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素儿放下手中的帘子,隔绝了外头的一切。
侍卫微微松了口气,退到一侧,故意放慢步子,等着马车驶过后才不紧不慢地跟上。
进宫之后,早已有相应的宫女候在那里,见着郡主府的马车便迎上前,极为热忱。
许素儿回过头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以及那迈着细碎的步子逐渐远去的侍卫,手中攥紧的帕子暗暗松开,目光几近柔和,但愿他听了进去。
贺天逸正坐在烛台边奋笔疾书,晦暗的烛火使得他多次骂娘,气得几次想要摔掉手中的笔。
“任鸿曦你这王八羔子!自己跑去见心上人,害我一人在这劳心劳力。”贺天逸再次丢下手中的毛笔,揉着酸涩的手腕低声咒骂。
忽然手腕被人拽住,整个人重心往上提。
贺天逸吓得连忙改口:“我我我,我什么也没说呢,名单还没抄完呢,你可别现在罚我!”
“错了!”任鸿曦沉声道。
“错了?”贺天逸艰难地回过头问道,“什么错了?你没见着郡主么?”
“不是。”任鸿曦摇头道,“方向错了!”
贺天逸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不禁挠了挠脑袋,纳闷道:“兄弟,你这是在郡主那里吃瘪了么?我现在可没有时间给你出法子,你得委屈一段时间了。”
任鸿曦瞥了他一眼,懒得再同他多言,直接揪起他的衣领,足尖轻点,朝外飞去。
晚风呼啸而过,贺天逸冷得抱紧胳膊,坐在树枝上,借着浓密的枝叶挡住身子,目光望着前方的营帐,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神机营是出了问题?大晚上跑这来喝西北风嘛?这神机营统帅廖平不是忠于陛下之人么?难不成是他出了问题?”
“不错。”任鸿曦道,“自那小崽子叛变后,京城便戒严,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能轻而易举地飞出城,更何况是那么一大批人?熟悉各处要员府邸,能够顺利地避开禁卫耳目,又能畅通无阻地逃脱,他们难道是神仙不成?”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指,这些都是神机营的人假扮的吧?”贺天逸神色陡然凝重起来。
任鸿曦回了贺天逸一个赞赏的目光:“这回脑子总算是有了。”
贺天逸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深吸一口气:“还有一处存疑,他们又是如何撤出来的?”
任鸿曦折了根树枝,插在贺天逸发间,淡淡道:“鱼目混珠。”
贺天逸正欲准备摘下发间的树枝,脑中灵光一闪,顿时瞪大眼睛:“不好!人已经混进宫去了!当时禁卫追拿黑衣人不力,柴统领怀疑其中有奸细,便全部带进宫了!说是要逐一审问。”
“什么?!”任鸿曦当即面色骤变,低骂一声,“柴胡这个蠢货!”
“宫内的禁卫巡逻每隔一炷香时间便换人,这些人,怕是早已渗入各处了,一时想要揪出来怕是有些棘手,且又容易打草惊蛇,毕竟都还是一些虾米。”贺天逸语气微沉,目光复杂地看着任鸿曦,“当下可谓是内忧外患,皇宫也不再是固若金汤,你打算如何?还是继续躺着等三皇子来收线么?”
任鸿曦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贺天逸一把抓下发间的树枝,颇为恼怒地插在树干上:“本以为三皇子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也有个几两重。”
“神机营便交由你盯着,我会让肖风带人暗中助你,若到必要时刻,直接先斩后奏,后面的事我给你担着。”任鸿曦几经思量,开口道。
贺天逸犹豫片刻,随即点头答应:“那你呢?”
