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碗筷搁下,又用帕子揩了揩嘴角,“若是方便的话,我跟罗敷这几日上那边给亚为上个香吧,这孩子死都没留全尸,怪可怜的。”
秦文昌给自己嘴里又填了一筷子菜,没有立即答应,“再等两日,等这边通道打开了,会有官兵护送百姓过去,到时候咱们一起。”
罗敷是日盼夜盼的,就觉得那河岸就是爹爹所说的通道,天天守在那里等着开。
那两位兵头罗敷再没见过,那小船也像是被遗弃了一般,整天在岸边陪着罗敷。就这样又等了十多天,那日罗敷再去河边便见多了数条小船。有人到的比罗敷还早,已经在岸边已经排起了一小段队伍。
这便是通道打开了吧,罗敷有些激动,遥遥看那湖上一连串的小船正朝山那头行进,离自己最远的那一条也不知从哪里钻进山里头,再也见不到船影儿了。
罗敷回去给她娘形容那盛景,“一条咬着一条走,像龙门阵似的,咱们也能这样过那头去吧?”
“你爹这几日估计正在忙这事儿,待他忙的差不离,咱们就能过去了。我们呢也别闲着,置办些烛火银钱,那头刚打完了仗恐怕这些东西办不齐。”罗敷娘闲不下来,在屋子里收拾着。
“再买几件成衣烧去给小叔叔。”罗敷补充道。
“我倒忘了,去办吧,瞧你整天闲的要闲出病来了。”罗敷娘收拾着要给秦文昌浆洗衣物,一边推罗敷出去。
罗敷还从没有自己上街的经验,更别说是买寿衣了。街上有专门售卖丧仪物品一条龙服务的店,罗敷提溜了好几串金元宝,那店主又给她推销起自家的寿衣。
金灿灿的衣物上绣着仙鹤、万福,也不知是什么料子,摸上去有些扎手。这衣服寿终正寝的人入殓穿着正好,小叔叔这辈子是无福消受了。罗敷谢过了,还是准备买些日常穿着的衣物带去。
罗敷说不好具体该买些什么衣物,便叫那裁缝店的掌柜里里外外,从上到下都拿了齐备。
这鼓鼓囊囊还真是分量不轻的一包。
“里外齐备,客官要不要检查一二?”掌柜正打算将包裹打开叫罗敷看看成果。
“不必了,您比我懂行,这银子您拿着。”罗敷付了钱,提着大包小包的回去。
那掌柜在后面一边颠着银子,一边自言自语,“按那外衫长短来说,亵裤似乎拿的小了些。嗯,反正客官不介意。”
秦文昌忙的昏天黑地,实在腾不出时间同妻儿一道走,只好派人护送两人先过去,待晚些时候他再去接二人回来。
既是有事在身,罗敷不敢多要求什么,一早便同爹爹分了手,两队各有各的去处。
罗敷与娘行至岸边,果然见那正停了条小船,船上那人见她二人来连忙招呼着上来。这一位倒是认识的,昨夜里秦文昌已为妻儿引荐,此人名叫刘文焕,看得出是是爹爹手下一得力助手,爹爹颇为倚重。
罗敷母女落了座,刘文焕立刻解了绳索,慢慢将船摇至湖心去了。
“人少了好些,前些天还看这岸上挤得满满当当,今日估计不到前几日四成了吧。”罗敷左右打量着,她们这条船后面也跟着别的船,穿成一串,罗敷觉得有趣。
“可不是,今明两日便是最后一批了,到了明日一上午时间准能送的完。”刘文焕顺着罗敷目光朝船后打量,过后隐秘偷看上罗敷一眼,再悄悄转过头来。
师傅这闺女实在生的美,比之他见过的任何一位女子都要美,自己忍不住就想偷看上两眼。
“刘大哥是在这边长大的么,看起来船划得这样稳当。”
“虽说不是当地人,只是外祖在这边,但因一直寄养在外祖家,所以与当地人没什么分别了。”
“也是寄养在外祖家啊。”罗敷一边感叹,一边戳戳她娘,“同弟弟一样呢。”
秦容叹年纪小,此行并没有带他同来,便又送去外祖家了。罗敷外祖膝下四个女儿,没有儿子陪伴,姑娘都嫁出去后,便尤其喜爱将外孙或是外孙女接来同住。一年里儿孙辈总要轮上那么一圈才好。
小船离岸边越来越远,那笼在雾中的群山渐渐明朗起来。
真是美啊,建南可没有这样的好风光。目光所至,皆是一片绿色,罗敷伸手揪了揪那山脚湖边低垂下来的树枝子。
刘文焕偷看一眼,觉得她孩子气,想着要找个什么话题再同她说说话,“要进山了,师母、罗敷包袱里有带薄毯,你们先披着抵抵寒气,山里阳光不常照的进,景色虽好也有些冷意。”
罗敷暗赞刘文焕的细心,将那毯子抖出来先给自己与母亲披上了。
山里露水重,一会儿的功夫罗敷摸那毯子外面已经结了些晶晶莹莹的水珠。水路越走越窄,最后到了两船都无法并行的宽度。
怪不得这边人来去皆是一串的小船。
正到那水流最急之处,罗敷以为他们要顺流而下,哪知刘文焕突然叫了一声,“抓紧了。”
便硬生生改道钻进了一条矮洞里。
这洞口低的人根本站立不住,刘文焕索性坐下不再动弹。
罗敷见他不必划水,这船居然也顺顺当当往前走,很是新奇,“顺着这水走便好了么,这里不会有什么岔路通向别处?”
