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这么吓醒了,醒时一身冷汗,在榻上坐到天明,一整天,朕都想着这个梦,到今晚上元宴上,看见夫人和明郎坐在一起,如胶似漆,把盏言欢,朕回想这个梦,都觉得自己可笑,现实里是个懦夫,只敢在梦里抢人,可就连梦里,也抢不到……”
“……朕知道,现在也是梦,夫人恨透朕了,不是梦,夫人怎会主动来朕身边……”
温蘅听皇帝自说昨夜那场梦开始,声音就越来越低,箍她的手,也微微放松,头也跟着轻轻点着,像是饮醉的困意上来,快睡着了,遂就无言地等待着,等听着皇帝碎碎叨叨,等着他困睡过去,脱身离开。
终于,连最轻微的说话声,也困得说不出口了,皇帝眸光飘忽,像是下一刻,就要垂下眼帘睡着了,温蘅守等着这一刻,可皇帝飘忽迷离的眸光,在即将随阖眼消失时,无意间向下一飘,瞥见地上拖走的淡淡鲜红血迹,陡然间,又惊得明亮起来,“夫人,你受伤了!”
皇帝脑中乱七八糟地想着,以为温蘅先前被他带着在里头一地碎瓷酒水的内殿晃走时,双足被酒坛碎瓷割伤,遂一边手揽着温蘅肩背,一边微躬身子,担心地捉住她双足查看。
可温蘅今日穿的,恰是一双赤色海棠绣鞋,皇帝瞧不出鞋上有无血迹,便轻松地摘了她的绣鞋,捉足欲看,温蘅以为快要睡着的皇帝,忽又起了色心,惊急地直往后退,背撞在窗上。
“砰”地一声,皇帝听着都疼,赶紧将温蘅捞回怀中,一手控住她不让她动,一手顺着她足踝往上,去脱她素袜,口中安抚道:“夫人别动,让朕瞧瞧……”
温蘅想动也动不了,人被皇帝按在怀里,拼命蹬踹的双足也被他摁住,气急无力地背过脸去,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只觉羞辱。
而皇帝本来没有风月心思,只是看到地上拖走的血迹,疑心她割伤了脚,便一定要脱鞋除袜看看,可两只素袜被脱扔到一边,皇帝握足于掌心,仔仔细细盘看着,没有半点血迹伤口,心中疑惑了一小会儿,便被手下柔嫩滑腻的触感,给吸引了去,忘记了本来看她双足的因由,只觉滟滟灯光之下,双足白皙纤小,皎皎如玉,十分怜怜可爱,竟不舍得放开。
皇帝捉着她一足,旖旎心思才在心中浮起一瞬,就听殿门轰地被人推开,紧接着急切脚步声响,有人大步闯走了进来。
沈湛在听到那一声极似妻子的女子尖叫后,明知没有可能,还是停住了离去的脚步,怔怔看向那窗影。
他望见,圣上将那失足后跌的女子,抱坐在窗下,而后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与她贴面相望,好似在亲密低语。
寒夜冷风呼啸,沈湛在原地站望了好一会儿,心道自己应是听岔了,妻子又非妃嫔,怎会身在御殿?!
他心中哑然失笑,想是自己今夜被容华公主这事,给弄得有点糊涂了,再望了那亲密低语的窗影一眼,抬脚准备走时,忽见那女子挣扎着直往后退,人都撞在了窗上,又被圣上捞进了怀中。
这下沈湛再难淡定,尽管明明不应该不可能,可那女子挣扎撞窗时发出的声音,明明白白,就是阿蘅的声音!!
沈湛不明白眼前为何会有这样荒诞可怕的一幕,只觉浑身气血直往上涌,赵东林眼看着武安侯大步向殿门走去,一边在后追走,一边想命御前侍卫阻拦,可如此又显得心虚,好像真有什么事,他又不知殿内现下是何情况,到底是有事还是无事,这么犹豫的一会儿功夫,就让脚步飞快的武安侯,推门闯了进去。
沈湛凭着一时激起的气血,强行急闯入殿,见不远处的长窗下,圣上将他的妻子,强抱在怀中,一手紧握着妻子赤足,抬眼看了过来。
浑身热血如冰冻住,沈湛僵停住脚步,目眦欲裂地望着眼前之事,脑中嗡嗡直响,疑心自己身在一个荒诞可怕的噩梦之中,而真以为自己是在梦中的皇帝,心里真是不高兴得很,夫人不要他,他只能在梦中与夫人亲近说话,一解相思,昨夜梦里,他刚和夫人在一起没一会儿,明郎就来“搅局”,今夜之梦,他又来!!
