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春立即跑到庆福郡主身边去撒娇,程老夫人被逗得合不拢嘴,其他姑娘太太也掩着手帕笑,寿安堂一时间和乐融融。
程瑜瑾也配合地笑,但是她看着这一幕,心里却不由发酸。徐念春能肆无忌惮地和姑母吵嘴,跑到庆福郡主那里去撒娇买痴,程瑜墨也能倒在阮氏怀里笑。
那她呢?
满堂热闹,却和她没什么关系。
然而即便如此,程瑜瑾都不能流露出丝毫失落,依然要笑着同众人逗趣,讨程老夫人欢心。程敏笑了好一会,随意回头,冷不防看到程瑜瑾站在锦绣深深的暖阁中,轻轻地看着众人笑。
程敏心里不知怎么动了一下,她此刻再仔细打量程瑜瑾,发现自己这个侄女容貌好的出奇。衣服是红的,首饰也又有金又有红宝石,若换成别人,指不定得多俗气,可是穿在程瑜瑾身上却明艳的恰到好处。仿佛世界上最珍贵的珠玉宝石,就是该给程瑜瑾做配。
唯一的遗憾就是程瑜瑾现在年龄还小,这一身打扮穿在她身上显得正式,若是再过几年,等程瑜瑾长到十七八,眉目长开,身形抽条,该得是何等的流光溢彩,绝世风华。
程敏打量完之后,忍不住问庆福郡主:“大嫂,大姑娘这一身好看,她头上那套金镶玉首饰从没见过,当是大嫂给的吧?”
庆福扫了一眼,应道:“是我当年出嫁时母妃为我准备的嫁妆。我年纪大了用不上,就给小姑娘们戴个新鲜。”
程敏“哎呦”了一声,口气中不无羡慕:“大嫂对孩子真是慈爱,大姑娘能投胎给你做女儿,实在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其实程瑜瑾一进门阮氏就注意到她的头饰了,现在有程敏开头,她才能将视线光明正大地放上去。这样仔细打量,阮氏的心情更复杂了。
整条都是实心的金子,给别说上面还镶嵌了那么大块的玉和宝石,就是阮氏都没有这么贵重的首饰,而程瑜瑾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却一戴三四支。看这个样式,她应当是有一整套的。
阮氏有点酸,心想明明是她的女儿,却因为钱财改口叫别人当娘,果真有奶就是娘。其他姑娘们看到,也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能认庆福郡主当母亲,程瑜瑾简直赚大了。
这个过程中,程瑜瑾就笑着不动,任由众人打量。别人眼里的神色她都一一看了分明,心里却毫无波动。人人都说她占了大便宜,可是,程瑜瑾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被过继。
这确实是庆福郡主赏给她的,庆福郡主在这些面子工程上向来在意。如果是亲生母亲给女儿准备了首饰,会专门摆出来,恨不得嚷嚷得举世皆知吗?
当然不会。
所以她要识趣,把庆福郡主对她的好戴出来,让别人称赞庆福郡主心慈。同样,也是在程瑜瑾的自尊上,一刀一刀钝钝地划。
程瑜瑾不无自嘲地想,她漂亮贵重的头饰、镯子等倒有不少,可是,这么多年来,她手头几乎没有现成的银子。她就是一个漂亮的招牌,外面看着风光,其实连自己的生活都周转不来。
大人们对程瑜瑾赞不绝口,可是听在屋里刚好开窍的小姑娘们耳中,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几个小姑娘脸色都不怎么好,徐念春看了程瑜瑾一样,悄悄撇了撇嘴。程瑜瑾只当看不到,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的表姐妹们,甚至她的堂表兄弟们,都不喜欢她。
从小到大,她都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时间长了,她的人缘能好才怪。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程瑜瑾在心中默默想,只要长辈们喜欢,这就够了。
程敏难得回一次娘家,有许多话要和程老夫人说。很快,小孩子们就被大人打发到抱厦去玩。
没有长辈看着,这群少男少女马上就活泼起来。小姑娘们三三两两坐成一堆,程瑜墨刚刚坐好,眼前就蹿过来一个红衣服的少年郎:“墨妹妹,你的病好了吗?”
说话的郎君面如冠玉,眼睛黑亮,不笑也自带三分多情。他是程敏的独子,昌国公府的二少爷徐之羡。
徐念春看到就笑骂:“二哥哥,我们这么多人,你怎么独独问墨妹妹?”
