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萧煜宗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她身上。
“我不冷。”她说。
“怎么不继续走了?”萧煜宗问。
严绯瑶摇了摇头,“我怕看见更多这样的家,看得见却无力帮助他们,我心里更难受。”
萧煜宗抿了抿嘴,“我以为你会说,要把她们带回衙门里去。”
“我知道阮大人也不容易,府衙的地方有限,他救谁?不救谁?”严绯瑶摇了摇头,“咱们这么多人,府衙已经住不下了,还有许多人在官驿,以及官驿外头搭了棚子。”
萧煜宗沉默片刻,“听说他把自己岳丈家的宅子都腾出来了,叫房子冲毁的灾民去住。他岳丈一家被他接到了府衙。他原是好心,却落了许多骂名,住进去的人未必念着他的好。没住进去的人,更是骂他骂的难听。”
严绯瑶心下唏嘘,她把自己的外衣给那老妇人时,也看到了老妇人眼中的怀疑与防备。
“府衙还要统筹安排灾区的一应事宜,若是把府衙也却给了灾民,难道让郡守跟王爷,蹲在街头商议吗?”严绯瑶扯了扯嘴角,咧嘴笑的甚丑。
“你也不必太担心,我已命沈然去采买物资,从邻近的郡县往这里送来。”萧煜宗说道,“更向圣上言明所需人力物力,只要朝廷的物资送到,很快就能为他们重建家园了。”
严绯瑶点点头,略松了一口气。
他们回到府衙,她忽而觉得觉得先前没吃完的半碗饭很是浪费。若能叫那妇人吃饱,她说不定就有奶水喂饱她的孩子了……
严绯瑶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她却没再去找吃的。
灾民连饭都吃不饱,她居然还有些挑食,也该她挨饿。
她洗漱后就去床上睡了,萧煜宗和衣躺在床榻外沿,两人都没说话,似乎在各自想着心事。
严绯瑶不多时便睡着了,萧煜宗何时起来,她却不知。
外间传来一阵略高的说话声……她一翻身,身边空了。
严绯瑶猛地掀开眼皮,床榻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外间也安安静静,似乎也并没有人。她不晓得自己是饿醒的,还是被什么声音给惊醒。
她翻身起来,想在屋里找些吃的东西,却忽然听见有争执声,从外间门外传进来。
严绯瑶立即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将门拉开一条缝,朝外看去。
月亮西垂,朦胧的月光刚好落进回廊里头。
有三个人正站在回廊底下。
阮万青的声音透着沉闷,“王爷抗旨不肯送王妃回去,朝廷就拒绝拨物资来江都郡……王爷扛的起,江都郡的百姓却扛不起呀!”
沈然一听就怒了,声音比他更尖刻,“阮郡守这话是什么意思?逼着我家王爷把王妃送回京都去?若没有王妃,你哪儿来的治瘟疫的药?江都郡的百姓,得比现在多死一半多吧?”
阮万青耷拉着脑袋,声音闷闷的,“这话我没有否认,王妃确实救了江都郡的百姓,可往后呢?这瘟疫已经控制住了……”
“阮郡守的意思我听懂了,”沈然冷笑一声,“卸磨杀驴是不是?感情王妃奋力救你们,只救了一群白眼狼!”
阮万青长叹,“臣不是这个意思,朝廷有意为难楚王……我江都郡如何敢跟朝廷作对?”
“实不相瞒,有人匿名写信于臣,暗示臣要上奏圣上,说楚王在江都郡胡作非为,并不一力治灾,还要说楚王带来的赈灾银两全都中饱私囊,没有用在灾区的事情上……”
阮万青的话还没说完,沈然就一把提起了他的衣领,“你说什么?”
“臣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臣眼睁睁看着楚王是如何治灾,臣怎么可能上这样的折子……”
沈然猛地一松手,并推了他一把。
阮万青却是翻身跪地。
“臣代灾区的百姓求楚王爷了,您敢于朝廷抗衡,但不要让我江都郡成了牺牲品……我江都郡的百姓何其无辜……”
他说着还哭起来。
严绯瑶悄悄的吸了口冷气,目光落在一直没说话的那人身上。
清冷的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良久,才听他清清冷冷的声音,并无怒意,“如果本王走了,阮郡守就有办法弄到物资?就确保朝廷的救援会送来江都郡?就能保证江都郡的百姓可以重建家园?”
阮万青叩首的身形猛然一僵,半晌都没说话。
萧煜宗轻笑,“本王在哪里,其实无所谓,本王也不惧究竟与谁为敌。只要阮郡守说,这些问题,你一力可以解决,本王现在就可以启程离开,绝不迟延。”
“臣……”阮万青身形一晃,却是坐倒在地。
第374章 除非帝王
更新时间:2019-04-25 14:57:57字数:2209
“沈然,扶阮郡守起来。”萧煜宗轻笑说道。
沈然去扶阮万青的时候,他却推开沈然,冲着萧煜宗重新跪好。
“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望您不要与下官一般见识!您与王妃乃是一心为了江都郡的百姓,一心为了救治灾情……倘若王爷走了,朝廷必会重新派人前来,到时候所来的人……就不知是不是真心了!”