他沈明郎,现实中已占了夫人的全部了,怎么连个好梦,都不能舍给他?!
匆匆追上的赵东林,刚一入殿,就见圣上将怀中挣扎的楚国夫人抱得更紧,在夫人脸颊处重重亲了一口,小孩示威似的朝武安侯嚷道:“朕的!!”
第99章 约定
温蘅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急闯入殿的人,会是明郎!!
有如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用力地撕扯开最后一层遮羞布,内心巨大的难堪与耻辱,如狂涌的潮水,淹没了温蘅。
……明明以为新的一年到来,她拥有了新身份,自此得到了解脱,可将那污脏不堪的过去就此掩埋,从此与明郎开始新的生活,生儿育女,恩爱白首,可不过才十几日,不过就短短十几日,美好的希冀,就成了泡影……
……她不但美梦破灭,且那污脏的一面,竟如此残酷直白地撕开在明郎面前,她从此连粉饰太平,小心翼翼地维系从前的生活,都再也做不到,她和明郎完了,以这样一种最为不堪的方式,他从前说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可他现在知道了,她不是,她是一个满口谎话的淫妇,她负了他,她违背了他们之间的誓言,她早不配做他沈明郎的妻子……
温蘅心如刀绞,不敢也无颜再看明郎,挣扎着要离开圣上身边,以维持最后的体面,可将她拉入深渊泥潭的人,造成今夜这不堪局面的人,不但将她搂抱地更紧,还重重地在她颊处亲了一口,冲着明郎嚷道:“朕的!!”
这当面一吻,简直如在明郎面前赤身欢好,羞惭难当的温蘅,被激得气血上涌,用尽全身力气,朝这罪魁祸首,甩掌掴去。
皇帝刚在“美梦”之中,以亲密果断的言行,宣告了他对夫人的“所有权”,就迎来了这重重一掴,他一瞬间被甩打懵了,怔怔地望着怀中的夫人,反应不过来,而见证了这一幕幕的御前总管赵东林,简直头皮发麻,忙赶在武安侯有所动作前,急走到圣上身边,尖声“提醒”道:“陛下,您醉得厉害了,这不是贵妃娘娘,这是楚国夫人啊!!”
被打懵了的皇帝,看赵东林这家伙,也忽然闯进他梦里来了,更是迷茫,赵东林赶紧补救道:“陛下,您看清些,贵妃娘娘人不在这里,这位是楚国夫人,楚国夫人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来此,请您移驾的……”
他又对仍被圣上紧搂怀中的楚国夫人,陪着笑脸道:“奴婢说陛下醉了,怕是去不了了,可夫人说太后之命如此,仍想试试,奴婢便引夫人入殿,夫人试着唤醒醉酒的陛下时,奴婢本该侍在一旁,可听外头有声响,出去查看,见是送夜宵的几个内监,在拐角处摔倒在地,奴婢上前斥训了一阵,让他们快些收拾,回头听殿内无声,还以为夫人您已经走了呢,也没再进殿看看……
……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疏忽,奴婢不该留夫人一人在殿中,陛下宠爱贵妃娘娘,常在这样的深夜,与贵妃娘娘依坐饮酒,醉后与贵妃娘娘,不免有些亲密言止,今夜陛下饮得比往常都多,奴婢都未见陛下如此醉过,陛下定是将您错认为贵妃娘娘了,夫人身量,也确实与贵妃娘娘颇为相似……”
赵东林暗费九牛二虎之力,努力口灿如莲,竭力要将今夜之事讲圆,而皇帝耳听着他这御前总管,在他身边滔滔不绝,心中迷茫更甚,看看被他紧搂着的夫人,又看看不远处面沉如铁、紧攥双拳的明郎,一时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如果是现实呢?