“当然会有岔路了,这条道可是几代临南人琢磨出来的,多少人钻进这里便再没有出去。”刘文焕笑呵呵给她普及,“别看这里弯弯曲曲,又这样低矮,却是贯通临南南北的一条要道,师母、罗敷也不必害怕,这里风光别处很难见到,好好欣赏便是。”
他一边说,是时不时用手中船桨一撑山石,将船驶入一条岔道。
这路弯弯曲曲让人好没有耐心,罗敷记了一会儿路线便晕了,索性只管看看四周风景,山顶只一条小缝能射进来些光线,罗敷想起爹爹说晚些来寻她俩的诺言,“刘大哥夜间也能在这条路上走么,会不会认错路线?”
刘文焕笑着摇头,“谁知道夜里会出什么事儿,这阳光常年找不到的地方,邪崇可多。”
罗敷吓得一缩,谨慎的四处看看,引得刘文焕哈哈大笑。
这才知是上当,罗敷撇撇嘴接着看风景。
接着走下去,便有寻到桃花源之感,渐渐天宽地广,亮亮堂堂起来。
刘文焕接着站起身来划着桨,走了不到一刻钟,又是一个急转弯,终于走出那重重的高山,只剩下同进来时差不多大的一片湖。
显然岸那边也安排了不少人手,罗敷与她娘下船便有人护送着一起进城。刘文焕边走边说,“西城便是当时战事最为激烈之地,中郎将如今埋在何处暂不得知,但应当是在那边战死。西城如今最为破败,人也不多,为保安全,师母不可在那里边耽搁太久。”
既然是安排好的,罗敷娘自然不会多提建议,让大家为难,“走吧,早去早回。”
二人上了马车便赶着向西城而去。说是城西,也走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到,这时候便近午时了。罗敷将备好要烧给田亚为的衣物抱在怀中,刘文焕则拿了些烛火银钱先扶着罗敷娘朝前去了。
这边果然荒凉,罗敷娘在前走的深一脚浅一脚,到处坑坑洼洼,稍有不慎就得摔个大跟头。
刘文焕见罗敷在原地不知一直望着远处做什么,高声叫她跟上。
罗敷被远处一阵尘土吸引了目光,伸手指了指那边,“刘大哥,你瞧那边什么情况?”
顺她所指望去,刘文焕暗叫一声不好,“罗敷快到这边来,留族人正朝你去了。”
远处尘土飞扬,起码十几个留族人向这边窜了过来,罗敷抱紧了手里包袱赶忙要跑。刘文焕将师母交给其他人照看,按了按手中长刀便向罗敷奔去。
那小股留族人不过是被逼的没处可去,藏匿多天饿极了,本想着出来觅食,一见这边立着个娇美的小姑娘,便打起了歪主意。
为首那留族人行动迅速,马儿很快便接近了她,那人将跑到了中途的罗敷拦腰抱起,随意朝马背一搁,连个停顿都没有的便飞奔而过。
罗敷娘一见这情景三魂丢了七魄,当即便瘫倒在原地。刘文焕这边两刀将马车从马背解下,飞身上马赶忙追去。
罗敷被颠的头晕脑胀,马背硌的她简直快要背过了气儿去,耳边都是呼呼而过的风声,她又听不懂留族人说些什么,只知道他们屋里哇啦的兴奋大叫。
田亚为带着几个人正在这边巡视,近几日不断有人看到小股留族人在附近出没,他们在这边守了好多天也没见到留族人的人影。几个人正百无聊赖的搁树底下乘凉,忽有一人大吼一声,“有情况!”
田亚为眯眼一瞧,“好家伙,这是得了什么好处,激动成这样。别往上追,拦绳子绊他狗的,省些力气。”
将嘴里叶子一吐,招呼几个人赶紧忙活起来。
一群人偕尘带土的便朝陷阱过来,待近了一群人才瞧清楚,“大将军,不行啊,为首的马背上似乎是个姑娘。”
“瞧见了!”本想偷个懒的,这弄不好伤了自己人,田亚为示意大家停手,翻身上马便冲那为首的留族人而去,心里念叨着,“一会儿交起手来还得顾着个女人,打都打不痛快!”