徐之羡说:“墨妹妹生病了,当然不一样。”
徐念春揶揄地笑,程瑜墨用帕子掩了掩唇,笑道:“我好多了,多谢二表兄关心。”
徐念春唯恐天下不乱地嚷嚷:“幸好墨表姐病好了,也不枉我二哥巴巴地凑过去问。”
抱厦里都是鲜葱一样的少女,听到这句话都笑。徐之羡混迹在一群姐妹中也不觉得不自在,笑呵呵和众姐妹打闹。
正欢闹中,一队丫鬟进来了。程瑜瑾走在中心,对丫鬟婆子吩咐:“再取一个炭盆过来,要银丝的。把东边隔窗支开,通通风,省得燥热。”
“是。”
丫鬟们鱼贯走入,在程瑜瑾的指挥下,很快就将抱厦重新布置了一遍。程瑜瑾站在地上指挥自若,身上那股举重若轻的气势,立刻就和玩闹的女孩子们区别开。
姑娘们都有些不自在,程瑜瑾往这里一杵,显得她们就像小孩子一样。徐之羡笑着说:“瑾姐姐真厉害,一个人指挥这么多丫鬟婆子,还不慌不忙的。”
程瑜瑾对着徐之羡点头一笑,笑容清浅。徐念春“呦”了一声,故意说:“大表姐和二表姐一般大,二哥怎么管二表姐叫墨妹妹,却叫大表姐为瑾姐姐呢?”
徐之羡挠挠头,还真被问住了:“我也不知道,瑾姐姐……就该叫瑾姐姐啊。”
莫非叫瑾妹妹?徐之羡光想想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程瑜瑾笑着说:“无妨,都是自家兄妹,二少爷喊什么都可以。”
程瑜瑾说着,用一种打量的目光,仔细看眼前的徐之羡。
从前没有在意过,现在看来,徐之羡也不失为一个好拿捏的夫婿人选。
昌国公府虽然无人在朝中担任要职,不可避免地走下坡路,但同时是酒囊饭袋,宜春侯府有什么脸挑剔人家,至少徐家还是公府呢。再次,程敏是她的姑姑,姑侄做婆媳总好过陌生人,听说现在昌国公府是大房媳妇掌权,想来程敏也很愿意多一个人去帮她。最后,徐之羡从小在女儿堆里长大,小时候由长了十多岁的长姐带,后面家里又有许多表姐表妹,这样长大的男子诚然不太出息,缺一分男子气概,但是,性格却着实温柔,最好拿捏不过。
程瑜瑾越看越满意,她曾经是看不上昌国公府的,徐之羡这样的富贵纨绔更不在考虑范围内。但是她现在退了亲,就该重新打算了。程瑜瑾爱财又爱权,让她陪着男人共同患难一起奋斗,那是不可能的。这样看来,徐之羡刚刚好。
程瑜瑾打定主意,对着徐之羡极其温柔地,笑了一笑。
徐之羡莫名觉得背后一冷,他回头看了看,心想可能是窗户开太大,冷风灌进来了吧。
之后,程瑜瑾若有若无地关照徐之羡。午饭后,程老夫人要午休,小辈们无人看着,混在一起玩。程瑜瑾心想简直是天赐良机,下次见徐之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一定要趁这段时间搞定这个温柔多情种。
程元璟从外面进来,进门时,正好看到程瑜瑾对着一个男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程元璟眉梢轻轻一动。真是惊喜,他每次看到程瑜瑾,都有新的发现。
第11章 套路
程老夫人在里面睡觉,程敏也找了一间房休息去了,只剩下几个小辈精神头好,不需要睡觉,又没有长辈看着,都堆在一起嬉闹。
徐之羡在胭脂堆里长大,和几个妹妹待在一起一点都不尴尬。他正和程瑜墨挤在一起看画册,徐念春看到,也脱了鞋挤过去。