皇帝心中悚然一惊,紧搂着夫人的手,也跟着一松,温蘅终于脱开身去,急抓了那两只素袜在手,背过身去,缩在窗榻一角。
穿袜的手,一直忍不住在抖,好不容易颤着手将两只素袜穿上后,温蘅蜷身缩在窗榻角落处,迟迟转不过身去下地穿鞋,像是没有勇气再回头面对明郎,明知不可能如此躲一辈子,却还是龟缩在此处,如若此处真有道地缝,她定已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哪怕下面是炽烈的岩浆,哪怕跳下去会粉身碎骨,也好过,好过面对明郎的质问,面对他厌弃嫌恶的冰冷目光……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赵总管将话编得再圆,又哪有亲眼所见的冲击场景真切,双足是女子私密所在,除了夫君,无人可见,却这般被圣上握在掌中亵玩,那落在颊处的重重一吻,那一声响亮的“朕的”,像两道凌厉的耳光,掴打在她的面上,当场宣告了她的死刑,完了……一切都完了……
内心深重的绝望痛苦,在要将温蘅压垮时,她忽又想起,今夜宴上,明郎约她明天夜游曲江,说有惊喜要给她,可是没有明天,再没有什么明天了……
更深的痛苦,如不断涨高的浪潮吞没了温蘅,将她裹挟入暗无天日的深渊,令她不断往最冰冷阴沉处下沉,就在将似要窒息而死时,一只同样轻颤着的冰冷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是明郎……
温蘅没有勇气抬眸看他,僵着身子,将头垂得更低,轻握着她手的那只冰冷无温的手,轻颤着抚握往上,揽在她的肩背后,将她抱坐在窗榻边,明郎在她面前半跪下去,将散落在地的两只海棠绣鞋,拾放在她脚下,轻握着她的足,要为她穿上。
……明郎的手,一直在抖……
温蘅微微抬眸,望着低头半跪在她身前的年轻男子,心如刀割,那厢,为今夜之事,圆场圆得焦头烂额的御前总管,眸光飘瞄武安侯神色时,掠过地面,无意发现了地上拖走的淡淡血迹,心中一惊,急忙寻找这血迹的由来,四处瞄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圣上脚下的一只云头鞋血迹鲜红,猛地想起内殿那一地的酒坛碎瓷。
赵东林急命外头内监去传太医,帮圣上脱下沾血的云头鞋袜,见圣上右足果然被割伤了,一边关心圣上龙体,还一边不忘继续圆场,“……陛下真的醉得太厉害了,不仅连人都认不出了,自己的脚被割伤了,流了这么多血,都半点感觉都没有,真是醉得不轻……太后娘娘若知道了,定要责罚奴婢等人,奴婢们也确实该死,没有劝陛下少喝些……”
皇帝直到这时,才觉出脚下疼痛来,在赵东林极力圆场的叨叨声中,望着明郎躬身给她穿鞋,回想之前自己抱她在怀,抚她的足,亲她的颊,还冲着明郎嚷了一声“朕的”,背后冷汗淋漓而下,生生将酒意吓没。
他微张开唇,望着他们夫妇,想要说些什么,可嗓子却像是哑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手足发冷,而被掴打的右颊,火辣辣的疼。
郑太医闻召赶来时,见圣上与楚国夫人共处一室,内心并没什么波澜,毕竟这场景,他已见过两次,见圣上右颊通红,又似被人掴打,内心依然平静,毕竟这场景,他也见过一次,可等他看清,殿内比从前还多了一个人,那人正是楚国夫人的丈夫武安侯时,淡定的郑太医,再难淡定,急走入内的步伐,微一腿软,差点没远远地,就给圣上来了个叩拜礼。
殿内气氛,委实诡迷得很,静如死海,静得吓人,郑太医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强行垂着眼稳步向前,如仪向圣上行礼,为圣上伤足调药包扎,边包边道:“陛下,这药浸到伤口里,会有点疼,您忍着点……”
但圣上似丝毫觉不出疼,只是眼望着武安侯夫妇,沙哑着嗓子,断断续续道:“……朕……朕喝醉了……朕……朕酒醒了……”