第二十八章
出云的速度哪是那些普通马能比得上的。田亚为这边一下子蹿出去老远,后头的小兵们才吭哧吭哧的赶忙向前追。
留族人见有人来拦,没有出现料想中摆开了架势痛快打一架的情形。反倒是拐个弯便准备遁了。田亚为哪能饶他,仗着出云这虎虎生风的速度,不几下便将那首领拦下来。提剑正欲过他几招,那人停下,出人意料的将马背上的女子一掀,罗敷从马背上摔倒在地,后背重重一撞,登时便晕了过去。
田亚为顾不上看一眼那地上躺着的女子,手提着剑随时准备着展开一场恶战。
那留族人无心恋战,小眼睛一直打量着哪边是良好的逃窜方向,田亚为早将他这贼眉鼠眼的表情看透到了心里,今日若是真叫他给逃了,把他敢军的脸都丢到了姥姥家。
手下两个小兵七手八脚的将罗敷抬到一旁,探她鼻息见人还有气,便要背着去找大夫看看。
腾出手来那小兵红着脸不好意思正大光明打量姑娘,偷偷瞥了一眼,道了句,“真是绝色,怪不得被留族人掳了去。”
正要背人的兄弟白他一眼,“那么多废话,还不来搭把手。”
时间过了这么久,那刘文焕才算赶了过来,见留族人被团团围住,罗敷却不在这里,着急朝田亚为大喊了句,“那姑娘呢?”
留族人一见田亚为分了心,立刻动手便要突围。两伙人乒乒乓乓交起手来,谁也顾不得理刘文焕的问话。
背着罗敷的两个小兵大叫了声,“这儿呢,姑娘晕过去了,得赶紧找大夫看看。”
刘文焕下马狂奔而来,将二人推到一边,自己扶着她轻叫了两声,“罗敷,罗敷……”
眼见怎么呼唤都不见转醒,刘文焕心中一急,正欲直接抱起罗敷走,却硬生生叫人截了去。
刚刚还镇静与留族人拼定力拼速度,此时的田亚为好似破了浑身的功夫,慌得栽了数个跟头,才靠近了这边。
“你这是做什么?”刘文焕大声呵斥,罗敷在自己手里突然被截走,让他对这个大个子兵很没有好感。
田亚为确定了手里姑娘真是罗敷,哪里还顾得上咆哮中的刘文焕。
他这时是一边后悔的直想抽自己嘴巴,一边抱着罗敷绕过了刘文焕,“我是他叔叔,你说我要做什么!”
刘文焕气场没他强,被他一顶立时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田亚为升任代理大将军,那自然不可能跟手下的兵头们住一窝了。单独的一间大帐,里面归置的整整齐齐,天气凉了后,榻上还铺了条虎皮毯子,又软又暖,田亚为轻手轻脚给罗敷抱到上面去,挥手让底下大夫上来瞧瞧。
在军中都是给男人看病,这大夫平常没那些个讲究,虽然这将军榻上躺着个娇滴滴的姑娘,到他这里与从前那些个兵们没两样。
于是,就见田亚为小心翼翼,像是捏着朵娇花似的,将罗敷右手手臂伸出来,极讲究的向上掀了掀罗敷袖子。卢伯友瞥他一眼,心道,“我的妈呀,这可真是有心,小心的兰花指都快要翘起来了。”
大夫看在田亚为大将军的面子上虽不说什么,却也着实等的有些不耐烦。继而一等他收拾完,伸手便要搭上去把脉。
“哎,垫块帕子,怎么能直接挨着姑娘的手呢!”田亚为一把便将大夫的手拍落。
帕子?上哪儿给您整帕子,大夫想翻白眼,心道大将军这磨磨唧唧的样子真够愁人。
“哎,我有。”卢伯友高呼一声,自怀里掏出块麻布来。估计用的时间不短了,原来颜色分辨不出不说,还皱巴巴像块抹布似的。
田亚为两指一捏,甚是嫌弃的扔回他怀里,“捧着擦鼻涕去吧。”
“到底看不看啊,讲究完了没有?”大夫等不耐烦了。
田亚为四处看看,还真没有合适的东西,顺手将自己袍角撩了起来,向罗敷手上一缠,“成了,就这么把。”
“承蒙将军看得起,咱们没那个通天本领,这么的瞧不出病来!”
这回终于不刁难人了,但凡大夫接触到罗敷,田亚为这眉眼便挑的老高,左右眉毛动的异彩纷呈,傀儡戏似的。卢伯友深觉此地不宜久留,拉着众人便遁了。
大夫把把脉,又扒开罗敷眼皮瞅了瞅,最后得出个受惊过度,休息几日便应当无事的结论来。
这结果皆大欢喜,可大夫还是在田亚为的冷脸注视下,逃得飞快。
这下清清静静只剩她二人独处了。田亚为也终于有机会能这么肆无忌惮的盯着他瞧了,他搬来个小马扎挨着榻沿坐着,捧着脸笑的一脸憨傻。
靠的近,却不敢挨着她,他这身行头穿了好些日子,方才在外面将手脸洗了又洗,唯恐碰着她被她嫌弃,其实多想摸摸她柔嫩的小脸,揉揉她头顶的绒发,或者拉起她的双手倾诉相思。
可这些皆是奢望,没了从前破釜沉舟的勇气,哪怕挨她一下皆是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