这种时候程瑜瑾格格不入,事实上,程瑜瑾也不想和他们挤。可是这里有她的新目标徐之羡,她不能转身离开,只能耐着性子坐在这里等。
程瑜瑾一转眼,就看到了徐挽春独自一人坐在凳子上喝茶。徐挽春是庶女,不比另两个嫡出子女回到外家自在熟稔,徐之羡和他的墨妹妹靠在一起看画,徐念春是嫡女,说挤进去就能挤进去,只留徐挽春一人站在地上,无所适从,十分尴尬。她又是个怯弱的性子,一时间只会闷声喝茶,低头看着自己裙上的花纹。
程瑜瑾不是个能讨男子喜欢的性格,她自己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从小到大但凡有客来,做客的太太一看到她就连连称赞,对方的郎君也第一眼就注意到她,满眼惊艳。但是不消多久,太太对程瑜瑾越发喜欢,而年轻郎君们就会发觉无趣,转而和二姑娘程瑜墨玩得好。之后长辈让小辈自由活动,男郎们不知不觉,就都围到程瑜墨身边去了。
他们第一眼被大姑娘吸引,但是相处中,却会慢慢爱上二姑娘。因为程瑜瑾永远端庄美丽,裙角丝毫不乱,而二姑娘程瑜墨却会跟着他们一起跑,一起大笑。
程瑜瑾心想,或许她真的是一个非常无趣的人吧。但那有什么关系,做主的是他们的母亲,又不是这些年轻男郎。他们的母亲喜欢她就足够了。
就比如现在,程瑜墨和姑姑家的表兄头顶头看书,程瑜瑾嫌弃姿态不好看,反而一转眼注意到落单的徐挽春。他们是主徐家是客,让客人尴尬,委实失职。
程瑜瑾笑着坐到徐挽春身边,问:“二表姐近来可好?”
徐挽春受宠若惊,她没想到程瑜瑾一个嫡长女,还是名冠京师的大名人,竟然会亲自过来和她聊天。徐挽春惊讶,但是和程瑜瑾说了一会话,紧攥的手指慢慢松开了。
这位出了名厉害的程大姑娘,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不可接近。
程瑜瑾和徐挽春一来一回说话,程瑜瑾是什么段数,故意引着徐挽春说,很快徐挽春就说的眉飞色舞。程瑜瑾浅浅笑着,慢慢地,引导徐挽春说起徐之羡的事。
程瑜瑾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瞥向徐之羡,目光宛如在掂量这头猪能卖多少钱。她正在心里盘算,突然听到门口有动静,她一回头,正好看到程元璟进门,随意地朝他们扫了一眼,顺着程瑜瑾的目光看到徐之羡,目光停留了瞬息,再收回时就充满了了然。
程瑜瑾心中一阵无语,她暗暗恼恨,怎么又是他!上次和霍长渊闹翻有他在,这次她才刚打算对徐之羡下手,程元璟又来了。每次她和男人有纠葛,就会正好被程元璟撞到,还恰巧撞到不体面的那部分。
程瑜瑾老大不乐意地起身,给程元璟行礼:“九叔万福。”
程瑜瑾的声音提醒了其他人,挤在炕床上的几个人茫然抬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连忙跻鞋下地,跟着程瑜瑾行礼:“九叔。”
这时候程瑜瑾就十分满意自己的状态,衣冠整洁,裙角笔直,不需要爬上爬下,仪容完美。程瑜瑾身上的形象包袱,大概比她自己都重。
程元璟淡淡瞄了一眼,问:“侯夫人在里面?”