无人回应,殿内仍是死一般的岑寂,楚国夫人低首坐在榻边,为她穿好绣鞋的武安侯,也依然半跪在楚国夫人身前,身形如山不动,罩在灯光下阴暗的黑影里,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朕……朕……”圣上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最后只颤着嗓音,唤了一声,“明郎……”
几步开外,闻唤的武安侯,缓缓站起身来,也不看圣上,只侧着身哑声道:“微臣告退……”
听武安侯如此说,圣上身子一震,急得直接下地,还未包扎完的伤足,就这么踩在地上,像是想上前,可迈出半步,却又不敢再近前,颤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眼见武安侯似欲就这般扶楚国夫人下榻离开,圣上终究还是匆匆向前数步,站定在二人身前,眼望着武安侯道:“……明郎,朕……朕错了……”又看向楚国夫人,双眸泛红,轻声道,“……夫人,朕错了……”
郑太医垂手在旁,恨不得自己今夜没长耳朵没生眼睛,可他耳力好得很,听着大梁朝的九五至尊,就这般低声下气地向武安侯夫妇道歉道:“……朕……朕今晚喝多了,朕不好……是朕不好……”
武安侯仍是不看圣上,也不回应,只是紧握着楚国夫人的手,要带她离开,然才走出半步,手臂即被圣上抓住。
圣上满面急切地望着武安侯道:“明郎你还记不记得,朕登基的那天晚上,同你就在这御殿里,约定了一件事……”
原本离去身影决绝的武安侯,闻听此言,立时定住,僵站在原地,郑太医不知这约定是什么,能让武安侯态度如此,但温蘅心中明白,明郎,曾同她说过……
……史上多的是君臣离心、兄弟反目之事,圣上初登基的那个晚上,曾与明郎在建章宫御殿内,饮酒立约,往后万不可步前人覆辙离心反目,兄弟间有何不满与嫌隙,切莫闷在心中,任由尖刺在心底滋长,让小小的不满与嫌隙,日积月累,酿成深重的怨恨,消蚀了兄弟情义,无法回头,有何不快,就像幼时,畅快淋漓地打上一架,及时消解了就是……
温蘅抬眸看向明郎,见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幽邃的双眸亦深不见底,眸底依稀有微光掠过,似在挣扎,攥着她的手,从没有这么用力过。
“……明郎!”
圣上再近半步,声更恳切,明郎眸底闪烁的微光,一分分敛入幽海,微垂眼帘,低声道:“……陛下言重了……酒后失态,圣人也在所难免……狂饮伤身,陛下往后,还是少喝些为好……”
……他是相信了吗?
……出于对兄弟的信任,对妻子的信任,选择去相信赵总管的那些话,相信圣上的歉意?……
……真的,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赵东林:我太难了
第100章 猜疑
“……回家……”明郎仍未回身迎看圣上,只是紧握着她的手,轻道,“我们回家……”
温蘅轻摇了摇头,明郎幽邃的目光立时一暗,手也跟着一紧,难以置信地怔望着她,温蘅忙道:“去玉鸣殿,我要去玉鸣殿,哥哥和父亲在那里……”
……玉鸣殿……
……那是容华公主设计他的地方……阿蘅要去那里做什么……慕安兄和岳父大人,又为何会在那里?……
……慕安兄……慕安兄走前,不是说要去梅林那边照顾岳父大人吗,为何要回玉鸣殿?……
沈湛忽地想到慕安兄临走前的那一句——“公主殿下的这份心意,总要了结干净”,当时慕安兄说这话时,语气神色,都很是寻常,可现在回想,却让人感到有些莫名的怪异不安,沈湛问妻子道:“……他们怎么会在那里?出什么事了吗?”
“……是……是出事了……”温蘅抬眸瞥看了眼右颊通红的圣上,又飞快地垂落下去,“太后娘娘请陛下移驾玉鸣殿,正是为了这件事……”
“发生了什么事?”
沈湛问了这一句后,见妻子在人前似难启齿,也不再追问了,只手揽着她的肩道,“我陪你去。”
温蘅微微颔首,与沈湛同向殿门走去,皇帝在后怔愣片刻,立要跟走上前,“朕……母后既召,朕也同去!”
