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绯瑶点了点头,“既然我来了,就不必请太医了,姑姑做的对,这事儿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圣上岂是不爱面子的吗?”
方连得了称赞,脸上立时一喜,连连点头,迎着她进了里屋。
屋子里竟是有人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床边还坐着一个。
床边的丫鬟听闻声音,立时回过头来,挂着满脸的泪痕,“可是请了太医来吗?”
话音未落,她脸色一僵,狐疑的看了看方连,又看向严绯瑶。
“严司殿来了,比太医来了更好,你还不快谢过严司殿重情重义?”方连轻哼。
丫鬟皱着眉,似乎并不承认这话。她不情不愿的冲严绯瑶叩首,“谢、谢过严司殿……”语气也是委曲求全。
严绯瑶没计较她的态度,上前查看吴锦宜。
吴锦宜脸色发白,额头发乌,生死就在一息之间。
“我要为她行针,行针之时不要打扰我,你们都守在门口。”严绯瑶沉声说道。
吴锦宜的丫鬟不知严绯瑶医术深浅,有些迟疑不愿离开。
方连上前拽住她的手,低声说,“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严司殿可是御前的人,她说行,就一定行……”
丫鬟被方连给拽了出去。青黛上前把吴锦宜外头的衣裳一层层脱下,收拾妥当,她也悄声退守门口。
严绯瑶右手扎针之时,把吴锦宜的手搭在了她左手腕上,并开启了手环。
虽然吴锦宜并非是中毒,乃是窒息之后神志昏沉。是她自己没有醒来的意志,甘愿沉湎在浑噩之中,所以人才如沉睡一般。
但如今手环已经升级,严绯瑶琢磨着,或许它能够影响人的元气吧?
不管有没有用,试试总是无妨。
她专注行针,把心思从手环上收了回来。随着细长的金针捻入皮肤,床榻上的女孩子从一开始的毫无反应,渐渐有了些动静。她不时的微微皱眉,一动不动的眼珠子也在眼皮子底下快速的转动起来。
严绯瑶很快扎完数十根金针,趴在她耳边轻唤,“锦宜?吴锦宜?醒醒啊,你看谁来了?”
吴锦宜的眼珠子转的更快。
严绯瑶忽而发觉,她腕上的手环也热的厉害。
“啊……”吴锦宜发出一声低呼,手像是被烫了似得,猛地从严绯瑶的手腕上离开。
严绯瑶余光瞟见她的手环似乎猛然亮了一下,她再低头去看时,亮光早已消失,手环仍旧是原本乌沉沉的样子。
床榻上的吴锦宜却是胸膛剧烈起伏,脑袋也轻微的左右晃动,像是做噩梦却无法醒来一般。
“睁开眼睛,别怕,你的家人、朋友,他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严绯瑶低声说道。
吴锦宜额上冒出汗来,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在严绯瑶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呼唤之下,她猛地掀开眼皮。张开嘴大口的呼吸,像是溺水的人,忽然钻出了水面。
“严……严司殿?”她的目光好一阵子才聚焦在严绯瑶的脸上。
严绯瑶笑着点点头,“你醒了。”
吴锦宜疑惑的皱了皱眉,抬手轻轻的触碰自己的脖子。
那里有一道红紫色的勒痕,在她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触目惊心。
“出了什么事?谁为难你了?”严绯瑶看见勒痕,收敛笑意沉声问道。
吴锦宜吃力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扎着的那些金针,金针随着她的动作轻颤。
“别乱动,你现在会觉得酸沉无力,好似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一旦拔针就好了,你会通体舒畅轻松,不要怕。”严绯瑶解释道。
吴锦宜却是抓住她的手,“我真的要被赐婚给楚王爷了吗?你在御前,你必定知道,你告诉我……”
严绯瑶微微一愣。
吴锦宜的泪却是从脸上滑落入鬓角,“寿昌宫里有风声,说我们这几个秀女里必定有一人要被赐婚给楚王爷,还说圣上的旨意都已经立下了。我原本以为必是纪玉婵了,她志在必得的……”
“可昨夜里,她竟忽然来到我的房间,一番声色俱厉的威胁逼迫,说我若胆敢与她争抢,她必不会放过……说我没有你这样的福气,还能逃脱,能混到圣上身边当御前司殿……”
吴锦宜说着连连摇头,“可是我不想啊!我从没想过要做楚王妃,打从入宫以前就没想过,入宫以后……就、就更没想过了!”
严绯瑶简直哭笑不得,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了。
“你听说了吗?楚王府已经死了好几个美姬了!人们都说楚王爷是自知时日无多,想留个后嗣在世间,所以从来不好女色的他,忽然就接受了这么多女子入府……”吴锦宜的泪止不住的从脸上滑下,“可挨上他的人必死,我不想去送死啊……”
第181章 蜜糖与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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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绯瑶听得生气又心酸,她有心说楚王爷根本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可怕。
但转念一想,乃是因为她对萧煜宗身上的毒性免疫,才会觉得他并不可怕。
倘若她没有手环,和原主及其他人的体质一样,轻轻的亲吻他一下,竟就被他毒死了……那不是可怕至极吗?
再者说,吴锦宜在家里的时候,必定也是在内院被保护的很好,被家人娇养着的小姑娘,即便见过府上的勾心头角,也没见过那么狠厉无情,当场杀人的血腥场面吧?
“你还记得御花园那次吧……”吴锦宜抓着她的手,颤声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果然那次的事情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怖印象。
“纪玉婵她还来威胁我?”吴锦宜的表情难以言喻,“何需她威胁?真是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啊!”