“我要进宫。”任鸿曦目光望向皇宫方向,“如今正乱得很,陛下卧病在床,二位皇子暂时监管朝政,可到底年幼,心性不稳。而丞相大人年岁渐高,身子骨不比以前,我去盯着些,顺便处理一下暗地里的蚂蚁。”
“那冽王府那边怎么办?”贺天逸依旧不放心道,“暗地里无数双眼睛始终盯着,三皇子为人谨慎异常,若没见着你‘入土为安’,怕是会再次派人来探。”
任鸿曦嘴角微微扬起,眼里闪烁着精光:“就怕他们不来,否则怎么收网?小崽子到底是年纪小,心气又高,不会安心守在云州的,正好给他添一把柴。他小的时候,我这做叔叔的未曾好好管教他,现在正好来教教他,最好是让他知道下辈子该如何作人。”
贺天逸打了个激灵,默默往旁边移了移身子,心里开始同情任永元一下,摊上这么个要自己命的叔叔。
皇宫到底不比自家府中,许素儿起了个大早,披着绣花披风站在窗口,静静地打量着四周景物。
宫墙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堵墙都要厚,早晨的雾气还未散去,恋恋不舍地盘旋在墙顶的碧瓦上,朦朦胧胧,显得不太真切。
早起的鸟儿不知时事,欢快地站在枝头,无忧无虑地唱着曲儿,呼唤着沉睡在云层中的红日。
门口一位粉色宫装的女子,莲步轻移,款款而开。
目光与许素儿接触,二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这么互相望着对方。
“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给郡主送衣物。”许瑶率先回过神,福了福身。
许素儿眸光轻闪,道:“进来吧。”
许瑶进了屋,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许素儿,眸里隐有泪光蹿动。
许素儿只当她是因为年前许玲之事要责问自己,毕竟许玲同许瑶可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抱歉。”许素儿垂眸道,“许玲她。”
“你可真是吓死我了。”许瑶一下没绷住哭了出来,滚烫的泪珠打在了许素儿的手背上。
许素儿一时茫然无措,静静地看着许瑶,喃喃道:“姐姐。”
一如当年,犯了错的许素儿生怕挨了卢氏责骂,总会抓着许瑶的衣角躲在她身后,软软糯糯地喊上一声姐姐。
过往种种浮现在脑海里,许瑶压着嗓子应了一声。
当她知晓许玲被发卖一事,落魄地躺在破庙里面与老鼠争食,她也怨恨过许素儿,恨许素儿过于无情,甚至想着今生姐妹缘就到此为止。
可是前段日子听闻许素儿入狱的事,她心急如焚,成天提心吊胆的,恨不得飞进天牢里看看许素儿可曾受到半分委屈。后又听闻案情了结,许素儿无罪释放,并且安安稳稳地住进郡主府与魏家再无瓜葛后,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彻底放下。
许瑶这才意识到,这辈子,她与许素儿的姐妹缘是断不了的,到底是自己从小保护到大的妹妹,哪里是说不要就不要的了。
许瑶上前一把抱住许素儿,哽咽道:“是姐姐没用,护不住你们。玲儿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她已经回家了,不会再来了。你这小妮子当真是无情,出了那么大的事也不知来跟姐姐说一声。姐姐是什么人?姐姐可是你的亲人啊,是无条件站在你身后的人。你苦了,累了,受委屈了,都来同姐姐讲,这样我这个做姐姐才会有自豪感。你这傻丫头,以前都会同我说,怎么现在就不会了呢?姑娘家的什么委屈都自己扛,还真以为自己是金刚不成?”
许素儿跟着红了眼,颤抖地伸出手回抱住许瑶,她本以为因着许玲,她们二人再不可能同以前那般了。
“姐姐,是素儿错了。”许素儿紧紧抱着许瑶,恰如寻回丢失的珍宝一般爱惜不已。
第86章 捕蝉1
许瑶红着脸接过许素儿递过来的丝帕,极为尴尬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还是头一次见姐姐哭得这般。”许素儿打趣道。
许瑶佯怒地瞪了她一眼:“你又能好到哪去?眼睛不也跟兔子一样红。”
许素儿抬手抹去睫毛上挂着的一滴晶莹,笑了笑:“说来惭愧。”
许瑶缓缓吐出一口气,起身道:“我得回去了,不然掌司又得责怪了。”
许瑶刚走到门口便又过头说道:“对了素儿,与那些大人被一同接进来的家眷是不是也住在这一边寝殿中?”