已走至殿外的夫妇二人,头也不回,步伐也未有些许减缓,赵东林跟走在圣上身旁,边走边劝,“陛下,您脚受伤了,不宜行走,还是乘辇去玉鸣殿吧……”
皇帝缓缓顿住脚步,望着他们夫妇二人渐渐走远,依然头也不回,好像听不见身后的任何动静,只是相依着前行,将他一个人,远远地扔留在后。
赵东林办事伶俐,看圣上顿足不动,立命内监将龙辇抬至圣上身边,辇驾落地的沉闷一声响,皇帝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龙辇,又看了眼躬身在旁的赵东林,轻声道:“够机灵的。”
赵东林宁可自己的机灵劲儿,这辈子再也没地儿使,也不想再撞着类似今夜之事了,他喏喏垂首,也不敢受圣上这声赞,又听圣上淡淡道:“机灵过头了。”
赵东林心里一咯噔,不知圣上此话何意,他欲觑看圣上神色、尝试揣测圣心,可圣上已轻拂广袖,转身登上龙辇,龙帷垂落,觑不见圣上神色的赵东林,只得暗暗惴惴,命内监抬驾,往玉鸣殿去。
在前往玉鸣殿的路上,沈湛已从妻子口中听说了慕安兄和容华公主迷情风月之事,他心中震惊,面上不露,也未将容华公主原是要设计他这件事,告诉妻子,只在心中暗思慕安兄为何要故意折返玉鸣殿,又为何以身替他,与容华公主有此牵扯……
事涉妻兄,追其根本,此事又是因他而起,沈湛竭力静心沉思慕安兄的用意,可实在静不心来,建章宫内,圣上将他妻子搂抱在怀中亲吻抚摸的场景,一遍遍地在他眼前浮现,那一声响亮的“朕的”,与那一声声恳切的“朕错了”、“朕不好”、“朕喝多了”,交织回响在耳边,混着赵总管急切解释的长篇说辞,搅得他心头一片混乱,强行压下的心海波澜,又似要被勾掀地涛浪迭起,冲垮他苦苦维系的最后理智和镇定。
牵握着她的手,微颤着力气轻重不定,温蘅感受到沈湛内心的动荡与挣扎,她的心,也同样痛苦地处在剧烈的挣扎中。
……纵是明郎真信了赵总管的说辞,信了圣上,信了她,可她自己,被明郎看见这样不堪的一幕,再无法粉饰太平,权当过去的都已过去,她过不了心里的坎……
……其实今夜之事,算什么,隐藏在黑暗之中,真正发生过的,远比这要龌龊污脏得多……为何今夜之事,会让她觉得如此难堪,难堪到即使明郎有可能还是选择信任她和圣上,她也还是觉得再也无法面对明郎……
……从前之事,再龌龊,再污脏,都隐在黑暗之中,她藏着掖着,在人前,在明郎面前,依然是个忠贞的好妻子,她骗着丈夫在内的所有人,也骗着自己,骗自己圣上对她罢手,她就可以和明郎继续去夏雷雨夜之前的生活,她就可以继续做他忠贞不渝的好妻子……
……可现在那层黑暗织就的遮羞布,当着明郎的面,被赤裸裸地撕开一角,即使才只显露冰山一角,更可怕的是才只显露冰山一角,就已如此不堪,她就已如此无地自容,她暗地里做下的所有事,是如何令人发指,是如何有负明郎……
……亲眼所见的冲击景象,怎么可能会轻易忘记,就算明郎选择相信她和圣上,这事多少也会在明郎心里留下尖刺,与其让明郎在日复一日的猜疑折磨中,亲手撕开这层遮羞布的全部,一点点地窥见她和圣上的龌龊过往,对他与她来说,都是长久的残忍折磨,也许实言告之,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长痛不如短痛,让她将所有……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然后和他分开……永远分开……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也许她这一生,都难再真正欢喜,可明郎离了她,是解脱……也许于她,也是解脱……
“……明郎”,心绪滞重地如要将人拖下深渊,脚下步子也随之放缓,温蘅轻颤着唇,抬眸看向身边的丈夫,“我……”
一个“我”字还没说完,丈夫已展臂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对不起……”他哑着嗓子,在她耳边轻轻道。
……为什么同她说对不起……是因为那一耳光,让明郎以为,今夜之事,是圣上醉酒贪色之举,与她无关,她只是如赵总管所说,奉太后命至建章宫请陛下移驾,而无辜有此一劫,她仍是他心中干净无暇的好妻子……他为他碍于君权,不能狠狠教训那好色之徒,不能当面为他干净无暇的好妻子,讨回公道,而在和她说对不起吗 ……
……可她不是,她不是他心中干净无暇的好妻子,她也……并不无辜……去年夏天的雷雨夜,是她主动去紫宸宫求见圣上,是她主动在龙榻前宽衣解带,答应了圣上的一生之约,说这是“臣妇的福气”,是她在那之后,欺瞒着自己的丈夫,做下不贞之事,一次次地对不起他……………
……纵使这场龌龊之事的缘由,是明郎的生母——华阳大长公主一手挑起,可终究选择爬上龙榻的她,还是有负于他……
……明郎知晓了全部的事情,会当如何,一个为了自己兄长的性命、选择背叛他的妻子,一个顺水推舟、占夺亲友之妻、与其长期暗有苟且的兄弟,一个谋害自己的儿媳、成为这场龌龊之事推手的母亲……他是天之骄子,大长公主的独子,圣上的兄弟,年轻的侯爵,大梁朝最显赫的贵公子,好似身边每个人都爱他,可每个人,都在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