严绯瑶垂着视线,看着自己的手指,她不知自己此时是该同情吴锦宜多一些,还是同情萧煜宗多一些呢?
“你别动,该取针了,会有一些疼。”严绯瑶缓声说道,声音轻柔。
吴锦宜点点头,“没事,我不怕疼……”
严绯瑶眼神一颤,不怕疼……但却选择了死。她上吊自缢那一刻,究竟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呢?
严绯瑶捻转着针尾,缓缓的把细长的针给取了出来。
吴锦宜咬紧了牙关,眉头紧蹙,愣是忍着一声没吭。
她诚如自己所说,并不是怕疼的女孩子。
严绯瑶把所有的针都取出收进针匣,吴锦宜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瑶瑶,谢谢你……”
严绯瑶一怔,“瑶瑶”,好久没有人这么称呼她了。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自己回去了,回到了过去,回到了给她温暖的亲人身边。
一时间,她仿佛也更能理解吴锦宜在放弃自己生命那一刻,是怎样的孤独,怎样的彷徨恐惧了……
“别怕,那些真正爱你,关切你的人,他们从没离开你身边。”严绯瑶轻缓说道,“也许不能长久陪伴,但心未曾离开。”
吴锦宜被她说的一愣,忽而坐起来,抱着她的脖子,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严绯瑶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哄孩子一般。
她哭了好一阵子,才收住泪,看着严绯瑶肩头被她哭湿的一大片,她“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现在想想真是后怕……我怎么就那么傻?在哪儿死不是死,何必怕的还没嫁人,就先自己放弃了呢?”吴锦宜一脸懊悔的咕哝道,“若不是被人及时发现,想想养育我这么多年的爹娘,他们知道了该多伤心难过。”
严绯瑶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万事还没有成定局,即便真成了定局,不是还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别人的安排逼迫并不可怕,咱们自己先绝了希望,才是最可怕。”
吴锦宜连连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多谢你,多谢你赶来救我!”
严绯瑶也抿嘴笑了笑,“看你是真的好起来了,也想开了,不枉受这一场罪,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吴锦宜脸上一阵羞红,“还以为你定是一番责备,说不定还要鄙夷我……骂我胆小怯懦,没曾想……你一句指责也没有,反倒说这就是最好……”
吴锦宜才忍住哭的眼里又蓄上了泪,不过这次不是哀哭,乃是感激的泪。
“你的心情我能体会,所以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的评判你什么。人若非心里苦独至极,谁也不愿意走上这条路。”严绯瑶反握住她的手,“你真正的朋友与家人,不论什么时候都是站在你身边,在你无助的时候支持你的。你相信我,这事必有转机。”
吴锦宜眼中猛地一亮,“你是说……”
严绯瑶冲她笑了笑,并没有往下说。
但因为她如今乃是在御前侍奉的,她的话,她的态度,能暗示太多的信息。
吴锦宜立时格外激动起来,压低了声音道,“便是做个小宫女,我也不计较了……我是真的害怕他。我小时候不听话的时候,家里的嬷嬷就是用他的威名来吓唬我。你来京都晚,也许不晓得,他的可怕程度,是与他脸面清隽程度相辅相成!”
严绯瑶闻言不由忍不住笑出声来。
外头的丫鬟也听到屋里动静,连声叫着,“小姐,小姐醒了?”
青黛与那丫鬟一同进到里间,只见两位小姐面对面而坐,两人说说笑笑,哪有一开始的压抑沉重。
只是吴锦宜脖子上的勒痕在悄无声息的诉说着先前的绝望,她还未整理散乱的披在身上的衣服,道尽了她的狼狈。
“你安心歇着,此事必定很快就有结果。”严绯瑶又握了一下她的手,起身告辞。
“瑶瑶,”吴锦宜猛地出声喊住她,“你救了我的性命,报答的话太虚。情谊我都记在这里了!”
她指着自己的心窝子。
严绯瑶微笑点头,“那你记住,如今这可不是你自己的命了,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敢毁伤。从今往后,你爱惜自己,不但有你父母那份儿,还有我的半份儿呢!”
吴锦宜展颜一笑,重重点头。
一旁她的丫鬟,都忍不住含泪低头。
严绯瑶离开前专门叮嘱方连,“圣上为楚王爷赐婚的事情,岂是可以随意议论的?我们在御前的人还不知结果是什么,这里竟有风传了?”
方连身子一抖,脸色骤然变化,“是,奴婢定当严加告诫。”
严绯瑶点点头,“此事幸得没有出人命,否则叫皇家的颜面往哪里放?”
方连不禁后怕,脸色都白了。
严绯瑶提点几句,就往太和宫去了。
萧珩放了她一整日的假,她却用不了那么久。且她还得回来好好想想,该如何回复圣上,才能叫他不责备吴锦宜。
“小姐,小姐……”青黛在她身后拽着她的袖子。
严绯瑶低着头,正想自己的事儿,“暂且不去太和殿,先回去住的院儿……”
“小姐!”青黛猛大力拽她一下。
严绯瑶这才顿住脚步,抬眼一看,不远处的龙爪槐底下,竟立着一个人,远远望去,他的气势竟与那株硕大的龙爪槐融为一体,带着睥睨天下的尊荣与淡然。
她没曾想会在这时候,在这里遇见他。
她四下扫了一圈,一时片刻,竟没有宫人经过。她快步上前蹲身行礼,“见过楚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