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宗走在前头,纪元敬迟疑片刻,提步跟在后头。
他们刚进了厢房的院子,就听见厢房内传出一阵嚎啕大哭的声音。
女人哭得这般惨烈,往往会叫男人无措是从。
萧煜宗脚步一顿,他后头的众人都连忙原地站住。
只听厢房里女子边哭边说,“我爱惨了他有什么用?他若是顾惜我,顾惜我腹中孩儿,就不会叫我来淮安,就不会叫我来求你!”
“我是有多大的脸面?竟能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叫你看我的薄面吗?瑶瑶,你说,我怎么办?我不肯下车,便是觉得无颜见你……”
严绯瑶听着她悲声哭着,神色不变,手里的动作更是从容不迫。
十几根细长的金针,她逐一捻入吴锦宜的穴位。
留针之际,她垂眸看着床榻上已经哭成泪人儿的吴锦宜,“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吴锦宜哽咽中,使劲儿挤去眼里的泪,怔怔看着她。
严绯瑶抿了抿嘴唇,“你说的很明白,我以为你也已经想明白了,既然知道我不可能因为你来了淮安,就劝王爷退兵。你没有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吗?”
吴锦宜张口结舌,厢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看来你并没有完全想明白,或者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严绯瑶看着她身上颤动的金针,“那我可以明白告诉你,叫王爷就此退兵江南,划江而治,不可能。萧珩一再逼迫,招招要取王爷性命,王爷本顾念着亲情,尊着君臣之礼,念着他是叔叔,是长辈,已经再三忍让了。再深厚的情谊,不能是剃头的挑子,一头儿热吧?”
“瑶瑶,我不是来劝你,也不是来奢望叫楚王退兵的,我……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吴锦宜急切说道。
“道歉?”严绯瑶歪了歪头,“为什么事?”
“为这所有的冲突,为从一开始闹出的不愉快。倘若当初我们在寿昌宫里的时候,我们没有和纪小姐发生争执,也许一切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也许你已经成了圣上的妃嫔,又或者圣上根本不会遇见你……不论哪种,都不会是现在的局面。”吴锦宜急声说道。
严绯瑶诧异的看她一眼,“你这论调,我听着耳熟。”
吴锦宜目光*的看着她。
严绯瑶哼笑一声,“像是梦里听过,有人就是这么攻陷我,让我觉得这一切的战乱都是我的错。好像只有我‘以死谢罪’,才能弥补这一切。叔侄的纷争,朝堂的动荡,都是因我而起。”
吴锦宜连忙摇头,“瑶瑶,我不是这个意思……”
严绯瑶哈的笑了一声,“我没那么自信,‘红颜祸水’这么大的帽子我还戴不起。若不是因为人心不足,人为自己的私欲贪婪,就是西施、貂蝉来了,他照样能不为所动。”
吴锦宜一怔愣怔,“瑶瑶你在说什么,什么西施、貂蝉……”
她话音未落,门口却是“咣当”一声巨响。
吴锦宜吓了一跳。
萧煜宗冰冷的声音从屏风外头传来,“瑶瑶,好心也得看这人配不配得你的好心,别什么人都救,回头还让她反咬一口。”
吴锦宜脸色腾地一红,她咬着自己的下唇,眼底有尴尬,也有惊惧。
“不冲大人,冲着肚子里的无辜小生命,也应该救这么一次。”严绯瑶笑了笑,目光却是直直落在吴锦宜的脸上。
她是在回答萧煜宗,却也是在提醒床上的人,“前头若是万丈深渊,就要懂得及时悬崖勒马。”
第465章 你们男人是有病吧?
“还来得及吗?”吴锦宜立即问道,“瑶瑶,姐妹一场,不看你我情分,只冲着你心里的良善,冲着许许多多像我腹中孩子一样无辜的性命,你告诉我,如何悬崖勒马才能挽回这一切?”
她眼目灼灼,表情恳切。
严绯瑶拧眉琢磨片刻,“晚了。”
她抬手开始取针。
吴锦宜又哽咽落泪,“难道人犯了错,就没有悔过的机会吗?错了就一定要死吗?”
“不一定要死,”严绯瑶把针扔进针匣,“但一定会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学到教训。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不管他是谁。”
“你何至于这么冷情呢?过去还在寿昌宫里的时候,你不是这样得理不饶人!纪玉婵那么针对你,那么害你,你都可以既往不咎,可以放过她!为什么现在你变得这么刻薄?”吴锦宜鼻头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一眨不眨的看着严绯瑶。
严绯瑶垂眸笑了一声,“对,我现在就是这么刻薄。”
她拿起针匣,转身离开。
青黛上前对吴锦宜和她的丫鬟挥了挥拳头,“说话前还请过过脑子!一边救你,还一边被你骂刻薄,也是我家小姐脾气好,若是我,一顿胖揍,哪儿来的把你打回哪儿去。”
吴锦宜垂眸落泪,她的丫鬟吓得不敢作声。
严绯瑶出门与萧煜宗并肩而立。
他侧脸看着她的神色,伸手轻握住她的手。
“其实我也很好奇。”他低声笑说。
严绯瑶皱眉看了他一眼,“你也觉得我刻薄?”
“胡说八道!”萧煜宗轻声斥道,“你看我是聋还是瞎?”