萧煜宗低头哼笑,“你不怕朝廷不给我物资,不怕我耽误江都郡的百姓了?”
阮万青抬手给自己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甚是响亮。
偷听的严绯瑶都替他觉得疼。
“下官糊涂啊!是下官险些耽误了江都郡的百姓了!”阮万青几乎要哭。
“阮郡守起来吧,”萧煜宗缓缓说道,“朝廷的物资延误不送,本王已经差人暗中前往楚地,从本王的封地,直接调派物资送来。”
回廊里静了一瞬,只听砰砰之声,那阮万青竟朝萧煜宗接连叩首。
也不知他究竟是道歉,还是道谢。
严绯瑶垫着脚尖回到床榻上,她睁着眼,仰面躺着,一时却不觉得饿了。
整理她刚刚听到的内容……朝廷扣发物资,延误救助灾区——竟是为了逼迫楚王。
甚至有人暗示灾区的郡守参奏萧煜宗,说他贪污了赈灾的银两,中饱私囊……
严绯瑶顿觉一把火烧在自己胸膛里。
萧煜宗在京都的时候,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他养尊处优,说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为过吧?
这一路他又过的是什么生活?睡简陋的床榻,亲自撸袖子干活儿,给她碾药,给她搓药丸……救治灾民不说,一路还要躲过贪官污吏的算计,还要被政敌惦记暗算……
至此,他也没有想过退缩,没想过要丢下江都郡的百姓不顾……
可那些算计他的人又在做什么?故意扣下物资不发?
夜里在桥墩底下看到的一幕幕,又回闪在她面前……白发苍苍的老人,喂奶的妇人,吃不到奶饿得哇哇大哭的孩子……
他们原本可以尽早得到救助,就是因为一些人的贪念与私心!反而要被扣下物资!反而要挨饿受冻!
若仅仅是天灾,那无可抱怨。
可偏偏天灾之后,不是同心协力,反而是彼此算计!反而是趁火打劫!天灾之后还要加上人祸!
严绯瑶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她从不希望人死,因为她是大夫,她比常人更了解生命的脆弱……她一向珍惜生命,哪怕是恨恶她,讨厌她的人,只要她有能力,她也会去挽救生命。
但这一刻,她真恨不得那些人去死!
他们宁可为了自己的私利,枉顾灾区百姓的生命,他们就该去死!
忽的一下,严绯瑶又猛地从床榻上坐起。
她睡不着,甚至连躺也躺不下去了,她心里烧着一丛火,若不做点儿什么,她要被这一丛火给炙烤催逼的爆炸了。
她侧耳听了听,回廊里已经没有了说话声,萧煜宗也并没有回来。
他们许是去前头衙门里商量对策了。
严绯瑶立即点亮了灯烛,端着烛台到桌案前,她提笔蘸墨,迅速的写下一封家书。
信是寄给在京都楚王府的两个丫鬟的,青黛与元初看了她的信,必定知道该怎么做。
严绯瑶吹干了墨迹,却又有些犹豫。
萧煜宗烦恼的事情,多半不会告诉她知道。
就比如朝廷故意扣押物资之时,他就不会与她商量。
“信我托谁送回京都呢?”
严绯瑶琢磨到天亮,还是决定不通过萧煜宗的手,她虽已经亮明王妃的身份,却还是换了一身男装,乔装成小厮的样子,去了官驿。
把信交给官驿的信差,多给了一贯钱,“尽快送到!”
“得令,您给的钱多,自然这信也就快。换马换人,信不停,以最快的速度给您送去。”信差说道。
严绯瑶连连道谢,走出官驿,却是迎面撞见萧煜宗与沈然。
她微微一愣。
萧煜宗目光深深的看着她,“怎么一早到这儿来了?”
沈然探头往她身后看,“这里头是信差之所在,王妃要寄信吗?”
严绯瑶脸色讪讪,“啊……是,写封家书。”
“王爷也有信打发去京都,王妃怎不早说,还能与王爷的信一起专程送往京都呢!”沈然说道。
严绯瑶一时脸色更是讪讪,“哦,我倒是不知……”
“无妨,”萧煜宗却是摇摇头,脸上一副看透的淡漠从容,“不拘什么渠道,能送去就成了。”
严绯瑶点点头,看他脸色不轻松,想起她凌晨听到的话,有心安慰他。
但他一言不发,只是抿着嘴。
她连话题的切入点都找不到。
“王爷怎么这么早出来?”
“江都郡要多设几个粥棚,另外还有重新规制灾民的住处。我亲去看看。”萧煜宗坦然说道。
严绯瑶点点头,“那我能帮上什么忙?我与王爷一起去看吧?”
萧煜宗摇摇头,“不必,你若想看病,便在衙门外头的粥棚旁,叫人为你搭药棚,若无必要,就在衙门里头,不要随意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