抱厦里的小辈们面面相觑,这个男子年轻又好看的过分,他们一时不敢接话。程瑜瑾自然而然成为领头人,说:“回九叔,祖母刚刚午睡,现在大概醒了。”
程元璟点头,他只是随意站了站,丫鬟就从稍间出来了:“九爷,老夫人有请。”
程元璟进去后,抱厦里又安静了许久,徐念春才窃窃说:“这个是……”
众人理所应当地看向程瑜瑾,有程瑜瑾在,她总被默认为无形领袖。突发事件下来不及排练,这样的趋势就更明显了。
程瑜瑾也丝毫不觉得奇怪,负责给众人介绍:“这位是九叔,几年前中了进士,之前在外地外放,今年年初刚刚回京。”
徐念春明白了,程老侯爷和程老夫人的事闹得不小,程敏私底下也和儿女说过外祖家那门受宠的外室。徐念春脸红扑扑的,她见到过的庶子都是畏畏缩缩举止丑陋,外室子还不如庶子,没想到却有这般风华。
徐念春实在没见过这么出众的男子,一时间激动得双颊通红,也不闹着争夺兄长的注意力了,动作文静许多。连徐挽春也脸有薄红,文静羞怯地坐在椅子上。
寿安堂时宜春侯府最大的院子,不及程老侯爷的庄重威严,可是装饰却最细腻。院子里正面五件正房,两侧是东西厢房,靠南是一溜背阴的倒座房。程老夫人住在正房,两边厢房空着,日日有人清扫,有时程老夫人留小辈住下,就睡在厢房。倒座房矮小又阴湿,是下人们住的地方。
程老夫人作为侯府老太太,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当真是花钱如流水一般。她一个人住五件正房,又在前后扩出三间,装上窗户,当做抱厦,整个屋子呈“三五三”的格局。前抱厦阳光好,丫鬟喜欢这在里做针线说闲话,有小辈来也喜欢在这里玩。后面的抱厦阴暗,一间是佛堂,另一间存放大件箱柜。
程瑜瑾等人就待在前抱厦里,外人一进出就能看到他们。程敏今日回娘家,程元璟作为名义上的弟弟,不来见一面说不过去。程元璟在里面说话,几个年轻姑娘就坐在外面,激动又克制地朝里面望。
程瑜瑾看到徐念春、徐挽春的状态,实在不明白程元璟有什么好看的。程元璟的外在条件确实好,长相拔尖,个子高,年轻而进士出身,现在已经官居四品,无论怎么看都前途无量,这才是真正别人家的孩子。可是程瑜瑾和程元璟打过交道,多年在后宅跌打滚爬的直觉告诉她,程元璟这个人,不是善类。
只可远观,不可近交。
徐念春压低了声音问程元璟的事,徐挽春也支起耳朵听,就是向来对功名不上心的徐之羡,也对这位新来的九叔充满好奇。在座只有程瑜瑾了解的稍微多些,她大致介绍一二,几次想转移话题,这些少男少女都锲而不舍地追了回来。
“真厉害,十六就考中进士了。”
脂粉子弟徐之羡也心服口服:“是啊,母亲总夸瑾姐姐的夫婿年少有为,可是九表叔还比霍侯爷小一岁呢,官职就比霍侯爷大。文官官职可比武官的难多了,实权也大。”
徐之羡虽然不学无术,但毕竟是公卿之子,耳濡目染之下对朝堂官职也有了解。徐之羡本来是随心感叹,刚说完,抱厦里就落针可闻。
徐之羡猛地反应过来不对,连忙站起来给程瑜瑾赔罪:“瑾姐姐对不住,我无心之失,并不是冒犯姐姐的意思……”
徐之羡连连作揖,作为一个男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再说,退婚一事确实存在,既然被退婚了,还能拦得住别人说吗?这还是徐之羡,之后,有的是人说不好听的话。
程瑜瑾面色无异,笑道:“没事,我都忘了这回事了,二表兄不必放在心上。”
程瑜瑾其实比徐之羡小,可是徐之羡却下意识地叫姐姐。程瑜瑾也无意纠正,但是现在她心里有了其他打算,不知不觉间把对徐之羡的称呼改成二表兄。
徐之羡对姐妹们向来拉的下脸,程瑜瑾又脾气好从不闹性子,这件事就客客气气地过去了。其他人一见,连忙转移话题,抱厦里又热闹起来。
程瑜墨斜坐在炕上,听到霍长渊的名字,略有些出神。
前世她也知道程家九叔外放回来,但她是女眷,和九叔来往并不多,只知道程家出过一个年轻人,官职很高,但没过多久生病,悄无声息地死在外地任上了。程九爷昙花一现,很快就消失在众人印象里。
相反,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霍长渊的势头却极好,太子刚回到朝堂,大力提拔了许多人,霍长渊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徐之羡说霍长渊不如程元璟,程瑜墨十分不以为然。
程瑜墨有些失神,长渊哥哥对她真的好,霸道又温柔,可惜他们走了太多弯路,浪费了太多时间。如今她有幸重生,一定要从一开始就和长渊哥哥厮守。
程瑜墨隐晦地扫了程瑜瑾一眼,心想,姐姐你不要怪我,不属于你的姻缘终究不是你的,再算计也没用。
早断总比晚断好,她也是为了程瑜瑾好。
“墨妹妹?”
徐之羡唤了程瑜墨一句,程瑜墨回神,然后笑着加入大家的话题中。
程瑜瑾正打算趁这个天赐良机掌握住徐之羡,没想到她才说了两句,正房就传来走路声。丫鬟掀开珠帘,送程元璟出来:“九爷慢走。”