“是的。”许素儿道。
“难怪。”许瑶啧了一声,“在这一带巡逻的侍卫比各宫娘娘那边都多。”
“多?”许素儿皱了皱眉。
许瑶点点头:“是啊,你昨晚没注意到么?差不多每半炷香的功夫便会有侍卫巡逻一次,人数多得吓人,各个手上握着长剑,凶神恶煞的。”
“原来如此。”许素儿恍然,“姐姐还是先回去吧,省得晚了被训。”
许瑶走后,住在偏殿的秋雁也恰好打着呵欠,揉着眯缝成一条线的眼睛,睡眼惺忪地走了进来。
“郡主这么早便起了?”秋雁惊讶地看着已经穿戴好的许素儿,颇为赧然的红了眼,“是奴婢疏忽。”
“认床,睡不安稳便起来了。”许素儿解释道,“收拾一下,待会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出了寝殿,与许瑶口中所说无二,一队又一队的侍卫正有序地巡逻每一处区域,目光所至,皆无遗漏。
兵器与铠甲的摩擦声听得秋雁心里一突,脸色有些发白,不着痕迹地往许素儿身边靠了靠。
“干什么呢!没看见本姑娘正玩得尽兴嘛!”一道娇俏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许素儿拂开眼前遮挡视线的柳枝,清晰地将湖对岸的景象收入眼中。
宁晓一手拿着羽毛毽子,一手插着腰指着自己面前站着的一排侍卫,骂道:“这是你们毁坏本姑娘的第二个毽子!刚开始本姑娘心情好不同你们计较,可你们还蹬鼻子上脸了!走!本姑娘到陛下那里理论去!”
“宁小姐。”侍卫长颇为头疼地开口道,“是属下们不长眼,误了小姐雅兴。可属下等人也是奉命行事,也不是有意为之的。属下回去定当好好惩罚他!”
“你当本姑娘听不出你这推脱之词?”宁晓不依不饶道,“休要再说了,随我见陛去!”
侍卫长眸里掠过一丝阴狠,稍纵即逝,手握住剑柄,心里暗下决定。
剑刚出鞘三寸,便被一道声音给制止住了。
许素儿睨了眼侍卫长,缓步上前,红唇轻启:“宁小姐一大早倒是好兴致呢。”
宁晓看见许素儿有些茫然:“你是哪家小姐?本姑娘怎么没见过你?”
“许素儿。”许素儿直接报上名讳。
宁晓目光微滞,随即涌起一抹狂喜之色,拿着毽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极为惊讶道:“你就是玲珑郡主?”
还不待许素儿回话,却见宁晓激动地拔着毽子上的羽毛,嘴里不断嘀咕着:“赚大发了,赚大发了,真是赚大发了。”
“宁小姐?”许素儿疑惑地看着肩膀不时抖动着的宁晓。
宁晓轻咳一声,故作镇定道:“仰慕郡主已久,今日初次见面,实为欣喜,若有冲撞之处,还望郡主见谅。”
“站住!谁让你们走的?”宁晓眉毛一横,语气不悦地看着准备悄悄溜走的一队侍卫,“郡主都没发话,你们就能这么走了?当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侍卫长带着人站在原地,顿时羞红了脸,结结巴巴道:“郡,郡主。”
许素儿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侍卫长及其身后的一众侍卫。各个低着头,手覆在剑柄之上,呈蓄势待发之势。
单凭方才这侍卫长对宁晓起的那抹杀心,许素儿便不得对他多看几眼。
“郡主,属下奉命巡逻各处,如今误了时辰,怕是少不了一顿罚。”侍卫长为难地说道,“宁小姐若还有不满之处,不若等属下们换防之后再来请罪,如何?”
“不行!”宁晓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去。
宁晓无理取闹的模样极大地惹怒了侍卫长。
侍卫长气得脸红不止,眸里杀意渐浓。
“好了。”许素儿出声道,“宁小姐何必这般不依不饶?他们公职在身,且先忙着去,有什么事晚些再说。”
有了许素儿发话,侍卫长生怕宁晓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连忙带着人离开了。
看着远去的人,宁晓郁闷得要死,几次看向许素儿,欲言又止,只能拼命地跺着地,嘴里嘀咕道:“完了完了,怎么办?会不会被骂死?应该不会吧?人也不是我放走的,我的的确确拦住了人。”
恰巧又一队侍卫经过,脚底下踩着的长靴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五毒暗纹在阳光下尤为明显,腰间配着统一的狮子滚球纹身的剑鞘。狮子的眼睛用上好的玛瑙石镶嵌着,熠熠生辉。
许素瞳孔骤缩,猛然回过头看着前头离开侍卫长,一把拽住宁晓的手腕,道:“走!”
“哎?去哪?”宁晓被她这一抓险些栽倒在地上,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去让皇后娘娘为你做主。”许素儿回道。
“做主?”宁晓更懵了,“做什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