。”
玮乐公主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表姐,你这话太无厘头了,我身为一国公主,她怎么敢给我使绊子,更何况,她有什么资格给我使绊子,不过一早晚被废……”
“你当真,到现在都坚定地认为她会被废?”
“不然呢?”
“她要是会被废早就被废了,你到现在还看不懂你皇兄的意思吗?”
玮乐公主歪歪头,一脸不解,“什么意思?我皇兄,皇兄怎么了?不是,表姐你不会想说,皇兄不会废那个女人了?”
“你觉得呢?”夏从陇神色十分平静。
玮乐公主眼神茫然,一脸呆滞,似乎被这个可能冲击到了,好半晌,她猛然回过神,拼命摇头,“不,不可能,皇兄那么厌恶陈家……”
“你说的没错,皇上厌恶陈家,但皇后是皇后,并不是陈家。”
“可是,她出身陈家啊。”
“三年前或许是,但是现在,她是皇后。”
玮乐公主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所以,玮乐,听我一声劝,日后不要执着跟皇后娘娘过不去了。”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皇上眼瞧着对皇后娘娘不一般,说不得,日后她还得仰仗娘娘呢。
夏从陇和玮乐说悄悄话的空闲,其他贵女也分散四处,三两个交好的聚到了一起。
其中,尤以何有容,卢曼妙,张清怡三个人身边围的人最多。
她们都没走远,就在水榭不远处,悠闲地靠在一处说着闲话。
彼此之间不时视线相撞,而后,不动声色地收回来,都明白对方都是自己竞争最大的人。
等到皇后被废,她们就是自己登后路上最大的阻碍。
一边用视线撩拨着对方,一边四下张望,她们这次进宫,应当能瞧见皇上吧。
这次相面,太皇太后应当会让皇上过来瞧一眼。
被众位贵女挂念的皇上,此时刚从处理政务的御书房出来,如不是皇太后三翻四次派人来催,他绝不会浪费时间到相看那些人身上。
反正,对选秀一事,他已经有了决定。
慢悠悠走路来到皇太后告知的地点,远远瞧见那边零零散散的娇俏玲珑,他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往水榭走去。
来到一处花丛后,突见那边有人说话。
“瞧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态度,想来何有容,卢曼妙和张清怡是定然会入选了。”
“唉,没得比,单是家世一项就比不得。”
那边沉默下来,皇上垂下眼,脸上没什么神情,抬起脚准备离开。
那边声音突又响起。
“话也不能这么说,总不能就选那三个人,咱们还有机会,姐姐不看那袁如茹都想方设法往老祖宗跟前露脸呢。”
“说到袁如茹,”女子珠圆玉润的嗓音“嗤笑”两声,“皇后今日真是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没脸。”
“嗤,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顿了顿,又道,“话说,瞧着皇后娘娘的日子也没那么难过。”
“毕竟得了皇上的御旨,老祖宗她们对她也得保持表面的荣光,不过不管怎样……”
皇上脸色大变,转身就想离开。
但身后一句话却如附骨之疽,立即紧紧缠绕上来——“皇后被废是早晚的事。”
“嗡——”
身子踉踉跄跄,脑袋和心脏恍如即将炸裂,眼前一片昏黑,皇上被荣盛搀扶着,在他尖锐的着急声中,踉跄前进,突的,视线内出现一道人影。
一身明丽色衣裳,挽着朝凤六仪发髻,一枚蓝雀衔珠步摇摇摇欲坠,再普通不过的装扮撞进他眼睛里,却霍然好似浑身都发了光,宛如黑夜中一枚耀眼的明珠,深深地吸引着他,一步步,坚定地挪过去。
“扑通!”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陈以祯讶然抬眸。
感受身体里的疼痛迅速消退,皇上眉宇微松,深深地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