“不聋不瞎,那有什么可好奇的?”严绯瑶语气有些冲。
她与萧煜宗说话,尚且这副口气,一旁想与她搭讪说话的纪元敬,立时退了一步,缩了回去。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姑娘在京都的时候乖巧呆萌……如今却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啊。
萧煜宗看了纪元敬一眼,旁若无人的牵起严绯瑶的手,与她一同往前头府衙里走去。
他边走边问,“你当真是因为阮万青一家的血海深仇?”
严绯瑶皱了皱眉,“为什么真的要紧么?”
每当她说这话,甚至谈及这个话题的时候,他都察觉到,她有些紧张,有些慌。
她心里似乎有什么恐惧的东西……她却不愿说。
“不要紧,但我想告诉你,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怕,天无绝人之路。”萧煜宗声音平缓镇定,颇有安抚人心的味道。
严绯瑶猛地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紧紧盯着他,“真的?你真这么想?”
萧煜宗微笑点头,“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担心我?”
严绯瑶心头剧颤……她是啊!她是在担心他!
虽然停留在她脑海深处的记忆只是一个梦,但她想起梦里的画面就无比的惊恐。
她的萧煜宗啊,是那么镇定,那么自信,那么骄傲的男人……他怎么可能颓然如活死人一样,坐在那样幽暗肮脏的监牢里。
她清楚的记得,当她看到他那副绝望的样子,看到那硕大的老鼠啃咬着他,他都无动于衷时……
她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都碎了,崩裂成渣。
她如今回忆起严家人,人头落地时,她都能够坚信那只是梦,她都没有那么惶恐绝望……
她看着萧煜宗,萧煜宗也凝望着她。
四目相对,他终于看到她张了张嘴,以为她压抑在心底的秘密,终于要向他倾吐之时。
她摇摇头,“没事,王爷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至今还无败绩的楚王爷呀,我难道不是该为别人担心吗?”
萧煜宗哭笑不得,无奈看她。
那只是她的梦而已,她总不能告诉萧煜宗,因为梦里的情形,让她太害怕,所以为了避免梦境成真,她才要采取如此强硬的态度吧……
爷爷说过,当一些事情无法解释的时候,就要沉默不言,不用期待别人的理解,只要坚持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严绯瑶正在切实的实践爷爷这话。
从京都来的说客被安排在了府衙的厢房里。
除了吴锦宜情况危急见红之时,见到了严绯瑶与萧煜宗,之后她与纪元敬都没能再见到这两人。
吴锦宜叫丫鬟请来了纪元敬,她这会儿还没起身,苍白虚弱的倚靠在床榻上。
纪元敬是男人,守着礼仪,坐在屏风外头的椅子上,“吴婕妤不必着急,楚王并非外界传言的那么狠厉不近人情,他其实……”
纪元敬回忆着他与楚王相交的过往,嘴角不由溢出一抹笑来。
“他其实是很仁义的人,圣上是他亲手扶持,虽说年纪相差不大,但对于楚王来说,圣上就像他自己养出来的孩子,你看哪个父亲会狠心把自己的孩子拉下马?好好劝劝,事情不是一定要鱼死网破的。”
纪元敬话音落地,吴锦宜就猛咳起来。
“我是该说纪小侯爷太乐观,还是太天真?”
纪元敬面色一僵。
“你只看到楚王过去有仁义,有亲情,可如今呢?”吴锦宜长叹一声,“楚军已经渡江,听楚王妃的意思,事情已经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说起来……楚王妃的性情倒是变了……”纪元敬小声嘀咕道。
“我去求她,求她给指一条明路!哪怕把淮安以南,都割让给楚王……”吴锦宜用力说道。
纪元敬闻言心里有些怪怪的,他起身劝道,“我们虽是圣上的说客,但也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想想,才能劝进他们心里,找到问题的症结,方能解决问题。吴婕妤还是养好自己的身体,不要操之过急。”
“你也说了,楚王妃的性情变了……”
“你误会了,”纪元敬赶紧解释,“我并非觉得她变得心狠,从今日那么多人相劝,叫她不要动手救你,可她却还是没有退让,硬要把婕妤及孩子救回来就可以看出,她是变得果断,且恩怨分明了。过去的她有些愚善,有些优柔寡断……”
“呵呵……纪小侯爷竟怎么看她都是好的!”吴锦宜忽而嗤嗤笑起来,“你们男人是有病吧?都看她是好的,她怎么做都是对的……楚王如此,圣上如此,就连纪小侯爷也是如此……”
她说话声音小,含混不清,带着冷嘲的笑和几分哽咽。
纪元敬并没有听清,他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便没有再问。
“吴婕妤还是好好休息吧,不要忧思过重。劝说的事情,我自有打算。知道王妃对婕妤还念着旧情,我也就更有把握了……”
第466章 我遵照惯例,不杀你
倘若吴锦宜肯听劝,便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事儿。
说不定还真能如萧珩所愿,划江而治。
但天地之间的事儿,都是瞬息万变的,所谓的“蝴蝶效应”,大约也可指,某人、某一刻、忽然生出乖谬的念头……
严绯瑶还在睡梦之中,她睡的不太踏实,梦里她在打仗。
一身骑装的她,手握长枪,*与沙场,往来杀敌,骁勇无比……
不用深思也知道这梦离谱,她根本不会用长枪,连大刀都耍的不好。但有萧煜宗的气息在她身边,好似挨着她,她就能变得厉害,变得勇而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